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毒布故居 (1)

正陽關城門口戒備森嚴,每一個人都要仔細盤問,越是戰亂之時,把關之人越嚴,誰都不想将敵人的間諜和刺客放了進來,那長長的難民隊伍像是蜿蜒的長龍,拖兒帶女,甚至有的人拖着家中唯一的家當,一頭小豬,一只小母雞之類的進城,對那些身帶武器之人,更是很小心地檢查。

蔡傷對正陽關的熟悉,便像是對自己的手掌一般了解,哪一門有多寬多高,守兵叫什麽都一清二楚。不過,這一刻卻并不想讓人認出他的身份,那将很不利于他的行動,他的身份卻是一位樵夫,挑着一擔柴,一副土頭土臉的打扮,對于進城,他早議定好了對答,自然很順利進入。

蔡傷挑着柴來到一家朱門大院的後門口,這一家他再熟悉不過,不是他的家,但是他信得過之人的家,也是一位非常正直的黨長(注:公元485年,孝文帝改革,實行均田制,同時也頒布實行了三長制,即為,五家為一鄰,設一鄰長;五鄰為一裏,設一裏長;五裏為一黨,設一黨長,而三長皆由本鄉有威望者擔任。),這家主人王通與蔡傷關系甚為密切,而且又是漢族士人王蕭的親戚,自然在正陽關有着一定的地位。

“砰、砰!”蔡傷放下柴禾,重重地在後門上敲了一兩下。

“誰呀?”後門嘎吱一聲拉了開來。

蔡傷認識眼前這老頭,但此刻他卻不能夠表示身份,于是壓低嗓音道:“送柴禾的。”

“今日柴禾已經送過,還來幹什麽?”那老頭有些不耐煩地道。

“大爺,誰不知王老爺家深門廣,而又德高望重,是個萬有生佛。小人是為了感激王老爺前些日子對小人老母施手相救,特為王老爺免費送上一擔很幹的柴禾,大爺你通融通融,便收下我這點小意思,算是小人孝敬王老爺,祝他財源廣進,福壽齊天好了。”蔡傷故意啰裏啰唆地道。

那老頭打量了蔡傷一眼,只見他滿臉胡須亂糟糟的一大片,不由得有些驚疑不定,不過聽到蔡傷那幾句話說得挺得人心,拍了拍蔡傷那有些破舊的衣服下的肩膀,問道:“你是哪個村的,叫什麽?”

“小人是秀水村的,叫阿狗。”蔡傷裝作憨憨地一笑應道。

“阿狗?”那老頭不禁皺了皺眉頭。

“是啊,我娘總是這樣叫我,既然是我娘這樣叫,我也便是阿狗了。”蔡傷毫不在意地道,一副土頭土腦的樣子學得的确似模似樣。

老頭似是感到好笑,道:“那好吧,你挑着柴跟我來。”

“謝謝大爺,謝謝大爺,我娘還讓我給王老爺磕頭呢!若不是王老爺給的十個大錢,恐怕我娘會病死,王老爺恩同再造,那可真是大好人呀。”蔡傷一邊挑起那重重的柴禾,一邊不倫不類地道。

老頭帶着蔡傷穿過幾重房子,來到柴房門前,蔡傷忙很靈巧地将兩擔柴禾很有順序地堆好,才再說了聲謝謝。

“我會跟老爺說的。”那老頭道。

“我娘叫我一定要親自給老爺磕頭,感謝他的大恩大德,請大爺行行好,再成全小人這個願望吧。”蔡傷懇切地道。

“我家老爺沒空,下次再來吧。”老頭說着徑直走了出去。

蔡傷無法,只好跟出柴房,突然眼前一亮,因為,他看到了他要找的人,正從不遠處的房檐邊轉了出來。

蔡傷急忙趕上數步,來到王通的面前,高聲道:“王老爺,原來你老人家在這裏,你來了正好,阿狗正要感謝你救了我娘一命呢!”

王通是一個中年漢子,有一種儒雅的風度,更有着一種英悍挺拔的氣質,從骨子裏透出,滿目之中卻有一種黯然憂郁,聽到蔡傷如此一呼,不禁呆了一呆,但瞬間目中暴射出一幕異彩,掩飾不住激動地抖了一下。

蔡傷心中一陣感動,卻忙道:“王老爺,阿狗這就給你磕頭了。”說着就要下跪。

王通一慌,忙一把扶住蔡傷,卻明白了蔡傷的意思,想起蔡傷剛才所說的話,望了左右一眼,禁不住有些喜色地道:“你娘好了嗎?”

“多謝老爺的錢,讓我能及時去抓藥,這才沒事。”蔡傷很技巧地應道。

“那太好了,阿狗,我正想有事找你,卻沒想到你來了!”并旋轉身對左右喝道:“你們先去做事吧,我跟阿狗有些事情要談。”

那老頭有些驚疑卻又釋然地去了,而他身旁的兩位大漢似乎有些大惑不解,不過王通的吩咐,他們不得不聽。

“老爺,那還要不要到大老爺那裏去?”那滿臉絡腮胡子的大漢疑問道。

“你去大老爺那裏一趟,叫他趕快到我這裏來,就說我有很重要的事要找他,快去快回。”王通掩飾不住激動地道。

“是!”那兩個漢子不敢相信似地退了出去。

“将軍!”王通欣喜地低呼。

“我們進去說吧!”蔡傷有些黯然,卻又有些欣慰地道。

王通向四周掃了一眼,見無人在,便徑直領着蔡傷到了自己的書房。

“王仆,吩咐下去,沒有我允許,除了大老爺之外,不要來打擾我,再給我備些酒菜。”王通對正立在門口的年輕人呼道。

那年輕人立刻應聲而退,蔡傷踏入房中,王通輕輕地關上房門。

“王兄!”蔡傷輕嘆了口氣,低沉地道。

“将軍,我還以為永遠也見不到你了,可恨,爾朱家族也太猖狂了。”王通歡喜之中,又夾着無限的傷感道。

“一切都不用說,今次我回來,只想帶走雅兒的骨灰。”蔡傷無限悲怆地道。

“雅夫人自刎而死,我大哥通過朝中的關系,準奏将夫人安葬于公山之南,這是夫人臨終之前的願望。”王通眼中閃着淚花道。

蔡傷心中一陣抽搐,強壓住胸中的悲切,道:“是我害了她,我不是一個好丈夫。”

“将軍何必這麽說,夫人臨終前便相信你一定會沒事。她說,她很想死後,能埋在公山南面的路邊,這樣她就可以看見你安然地回來……”王通說到這裏竟忍不住滑下兩顆淚珠。

蔡傷無力地扶着桌子,長長地嘆了口氣,淚珠還是禁不住流了出來。

“是誰抄了我的家?”蔡傷聲音變得無比冰寒地道。

“是吳含這狗賊,現在靠着爾朱家的勢力,當上了城守的職位,夫人便是不想受辱而死。”王通憤怒地道。

“好,那今晚,我便将他的頭挂在城頭。”蔡傷話中充盈着一種強大的讓人心寒的殺意,王通也禁不住打了個寒戰。

“可是他身邊的護衛有很多呀。”王通擔心道,顯然他不敢看好蔡傷。

“無論他身邊有多少護衛,除非爾朱榮每一刻都護衛着他,否則,他死定了。”蔡傷身上那種強大的殺氣變得更為濃厚,雙目之中顯出無比堅定的神色。

王通長長地嘆了口氣,知道這一切已經成為定局,誰也改變不了蔡傷的決定,明白他的人不多,而王通便是其中一個。

“你需要多少人相助?”王通毅然地道。

“我只想王兄把雅兒取出來,我要帶走她的骨灰。”

“将軍,夫人入土為安,我想還是不要去侵擾她算了,她生在正陽,死在正陽,相信也不願意骨埋異鄉,在這裏,我們會經常派人去給她掃墓的。”王通輕輕地提醒道。

蔡傷一呆,無限凄然地道:“我想要她每一刻都陪在我的身邊,她也定希望我能夠陪在她身邊,她總是向往我的老家,這次我便帶她回我的老家,相信她定不會想留在正陽關這傷心的地方,何況還有我們的兒子會想念她的。”

“公子還好嗎?”王通驚喜地道。

“風兒正和黃海在一起,目前還沒有問題,爾朱宏那幾個狗賊已經被我打發他們上了路。”蔡傷淡淡地道。

“黃兄弟可曾一道回城?”王通急切地問道。

“沒有,他受了傷,我也不希望他回來,他必須照顧風兒,我不想再失去別的親人。”蔡傷吸了口氣道。

“你們都沒事便好了。”王通欣慰地道。

“二弟你叫我有什麽事?”外面一個蒼嚴的聲音傳了過來。

“大哥!”王通忙拉開門,便見王成立在門口,身後的王仆,端着兩壺酒和幾盆熱氣騰騰的菜和幾盆點心。

“你們把東西放在桌上吧!”王通向王仆和兩位送菜的下人沉聲道,旋又一把拉進王成,等王仆幾人出了門,忙拴上門,歡喜地道:“大哥,你看他是誰?”

王成打量了蔡傷一眼,一連低呼:“蔡将軍!”同時激動得一把按住蔡傷的肩頭,似是打量着一個寶物一般審視着蔡傷。

蔡傷心頭一熱,也激動地搭住王成的手臂。

“你沒事,真是太好了,卻把我們都擔心死了。”王成歡喜地道。

“讓你們操心了。”蔡傷感激地道。

“将軍要我們怎麽做?”王成義憤地道。

蔡傷淡淡地一笑,黯然道:“王大哥,怎會變得如此躁怒。”

“你不知道,我想到爾朱家族那一雙狗眼,心頭便有氣,更可惡的卻是吳含那狗賊,小人得志,我怎能不氣呢?”王成惱怒地道。

“我只想要知道吳含今晚會在哪裏出現!”蔡傷冷酷地道。

“這包在我身上,用不了一個時辰,全部搞定。”王成自信地道。

“另外還請兩位大哥,在今日白天将雅兒的屍骨給化了,我要帶走她的骨灰。”蔡傷傷感地道。

王成沉凝了一下,望了王通一眼,見王通微微地點了點頭,便也跟着點了點頭。

“另外,為我備上一些香紙,我要去為死去的兄弟和雅兒上一炷香,并在晚上北城門外靠東的樹林之中為我安排一匹好馬和弓箭之類的,我的要求便只有這麽多。”蔡傷很平靜地道。

“難道将軍不要我們為你準備一批信得過的兄弟?”王成認真地道。

“好吧,你先為我預備一批兄弟,到時候知道了吳含這狗賊的行蹤再好好地安排這批兄弟,不過不要說我回來了。”蔡傷在盛情難卻之下,淡淡地應道。

“好,我去為将軍準備弩箭和飛索之類的東西,大哥便去探聽吳含的行蹤,将軍吃完酒,便去公山為夫人上一炷香。”王通果斷地道。

蔡傷感激地望了兩人一眼,沉重地将雙手搭在兩人的肩膀上道:“就有勞兩位大哥了。”

“将軍何必客氣,咱們都是自家兄弟。”王通和王成同時道。

“那為何仍以将軍相稱?我已經不是什麽狗屁将軍了,我改了口,你們為何不改口呢?”蔡傷傷感地一笑道。

王通和王成一愣,相互望了一眼,慘然一笑道:“是該把什麽狗屁将軍的稱號扔掉了,那就稱你蔡兄弟好啦。”

蔡傷不禁感激地一笑,三人的手緊緊地握在一起,會意地笑了起來。

公山其實并不高,在淮河這一帶,也沒有什麽很高的山,不過戰火并不能抵擋住自然的威力,樹木仍不少,在一片平原之間,公山仍是比較顯眼,在城中,最高的也便是這座公山。

蔡傷仍是那潦倒的樣子,不過腰際卻多了一柄刀,那是他的瀝血刀,刀鞘以布條纏得不透半絲風,跟随着他的還有兩人,那兩人看上去更不顯眼,便像黃土高原上一塊褐色的黃土,随便哪裏都可以撿到一大堆。

付雅的墓便靜靜地躺在林間的一塊空地之上,一堆新土卻埋藏了蔡傷所有的愛。的确,這個位置正好可以看到南門和東門進出的人群,而此刻,蔡傷在她的墳前立成了一塊寬實的墓碑,可是她已經看不到了。

蔡傷想到昔日的溫柔,不禁悲從中來,自幼孤苦,受師父養育,而師父已仙逝,這是唯一貼心的親人,卻也絕他而去……

蔡傷雙膝一軟,重重地跪在那簡陋的墓碑之前,抱着那連字都未刻寫的墓碑禁不住滑下兩行清淚。

那兩個很普通的人在蔡傷立在墓前之時,他們便選了兩個位置,這兩個位置可以看到任何上山之人,他們的眼神絕對不普通,那種只有猛獸才具備的目光,他們卻有,那冷冷的光芒使人立在太陽底下都感覺到了心底的寒意。

“将軍,節哀順變!”一人平靜而傷感地道。

蔡傷并沒有回答,只是靜靜地抱着那墓碑,流着淚,心頭卻湧起了無限的殺機。

那兩人嘆了口氣,神色有些黯然。

“為什麽只立碑,而不題字?”蔡傷冷冷地道。

“這是朝中的意思,其實夫人的遺體是偷換出來的,以另一具屍體作夫人的屍體送入法場,而真的夫人遺體便由員外和黨長埋在這裏,所以員外才沒有在碑上題字。”那兩人解釋道。

蔡傷心中一陣刺痛,将帶來的紙香在墳前一張張認真地燒着,而那專注的神情,便像是在完成一件藝術作品。

山林間的風很輕悠,秋天的風便是這樣,那種蕭飒是隐含在骨子裏的,這輕輕的風卻可以使樹葉變黃,使千萬樹葉斷梗而下。

無論是哪裏,有的只是一片凄涼景象,世事凄涼,人間凄涼,自然也凄涼,人心也凄涼,這本是一種殘酷,更是一種悲哀,亂世的悲哀,誰也無法改變的悲哀。

風依然輕輕地吹,地上的黃葉,打着旋兒,似乎在揭示着一個什麽,或是這本身就代表着一個什麽。

有鳥鳴的聲音,已沒有人願意去分辨它們在叫些什麽,反正蔡傷的心似乎已不屬于這個世界,這個世界的一切都不會放在他的心上,在他的心裏,有的,只有那堆新土下的幽魂。

那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人之一,也是他的最愛,但卻永遠地別他而去。

這或許便是命,誰也無法改變的命,他不信命,可是世間的事常常不是人所能控制的,所能解釋的,只有命,只有用命來解釋這一切,不過命運似乎是太殘酷了一些。

蔡傷的刀,便橫在那墓碑之前,這似是一種宣誓,一種不同于異常的承諾,但不可否認的是蔡傷身上所散發出來的殺氣,比刀上的殺氣更濃上百倍。

那跳躍的火苗,映得蔡傷那布滿殺機的臉有些扭曲。

蔡傷的府第已經換了主人,住的是新任的城守吳含,這是一種很不公平的事,至少對于蔡傷來說,這絕對不是一件公平的事。

蔡傷從公山返回,卻徘徊在自己的府第外,這裏曾經是他的家,可是現在,一切都改變了,只不過短短的一個多月時間,他的确好恨,恨的是這不公平的世道,恨的是這些該死未死的仇人。在他胸中燃燒的是複仇的火焰,可是他知道,他還不夠能力,至少爾朱家族便不是他有能力鏟除的,而這可恨的朝政更不是他所能推翻的,他只有忍,等待,他有些不甘心,真的不甘心,便在這一刻,他有個決定。

他會做得比吳含更絕,因為他本是來自江湖,來自江湖,是一種本錢。

對于蔡府,他了解得便像是了解自己一雙手有幾根手指一般明白,在這裏度過了十幾年的他,覺得這吳含幼稚得可笑。

不過這也難怪,吳含要是知道蔡傷還活着,給他個天大的膽,也不敢住在蔡傷的府中。

可惜這一切都太出人意料了。蔡傷活着本就是一個不小的奇跡,所以這便叫天意,而不能怪吳含。

蔡傷望着那改為“吳府”的金匾,不由得笑得很邪氣,笑得很可怕,至少我是這樣認為!

“我要一些慢性毒藥。”蔡傷平靜而狠厲地道。

王成不禁一呆,疑問道:“取這麽多毒藥幹什麽呢?”

蔡傷有些殘酷地一笑道:“我要吳含嘗嘗這種滋味,也讓他的家人陪着他一起去地獄,否則他有些寂寞的。”

“你要在蔡府裏下毒?”王成駭然問道。

“不錯,吳含最不該做的事,便是住入我的府中。”蔡傷淡漠地一笑道。

“可是現在的蔡府守衛極為森嚴很難進去下毒的。”王成驚疑地道。

“這一切根本就不是問題,沒有人比我更了解蔡府,我可以不必進府便讓他們喝下去的全都是毒藥。”蔡傷自信地道。

“好吧,我立刻便去叫人準備毒藥,那刺殺吳含是否按原定計劃實行?”王成問道。

“準備一下也好,不過或許就我一個人便行了,若吳含今晚住在蔡府的話,他絕對活不到明天。”蔡傷淡淡地道。

“那蔡兄弟難道還要晚上出城?”王成驚疑不定地問道。

“不錯,今晚若是不出城的話,将會拖連很多人。”蔡傷堅決地道。

“可是夜間城門全都關閉,沒有守城令牌,不可能開城門的,而且也會引來很多追兵。”王成有些擔心地道。

“正陽關沒有比我更熟悉的了,最近吳含上臺可曾将城防改換布置?”蔡傷平靜地問道。

“哼,這種窩囊廢,光靠拍馬屁拉上關系當上城守,對城防是門外漢,不過也算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是城防的料,也便沒有更動将軍以前的布置,只是在幾個重要的地方安插了他自己的親信而已。”王成冷冷笑道。

“若是這樣便好辦了,我在割下吳含的臭頭之時,摘下他的令牌便行了,更不需要開啓城門,便可以出去。”蔡傷自信地道。

“蔡兄弟準備由城牆躍下去?”王成駭然道。

蔡傷哂然一笑,望了王成一眼道:“城守令牌在我這裏,而蕭宏大軍便在洛口,誰也沒膽量晚上大開城門,而水面守城的參将張涉絕不會對我留難,因此,這一切都不成問題。”

“那好吧,我會盡量依你的意思去辦好的,你便在這裏好好休息一下,準備晚上的行動。”王成爽快地道。

正陽關的夜晚很靜,靜得在街道上能夠聽到耗子在扒瓦面的聲音。

戰亂時期的夜,似是兩個極端,不是喧鬧得讓人心潮澎湃,便是靜得讓人心底發寒。

其實,靜寂也并非不是一件好事,靜可以使自己早些進入夢鄉,的确,在這種不知朝夕、沒有着落的日子之中,夢本身就是一個至美的誘惑,或許夢正是一種誘惑,才會使夜變得如此靜寂,唯有夢中才會讓他們疲憊的心得到短暫的休憩,讓白天所有擔心和痛苦全都在夢裏釋放,這是一個與真實世界完全不同的世界,但卻有着其自身的存在價值。

在街頭和屋檐下都擠有奔走了一天的人,那疲憊不堪的身體和着冷冷的地面便做着不能安穩的夢,只看他們的架勢,大有從夢中一醒來便開始跑的打算,這便是戰亂帶來的悲哀。這是一群失去了家的浪人,根本便不知道家在何方?根本就不知道是否可以見到明日的太陽,有些人還發出病痛的呻吟,這也是戰争賜予他們的不幸。

月輝很淡,像是長了一層短短的毫毛,顯出一種病态,在暗暗的屋檐之上卻有幾條顯得捷若貍貓般的身影,那或是這冰寒病态的秋夜唯一有着靈魂和活力。

身影在城守府的院牆外停了下來。

是蔡傷和幾位蒙面人的身影,蔡傷并未曾蒙着臉,那似乎是多此一舉的做法,他正是要讓別人知道,他蔡傷絕對不是好惹的。

“跟我來!”蔡傷的聲音低沉而威嚴,卻不能掩飾那種來自骨子裏的殺氣,像臘月的寒霜,使人禁不住在心底發寒。

随行的有四人,步履異常矯健,一看便知道,絕對不會是庸手。

蔡傷所到之處,卻是府外的一個樹叢,很快便在一棵樹根的草叢之中掀起了一塊木板,這裏竟會有一個地道。

“将軍,這裏的地道吳含會知道嗎?”一個蒙面人驚疑地問道。

“這條秘道我府中卻只有幾個人知道,諒吳含天大的神通也不可能在這短短的半個月內可以查出秘道的所在。”蔡傷肯定而自信地道,說着帶頭鑽入地道。

城守府很靜,但仍有燈火點亮着,在這靜谧之中卻潛伏着重重的殺機。

蔡傷對府內的一切了解得太清楚了,對哪裏應該安插夜哨,哪裏可以躲過暗哨自然更是清楚不過,以蔡傷的計算,那包毒藥大概在今晚便可以發作,只要吃過晚飯的人,後果只有一個,那便是死。

在這種世道,對惡人根本就沒有任何情面可以講,誰也不能怪誰的手段毒辣和殘忍,那只是為了生存的需要。

大概此時,吳含正睡得像頭死豬,蔡傷這樣認為着,更輕易地便找到了吳含所住的那個房間,這是王成探聽的結果。

房間內的燈火已熄,蔡傷向身後的四人暗暗地打了個手勢,四人立刻若夜鼠一般散開,靠着牆根向那房間逼去。

蔡傷取出那短小的弩弓,見四人都接近了那黑暗的角落,這才立身而起,緩緩地向那房間逼去。

“誰?”黑暗中立刻傳來四聲低喝。

“嗯……”四聲慘叫,沒有一人逃過了死亡的命運。

“嗖!”弩機輕輕一響,蔡傷的身子如大鳥一般飛射而出,接着那由瓦面上滾下來屍體,這一箭正穿過對方的咽喉,使對方發聲的機會都沒有。

“轟——”蔡傷狂野地撞開木窗,抛進一團淋了油被點燃的棉團。

室內突然變得大亮,吳含顯然聽到了屋外的動靜,已從床上很利落地起來,自然地去取床頭的劍,但他根本就想不到對方竟然會如此狂,直接撞破窗子撲進來,而且先扔進一團火球,在由黑暗轉為光明之時,他根本無法看清任何的東西,但他卻聽到了四聲弩機的響聲。

吳含也是一個高手,否則再怎樣也不可能當上城守之職,他的身形一縮,以為這一下定可以躲過四支弩箭。

他的反應速度應該不算不快,其實他在房內一亮燈火的時候,就知道不好,便已經開始蹲下,因為他身前是一張茶桌。

“呀——”帳內傳來女人的驚叫和慘叫,四支弩箭全都釘在那仍未穿上衣服從被子中坐起身來的女人身上。

吳含這才适應了光線,可他眼中所看到的卻是比那火球更耀眼更凄豔的光芒。

那是蔡傷的刀,充滿了無限殺意的刀,像殘虹,像虛幻的雲彩使整個房間內的火球之光彩全都被刀轉化為異樣的光彩。

沒有人可以形容出這一刀的可怕,吳含也不能,但他卻明白,這是誰的刀,他也明白,今日他再不會有活命的機會,半分也沒有。正面交鋒,他也根本不是蔡傷的對手,何況這倉促間根本沒有作出任何防禦的準備,他清楚地感覺到死亡的召喚。

蔡傷的刀來得的确太快了,快得吳含沒有一點心理準備,連半點心理準備也沒有,他更想不到的是蔡傷仍能夠活着回來找他,但他并不是一個束手待斃的人,他手中的是劍,他運足能夠聚集的所有力氣,企圖來個同歸于盡。

蔡傷一聲冷哼,在異光之中,吳含突然可以看到蔡傷的眼睛,那雙眼睛可怕得讓人永遠都會做噩夢,那種深刻的仇恨之中也夾雜着一絲輕蔑,蔡傷早就決定一刀解決了吳含,因此他根本不怕驚動府內的哨兵,他所設計的這種擊殺方式,對于他來說,真是太自信了,他幾乎把吳含的每一個動作在預先都計算好了,而吳含此時卻似乎照着蔡傷所設計的計劃演練一般,這的确是一件讓蔡傷感到自豪的事,作為一個一流的刀客,不僅要會用刀,會殺人,更要知道什麽方法最為簡單最為保險,而能夠未動而預知對方動作的,那才是真正的頂級高手,而蔡傷正是這麽多人之中的一個。

“叮——”“呀——”吳含的劍根本就未能完全推出去,便已被蔡傷的刀氣絞飛,那柄魔鬼般可怕的刀,也幾乎在同一刻割斷了吳含的脖子,腦袋并沒有滾落在地上,而是挑在蔡傷的刀上。

鮮血噴灑一地之時,蔡傷的身影已射出木窗之外,那些府內的巡夜這個時候才傳出震天的聲響,把城守府變得沸騰起來。

蔡傷一聲長嘯,低喝道:“走!”便若鬼魅般掠向兩邊的柴房。

“什麽人?”兩聲大喝。兩名哨兵這才醒悟過來,擋住蔡傷道。

蔡傷“哈哈”一笑,暴喝道:“蔡傷!”黑暗之中,那柄刀已經若魅影般劃破虛空,在對方的驚駭之下,割開了他們的咽喉。

“嗖……”四聲弩機的暴響,兩旁沖來的幾名護院立刻慘呼着倒地不起。

蔡傷手起刀落,立刻将那剩下的一名送上了西天極樂。

“轟——”蔡傷将房門被撞得變成無數碎木,蔡傷一手提着吳含血淋淋的人頭,沖入了柴房。

“嗖……”一排弩箭向五人疾射而至。

那四人似早料到如此,身形若一團團肉球一般滾入柴房,同時手中的弩機也松了出去。

幾聲慘呼過後,有人高呼道:“別放走了刺客,刺客在這裏……啊!”一聲慘哼,蔡傷的弩箭在火把光輝的映照下,深深地插入了他的心髒。

蔡傷向四人打了個眼色,立刻提着頭向破門前一站高聲呼道:“吳含正是我蔡傷所殺,你們傳話給爾朱榮,我會讓他不得好死。”

“蔡傷……”那些護院驚駭地議論起來。

“弟兄們,燒了這柴房,蔡傷有什麽了不起,難道他還能敵得過我們這麽多人嗎?”一人高呼道。

“對,燒死他們。”一群吳家之人悲憤地呼道。

城守府的火光映得正陽關的夜更有一種詭秘的情調,城中立刻變得很混亂,那些巡城之士兵全都向城守府趕來,更不知是誰在大街上高喊了兩聲:“南朝的兵攻城了,南城的大将攻城來了。”

街頭的那些正在做夢的人立刻條件反射般全都一骨碌地爬了起來,見那些巡城兵匆忙而行,以為戰火下一刻便要燒到這裏,全都呼天搶地地拖兒帶女像沒頭的蒼蠅一般亂闖,而那些正在睡夢中的人們,更是驚慌失措,有的便穿着睡衣走到門外,見到場面如此混亂,而城守府火光沖天,不禁也跟着大呼道:

“南朝的大軍殺來了!”

城中的場面亂到了極點,而那幾個蒙面人此刻也全都恢複了普通百姓的裝束,夾在混亂的人流之中疾走。

蔡傷以黑布裹着吳含的人頭,卻徑直向北城跑去,他在殺死吳含的同時,便以腳将那塊守城令牌取了過來,再加上這一路到處都是難民,巡城兵本就沒辦法分辨誰是兇手,何況他們根本就不知道吳含已經被蔡傷所殺。

蔡傷并沒有走正北門,而是取城牆中心的位置。

“誰,來人止步。”城牆的士兵緊張地看着蔡傷奔了過來。

“我!”蔡傷沙啞着聲音道。

“夜晚城牆不許人靠近,否則殺無赦,快快離去。”一個冷峻的聲音傳了過來。

“我奉城守之命外出有急事。”蔡傷亮出城守令牌,停住腳步冷冷地道。

在火把光映照下,那七寸的令牌雖然隔了六七丈,仍然清晰可見。

蔡傷見對方沒再阻攔,便大步走近城牆,沉聲道:“還不去為我開啓城門。”

那聲音冷峻的高個子不禁渾身一震,這聲音太熟悉了,連這跨步的神态也是那般熟悉,不禁仔細地打量了蔡傷一眼,又向左右望了一望,沉聲道:“既然有城守的令牌,便開啓北門三尺。”同時望向蔡傷的目光變得異常狂熱。

蔡傷淡淡一笑,向北門大步行去。

“吱呀!”北門那巨大的頂門拄被幾十人移開,使北門露出一道三尺寬的縫隙。

“張大人,謝謝你的合作。”蔡傷在心底大為感激,語意真誠地道。

“配合大人行事,是本将應該的,還不放下吊橋。”張涉激動地道。

“嘩!”吊橋很沉重地搭在護城河的對岸。

蔡傷大步走上護城河,向張涉望了一眼。

“大人好走,本将不送了。”張涉歡喜之中又有些傷感地呼道。

“快關好城門,小心蕭賊兵至。”蔡傷不忘叮囑道。

“關好城門,起吊橋。”張涉忙下命道。

蔡傷心中一陣感慨,無限失落地向南面的林中奔去,因為王通已經将馬匹在林中備好,在正陽關中只有這些信得過的生死之交,可惜今日一別又不知何日可以重相聚首,或許永遠老死他鄉,不禁長長一嘆。

“将軍!”林中一聲低呼。

蔡傷迅速行了過去,那人亮起一根火把,激動地道:

“将軍成功了?”

蔡傷打量了他一眼,舉起仍在滴血的黑色包裹,道:“王仆,你怎麽仍守在這裏?”

“老爺不放心這一匹馬系在這裏,同時吩咐小人送些盤纏給将軍,再将夫人的骨灰送來,因此便守在這裏了。”那年輕人正是王通書房門口遇到的王仆。

“真難為王大哥了,你回去告訴他,我永遠都會記得這大恩大德。”蔡傷打量了馬背上那幾壺羽箭和鐵胎大弓及弩矢,感激地道。

“老爺說叫你不必謝,只要你活得好,他便很高興了,你是我們漢人的勇士,這裏是二百兩銀子和一些珍珠,相信将軍可以去做一些生意,老爺說恐怕你以後再也不會去帶兵打仗了,因此請你一定要收下。”王仆誠懇地道。

“知我者,王大哥也。好,這些錢我收下了,你小心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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