11 (2)
長久不歇。
這聲音尚未消失,東面亦是“嗚”的一聲響,跟着南面也有響箭發出。阿清與小靳面面相觑,頃刻間,四面八方到處是響箭,顯然對方早已将他倆合圍,此刻見下手的人失利,放響箭出來震懾,好讓他倆驚疑之下無法辨明方向逃走。
阿清跳起身來,抓起竹竿猛撐。小靳張皇地四處望了望,忽道:“不、不行!我們這麽跑不是辦法,他們只須放幾輪箭過來,我們就沒法子了。”
阿清聞言慢慢住手,道:“不錯。”轉頭看着小靳,眼中首次露出迷茫的神色。
小靳捂着小腦袋,知道此時才真正到了生死關頭了。他在竹排上一圈圈地爬來爬去,嘴裏只是叫:“不行不行死了死了死了……”
阿清被他晃得頭昏,待他再爬到身旁,一拳下去,小靳立時吓趴在地。
阿清剛道:“你不要……”
小靳突然一翻身面向她,雙目發直盯住阿清,叫道:“有……有沒有人可以救我?”
“你是問誰可以救我們?”
“不不不!”小靳雙手亂搖:“你哪裏要人救,你紮個猛子下去,誰還找得到你?是我,我啊!我、我手不能敵,腳不能跑,又是旱鴨子入水即死,說好聽點是幫不了你,其實根本就是連累你!”
他用力一揮拳頭,似乎想到了什麽事,臉色慘白,不住道:“是……是連累你,是我連累你。我他媽到哪都是累贅!”
阿清道:“哪裏的話,你聽我說……”
小靳放聲尖叫:“不、不、不,你他媽的住嘴!”他翻身站起,一張臉漲得通紅,道:“滾!老子不想見到你!”
阿清看着他,嘴唇動了動,剛要說話,小靳伸手抓住她手臂,呆了一下,用力一拽,阿清猝不及防,被小靳一把拉進懷裏,緊緊抱住。
阿清出生以來第一次如此貼近陌生男子,聞到陌生的氣味,腦中一陣眩暈,待要掙紮,手上卻莫名其妙沒有一絲力氣。恍惚中只覺小靳的手将自己抱得越來越緊,不由自主雙腳懸空,任他抱着走了幾步,有個低低的聲音道:“如果我沒死的話,一定來找你!”
阿清下意識地啊了一聲,小靳突然手一放,阿清腳底踏空,“撲通”一聲跌進水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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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那熱得發燙的臉與冰冷的水一接觸,頓時打個激靈,清醒過來,雙臂一展,往下急潛,恨不能水有千尺深,再也見不到任何人。
小靳趴在竹排上,看着那嬌弱的灰影一晃,迅速消失在水裏,長長吐出一口氣,低低地道:“走啊……越遠越好,媽的臭小娘皮……”
再看一陣,确認阿清已然走遠了,小靳這才站起身來,整頓衣服,放聲高叫:“來啊,來啊,一千兩的小命啊,大賤賣了啊!”
叫不到兩聲,周圍蘆葦叢中呼呼聲響,數根飛虎爪疾飛而出,四面抓牢了竹排。
小靳剛道:“各位兄弟……”有人發一聲號子,幾根繩子一起用力,只聽“劈啪劈啪”幾聲響,竹排被扯離水一尺來高,跟着轟然破裂,斷竹亂飛,小靳慘叫聲中,身上被竹子刮得到處是血口,落入水中。
他剛想:“來了,媽的先世報來得快!”忽然身上又是一緊,卻是落入了水匪們早布置好的魚網內,拉着他飛也似上升,待得破水而出,放眼看去,四面已被梭舟圍了個水洩不通。
小靳還沒看分明,當頭重重一槳下來,打得他差點吐出隔夜陳飯,再要打時,小靳雙手亂搖,叫道:“別……別打了,再打老子跷了腿,你們可……可沒銀子拿了……咳咳!”
只聽一人道:“拉起來。”船上奮力拉扯,将小靳拉上去,分開魚網,不由分說綁得粽子也似。
小靳大叫:“你奶奶的,老子這把骨頭可不比你們這些水耗子粗賤,弄斷一根都是幾十兩白花花的銀子啊!”
一人在他腰間猛踢一腳,冷笑道:“骨頭不敢亂動,踢落個腰子,晚上兄弟幾個下酒。”
周圍的人呵呵大笑,小靳痛得眼前漆黑,嘴角飛出血絲,兀自強笑道:“這腰、腰子起碼二百兩,媽的,真他媽浪費……”
此時又有幾艘大一點的船駛來,梭舟們紛紛讓道。小靳這艘舟靠近一艘船,兩下裏相互下了繩套,先前踢他那人道:“陸老大,抓了個軟桃子,嘴巴倒是挺硬的。”
船上有人嗡聲嗡氣地道:“賀老六,先前探路的兄弟呢?”
賀老六狠狠往小靳臉上呸了一口,道:“都挂了,媽的,點子下手好重,全都是一招斃命。那點子想必惹不起陸老大自己溜了,只留下這小子。待我們回了山寨,把這小子零碎花了炒給兄弟們下酒。”
小靳拼命掙紮擡起頭來,大叫道:“老子可不是無名小輩!老子身價一千概不賒帳,有種你去問蕭老毛龜……”
賀老六一腳踢得小靳高高躍起,飛過幾艘梭舟,重重摔在另一艘船上,怒道:“有種沒種不是你說的。小王八蛋,我們幾個兄弟的祭奠就等着你呢。”衆人見他這麽閑庭散步似的一腳力道竟如此純厚,都是忍不住齊聲叫好。
賀老六滿臉得色,剛要招呼兄弟們開船,只聽陸老大猛咳了一陣,沉聲道:“別忙。老六,咳咳……帶那小子過來。”
賀老六略感詫異,揮了揮手,兩個手下擡了摔得口吐白沫的小靳過來。小靳兩眼翻白,似乎昏迷不醒,賀老六伸一根指頭在他腰間一戳,道:“小王八蛋,給老子清醒過來,回老大的話!”
小靳哎呀一聲睜開眼,直抽冷氣,顫聲道:“老、老子……哎喲……孫子……”他眯了眼看去,只見粗大的桅杆下一張碩大的太師椅,坐着個白須老頭。
那老頭也不知多大歲數了,一張臉幹得像核桃,面堂又青又黑,好似犯了痨病,不時掩住嘴咳嗽。再看看周圍什麽賀老六之流,個個腰若水桶,臂似鐵錘,兇神惡煞,實在讓人不敢相信這又幹又瘦的老頭子竟會是老大。
陸老大不管他賊兮兮地四處打量,咳了一陣,對身旁一青衣小童道:“拿……拿南大師的藥來。”
那小童小心翼翼地道:“那藥早上才吃了一劑,南大師說一日不過三,等到了中午再……”
陸老大臉色微變,猛咳了一陣,沖賀老六揮了揮手。賀老六閃身上前,巨靈大手一抓——幾乎将那小童整個腦袋包在手裏,如提小雞般提到船邊。在所有人回過神來之前,賀老六手腕一扭,“咯咧”一聲輕響,放下來時,那小童腦袋已軟軟地垂到肩頭。
賀老六一腳将小童的屍身踢入湖中,拍拍手,混若無事地回來。陸老大嘆道:“老六啊,以後找個利索點的人來。”
賀老六神色肅穆,點頭稱是,另外吩咐一人進艙拿藥。
小靳胃裏翻江倒海,酸氣直蹿入口中,好辛苦才強忍着吞下去。陸老大顫巍巍喝了藥,用茶水涮口,一面道:“你剛才說的蕭老毛龜……咳咳……是誰?”
小靳道:“大爺,這話說起來就長了。蕭齊蕭老毛龜的名頭,人稱……這個……乃是與當世清智寺方丈、崆峒掌門鐵手張儀、嶺北大俠賈樂、萬雲峰千松院院主司馬臨泉幾大高手并列之士,大爺不會沒聽過吧?”
陸老大點頭道:“‘飛虎探雲’蕭齊的名字,天下不知道的人比知道的人要,咳咳……不過若是随便哪個人以為擡出這個名字來,就想抵我幾個兄弟的命,可就大錯特錯了。來呀,帶回去剁碎了做餡。”
兩人上前拉起小靳就往船下去。小靳雙腳亂踢,叫道:“蕭老毛龜的名頭沒用,謝雲的名頭夠了吧!”
陸老大皺眉道:“我最恨……咳咳……後生小輩以為知道幾個成名人士的名頭,就可以拿來唬人。回去直接下油鍋。”
一衆水匪齊聲應了,擡着小靳飛也似地跑。
眼看着下了甲板,再吼破嗓子也沒用了,小靳情急之下猛地一掙,腦袋在欄杆上重重一撞,死死頂住,叫道:“那須鴻呢?須鴻呢?慕容镪呢?道曾……”
賀老六一把抓起他的頭發,叫道:“須鴻?哈哈哈哈,你小子只怕下面就該叫白馬寺了吧!去你媽的!給我把他四肢折了舌頭挑了,回去就下鍋!”手一送,小靳飛落下船,結結實實摔在一艘梭舟上,差點摔出腸子來。他心道:“好,完了!早該聽道曾的話只收屍體不揀東西的,現下業報到了……”
身旁幾人将他翻過身來,小靳眼前一閃,凝神看去,卻是一把解腕彎刀,正向自己嘴前戳來。他大駭之下褲裆一熱,剛要掙紮,驀地裏風聲響動,有人自大船上如風而至,一腳踢在使刀之人臉上。那人哼也不哼一聲,斷線風筝也似飛起老高,整張臉幾乎被踢得陷進去,血沫飛濺,跌入水中,眼見不活了。
小靳一泡尿又長又急,收也收不住,目瞪口呆地看着幹腌的陸老大慢慢轉過身,臉上神色不定,問道:“你說……道曾?”
“啊……是啊!哈哈,對啊!他媽的,是道曾啊!”
賀老六道:“老大,這小子在瞎掰……”
陸老大手一舉截斷他,道:“住嘴。天下人知道謝雲須鴻的何止千萬,知道道曾這個名字的可還真沒幾人。”他蹲下來,上上下下打量小靳,道:“你說自己身價千兩,怎麽講?”
“咳咳,總算有個識貨的了。”小靳長出兩口氣,挪挪身子,把剛才撒的尿遮掩一下,道:“東家翁,您有所不知。蕭齊蕭老毛龜現在正象熱鍋上的螞蟻一樣,滿天下地找我,其實他不是找我,是他要找道曾……其實也不是他找道曾啦,而是謝雲謝大俠要找。可是天下就只有我知道道曾究竟藏在哪裏。那地方之險峻隐蔽,鬼神莫知,哎喲,說了你也不知道……怎麽樣?聽大爺你的口氣好象也曉得道曾這號人,這家夥到底藏了什麽寶貝?有沒有興趣也去找找看?不過我這人可怪,人對我好呢,我是有什麽說什麽絕不藏私,可要是動我根汗毛,那就是打死也不說了……”
陸老大眯了小眼,只是嘿嘿地笑,末了有些悠然神往地撚着山羊胡子,看着遠處群山的青影,慢慢道:“道曾這個人……嘿嘿,我惹不起,也不想去惹。不過你說得也沒錯,若是你真知道道曾在什麽地方,身價絕對在千兩之上。更何況是江南數一數二的大家蕭老爺子……蕭老毛龜,哈哈,真虧你想得出來。他開起價來通常手闊得緊,你在我這裏多住幾天,價錢只怕還要翻翻。”
他站起身拍一拍手,臉色又重回複深沉,道:“老六,把這小子押到水月洞去,別再動他了。另差幾個得力的人,這就跟我出去一趟。”
賀老六長聲答應時,小靳費力吐出一口血水,知道小命暫時保住了,頓時放下心,眼前一黑昏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