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伍陸』花開盎然(修)

一座宮,多一個人不滿,少一個人卻缺。

奉天殿前人群漸散,錦衣衛拆卸着慶典帳幕。光陰悄靜游走,夕陽黃了又黯,忽而東西二條長街便亮起了幽黃的燈籠。白日裏不識的情愫便因着這黑夜而張弛,孫皇後坐在多寶櫃前調理着色盤,調了一晚上也沒見她下筆畫兩劃。

那筆尖才觸着瓶頸,便問桂盛:“寧壽宮那頭安排得怎樣了,老四睡前有吃宵夜的習慣,仔細那新換的奴才給忘記。”

這才半個時辰都已經問過三回了。

從前皇四子在的時候,天黑總會自顧自蹭進母後的殿裏坐坐。母子二個也不多話,有時他靜靜看她描,孫皇後得閑揶揄幾句;有時自個坐在桌邊研磨棋盤,到了戌時末了,孫皇後叫李嬷嬷給他上點兒夜宵,吃了就回去睡下。

那小子雖學了他父皇清貴寡語,心思難猜,到底是孝順。這是人剛搬走,心裏空溜溜不習慣呢。桂盛哈着腰:“說是都已經布置妥當,皇帝給撥了不少奴才過去,灑掃的、掌膳、掌衣、司寝的各個差事都沒落下,殿下的起居習慣也都一一囑咐,娘娘您寬心。”

孫皇後聽了也就說不出什麽,叫李嬷嬷:“你随本宮去後頭看看。”

東暖殿靜悄悄的,往日這時候燈盞幽黃,會聽到他時有時無的說話聲。人一走就空,櫃子裏剩了幾件幼年穿小的衣袍,牆角橫兩柄拉壞的弓箭,紫檀木仙鶴腿兒的四角床榻上,寶藍色刺繡飛鳥淩雲的褥子也疊得方正齊整。

孫皇後心底其實是愧憐這個孩子的。還記得幼小淘氣的時候,當年可從不懂收拾,自個床上睡着睡着,半夜聽到打雷就一咕嚕摸下床,光着兩腳丫兒往她的正殿裏鑽,有時沒少讓楚昂和她犯尴尬。

不然就是在他父皇的乾清宮裏睡着睡着,天微亮她剛一睜眼,卻看見他的小胳膊又橫在了她肚腰上。後來呢,後來卻自己把自己的事情安排得盡然有序。孫皇後在療傷的頭一年,其實對六歲的楚鄒是無力且忽略了的,可以說是楚鄒自己長成起來,熬過了驚跳的黑夜,把咳嗽悶在胸口藏着,忽然便開始有了自我約束的章法。

孫皇後輕輕地摸了摸楚鄒睡卧的錦枕,有些夜的清涼。

李嬷嬷在旁寬慰:“長大的鳳鳥都須離巢,太子殿下心中有主意,娘娘不必為他挂慮。”

說的是這番道理,孫皇後便站起來,揩着素潔描花的手帕往回走。盈盈碎步踅上臺階,卻看到張福懷抱拂塵立在露臺上,瞥眼見到她來,躬身叫一句:“皇後娘娘。”

孫皇後直入殿裏,果然看見正中的錦榻上楚昂一襲绀色刺繡袍服端端而坐。

應是來了不多會,宮人沏的茶還未涼。

見她立在門檻外裙裾輕拂,便勾唇低語:“怕你不習慣,朕過來看看。”

Advertisement

孫皇後擡腳邁進去,把李嬷嬷的話還他:“皇帝多想了,哪只鳥兒長大了不離巢?況同在一座宮裏,什麽時候想看看不見。”

她身上帶着夜寒,楚昂卻分明知她剛從哪裏回來,但也不去反駁她,輕微地咳了咳嗓子。

那隐在光影中的側臉略顯消瘦,孫皇後頓了一瞬便道:“咳在表裏尚淺,該吃的藥便吃了。禦膳房給你炖的梨子也不見你用,到這兒裝可憐。”

難得她一句揶揄,話雖冷,到底叫人聽出惦念。皇帝心下微暖:“那些閹人粗糙的手藝,哪能同朕的皇後比。”鳳目斜長,目中幾許缱绻不掩。

孫皇後想起他白日攥着自己的一幕,卻不習慣與他這般說話,便道:“那就叫小麟子給你炖吧,最近在跟着李嬷嬷學手藝,我見你父子倆也是不挑。”一邊說,一邊自去內殿沐浴清洗。

怎生忙忙碌碌近半個時辰後出來,卻看到他還一個人坐在那裏。往常是默契的,坐着坐着到一定時辰不理他就走了。孫皇後有些不悅,蹙眉按捺:“夜已深,皇帝還在這裏做什麽?”

才洗過澡的身段,挂一抹大袖寬襟的銀朱色木芙蓉刺繡褙子,風吹進來,把衣袂曼妙輕舞,內裏的婀娜藏掩不住。空氣中彌散着一股淡淡花香味道,她如今是研磨了深本事,一應的胭脂洗用都經自己親手調制。

那膚若凝脂,唇紅欲滴,立在靜谧殿宇之下只叫楚昂看得一瞬目眩。楚昂便起身朝她走過去,宮人見他來,紛紛移步退後。他走到孫香寧跟前,溫柔地揩上她鬓發:“正月尚冷,才洗完便出來吹風,也不怕着涼?”

說着長臂環過她的腰,攬過她貼近自己的胸膛。那衣袍上散發着龍涎淡香,孫皇後才知他亦是特特清洗過才來的。她便躲開他的氣息,将他往身旁輕撥:“是有些冷,臣妾這便要歇息了,皇帝也早些回去吧。”

她手上竟是不留情,楚昂忽而放軟了語氣:“朕今夜若不想回去?”

孫皇後聞言仰起頭,訝然對上他赤灼的雙目,一瞬不曉得該說什麽。楚昂英冷的面龐俯下來,想要輕吻她的唇,她側着頭躲,楚昂把她的臉扳正,默默看了兩眼,忽而便缱绻地咬了上去。

執着的氣息,薄涼而輕沾,那是種曾經熟悉到刻骨銘心的味道。孫皇後被他含得膚骨徹醒,牙關不由咯咯打顫,另一段同樣刻骨銘心的情愫卻被剜開……那個落日餘晖下他無言的失望與憐憫,懷中涼卻的溫暖,他眉間情動的喜色,連進宮瞧一瞧自己都坐立難安……她便用力地推開他:“夠了。我不想要。”

楚昂微往後搡了搡,小心而貪渴地試探了這半天,她卻始終咬着貝齒不肯張開。他不得入門,驀地頹唐道:“就沒有回轉的玄機了……莫若放你與朕和離?”

孫皇後氣息頓然一滞:“……如果可能的話,求皇帝下旨意。”她把臉轉向另一邊,朝進殿柱的灰暗裏,沒有人看能得清表情。

楚昂俯看她如今像未生産過的身段,卻生出難于言說的憐恤。他把她環肩攬過胸口,她的身姿于他慣是盈爾一握的,不過只是嬌小的到他肩頭。

他問她:“那你除夕夜為何還隔着煙火與朕笑,亂我的心?”

孫皇後僵着不肯應。

他卻是洞穿她的,多少年少小夫妻了,面上慣是笑盈盈,心中卻是把賬本兒都記清。她笑,自是因為她終于想通了什麽,開始對他存有打算。這一座皇宮,他也僅是對她孫香寧一人如此了。

楚昂英挺的顏骨蹭着孫皇後:“自是不可能的……真情也好,假意也罷。三年了,朕業已從血雨腥風中淌過來,你所缺失的,想要便索回去吧。”

想要便索回去吧……

就怕索去了你又後悔,臨到頭了又心疼。

孫皇後默而不語,宮人從兩側踅來,輕輕把丈高的漆紅殿門阖起,坤寧宮落了燈。

……

那天晚上皇帝留在了孫皇後的寝宮。從懷上老五開始,算算其實已四年多沒有過了。忽然燈火下凝望,于彼此間便都有些道不出的熟悉與生疏。雕花板滴水鳳戲牡丹架子床上,光影打得幽黃,孫香寧側着臉龐不肯與皇帝對視,唯楚昂對她很仔細。

在最初的那一瞬,他的試探将她貫得打顫,兩個人的目光都有些凝滞,像同時不合時宜地想到了遠久的某段情愫。那段攤開來叫人彼此尴尬的回憶。

但也只是短短的一瞬,頃刻他就對她細致入微地體貼起來。先是溫柔的,但他不知她原已變化得這樣美妙,後來不知不覺就狠了。最後的時候孫皇後咬上楚昂的肩膀,咬得那樣用力,他肩骨鈍痛,俊冷的眉宇都凝成一團。便也發了狠,毫無保留地給予她交付。

黃燈下細看她的眉眼,并無一分對他的軟弱哭訴或數落。淡了就是淡了,是真的變化。從前都是她對他恭迎順服,如今卻是他在傾力滿足。

楚昂怕孫皇後多想,一遍又一遍地反複吻她:“是朕迷失了……忘掉那一段吧,今後都不會再有。”

他說這話便算是起誓與了斷了。他自己也将心門阖起,過去的宛如花開花落花事了,來過的留下一點痕跡又去了的便不會再惦記。

這一夜的坤寧宮裏異樣安靜,百鳥朝鳳的垂簾帳內彌散着斷不了的沙沙綿綿。宮人們久違地聽見皇帝在幸皇後,而皇後發出從前他們未曾聽過的陌生嬌息。聲音其實很低,守夜的姑姑垂着頭不敢發出任何動靜,是羞赧悸動也是澎湃的,仿佛看到了這座宮殿的生機。

第二天楚鄒去給父皇請安,前殿空空的,去到後頭,看到母後宮門外勾頭站着老太監張福。站了一晚上,兩眼圈發黑,用目光暗示楚鄒別進去。桂盛在一旁面露喜色,耷拉着他壯年的身板迎過來:“唷,太子爺,要不要去東暖殿先喝口茶?”

穿一身喜橘色的纏枝曳撒,叫一聲太子爺都是親熱,這會兒不口舌生瘡了。像剛把自己打發走,轉頭就把他婉柔的母後打包賣掉。楚鄒瞪了眼桂盛,雙頰泛紅地拂袍離開。

桂盛也不以為意,在為他們母子謀福呢,小孩兒懂得什麽。讪讪地收回腳步。

那天楚鄒便沒好意思再去坤寧宮拜見。是在兩天後才去的,清早母後與父皇并坐在正中的三彎腿羅漢榻上,母後着一抹妃色牡丹刺繡宮裝,姣好的顏頰上溢漾着鮮活的紅潤。父皇修勁的身姿映襯在繁複的屏風之下,看母後的眼神都是缱绻。似特意睇了楚鄒一眼,像怕他擔憂再對母後有辜負。

楚鄒便微微有些赧窘,轉頭去看漆紅的殿柱。看到柱子後杵着一雙烏溜溜的圓眼睛,矮墩兒個的搭一身“麒麟袍”,他便又立刻裝作神目恍惚,假裝看不見看去了殿頂的天花板。

坤寧宮清寂了數年,已經多久沒有過這樣的暖融,姐弟三個難免局促,倒是孫皇後顯得大方自若。

總是覺得母後哪裏有變化,具體的變化楚鄒又形容不出。孫皇後指着角落的雙龍擋板翹頭案道:“都愣着幹什麽,那邊是給你們準備的賀年禮物,前兒個忙,也沒得空賞下去。”

宮女子呈過來,楚湘的是一盒南海珍珠,楚鄒是一柄西塞長弓,而楚祁的則是一枚金絲楠木的小楷狼毫。楚祁是意外的,在他十四歲的記憶中,他的父皇從來不曾正眼關注過他的喜好,而外頭都風傳他玩鳥成癡。

楚昂道一句:“我兒只須做你自己就好。”楚祁便默默有些酸楚,心中那份揪緊的痛與怨,因着這一句,卻迷茫得有些不知從何表達。

坤寧宮就這樣恢複了榮寵,每天宮人在景和門裏進進出出,一派生機盎然。但頭幾天是沒有人敢來請安的,這些年內廷由景仁宮主事,張貴妃沒去,宮嫔小主們沒人敢逾越。

到第五天的時候,張貴妃終于不期而至。叫了殷德妃一起來,殷德妃是楚昂成親前的通房妾,當年在王府裏時,對楚昂的王妃與側妃也連帶着一起卑順;如今進了宮,這順捺的脾性也依舊不改,張貴妃時常要見孫皇後時便帶着她。

并沒有事前叫人通知,大清早着一襲珊瑚色絹刺荷葉袖大襟褙子,盛裝打扮的前來請安。這些年在宮中代為主事,倒把她從前的愛嬌拿喬收斂了不少,那氣色煥發的臉容上多了幾分沉穩,進殿便笑盈盈:“姐姐可算是好了,今兒與皇上把這年一過,阖宮都像是舒了口氣。”

同類推薦

娘娘帶球跑了!

娘娘帶球跑了!

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大宋将門

大宋将門

沒有楊柳岸曉風殘月,沒有把酒問青天,沒有清明上河圖……
一個倒黴的寫手,猛然發現,自己好像來到了假的大宋……家道中落,人情薄如紙。外有大遼雄兵,內有無數豬隊友,滔滔黃河,老天爺也來添亂……
再多的困難,也不過一只只紙老虎,遇到困難,鐵棒橫掃,困難加大,鐵棒加粗!
赫赫将門,終有再興之時!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