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伍捌』胭脂點妝

長公主楚湘是在坤寧宮出的嫁。

三月初三那日,尚儀、尚食、尚服三局的女官都聚在這裏。衣裳、首飾、巾栉、膏沐、寶玺……滿目的紅妝紅奁将坤寧宮的正殿堆砌,宮女女官們圍在楚湘的身前身後,太監們也穿着喜慶的橘色、森青色曳撒,按着品階侍立在兩旁。絲竹聲伴奏,一切熱鬧融融。

胭脂水粉兒用的是孫皇後年前調制的,都是尋常宮嫔不可多得的好東西。十五歲的楚湘坐在梳妝鏡前,梳一垅精巧簡致的抛家髻,髻頂上嵌一朵金燦燦紅寶石蝴蝶。把女兒家的垂發頭一回绾起來,臉還是稚嫩的,姿态卻顯得羞嬌而端沉了。胭脂腮紅在兩頰打,天不亮就開始忙碌。

五歲的小麟子站在妝臺旁看,看柿子爺姐姐怎樣把一張白白淨淨的臉塗成這個樣子,花樣花樣的,她就看得一目不錯。

桂盛逮着機會就偷喝她:“去,擱後面呆着。一個太監,杵這裏看女人化妝。”

她怕桂盛,桂盛也嫉恨她,這好像成了一個定律,雙向尋不到由頭。小麟子只得往後挪了挪。宮女太監來往走動,把她的視線遮來擋去,她盯着姑姑手上胭脂在長公主眉心一點,忍不住櫻紅小唇也跟着抿了抿。忽而不曉得誰走過來,不慎把她一蹭,啪嗒一聲坐在地上去了。太渺小,杵在人群中可沒誰注意得到。

李嬷嬷瞅着時辰差不多了,招手喚她:“小麟子,你随我去後頭。”

小麟子側目看見,就爬起來跟着過去了。

從後門臺階往下,這裏會比前殿安靜許多。李嬷嬷個兒高,走得快,回頭催促小麟子。小麟子摔得還在發麻,聞言扯開腿兒小跑跟上,圓丢丢的屁股一歪一歪。

很多東西對于老成眼尖的人是不容易瞞住的。只是不能确定。

李嬷嬷便回頭牽住她:“就那麽喜歡看女兒家上妝?要麽就是錯投了男兒身,這太監命虧了你的桃花心,總之是輪不到你沾花。”

小麟子聽不懂,她甚少與人交流,除了禦膳房裏幾個大喇喇的太監。世事就如那一盒子一盒子花樣百出的胭脂膏粉,脂粉輕飛間繁繁綽綽,一樣也讓她看不懂。

李嬷嬷牽着她的手,四五歲的模樣兒,骨頭是女孩子那種纖嫩的。李嬷嬷在手上捏了捏,感覺是很舒服的。

她從十幾歲上開始照顧襁褓中的孫皇後,二十幾歲上開始照顧孫皇後生下的子女,那種感覺雖然是愛的,但是脫不開主子與奴才的關系。沒有過這樣真實而平等、愛柔地牽住一個小娃娃的感覺。她在宮中脾氣雖耐煩,然而亦甚少表露情緒,經年都是一張板肅的臉。對着小麟子卻是難得緩和的,問她:“你從哪兒來啊?”

小麟子跟在邊上亦步亦趨:“奴才打天上來。”這是老太監自小和她說的。

李嬷嬷就笑:“喲,天上的神仙被貶下凡做太監了,看來嬷嬷還得敬畏你三分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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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麟子鼓着腮子不說話,森綠色小曳撒在風中一撲簌一撲簌的。

正說着,就走到地方了。是露臺下偏殿旁一個很小的屋子,走進去鍋碗明淨、陳設簡精。和禦膳茶房的大刀闊斧、風生水起決然不同,這個專屬坤寧宮的小竈上,一切都顯得細膩、安靜和雅。

李嬷嬷在竈上調理湯羹,她先在柳茶色的褙子外罩了一層圍面,然後用小銀勺子在這個瓷罐裏舀出一點兒黃糖,那個瓶子裏倒出幾滴芙蓉蜜,玉白的攪棍貼着碗沿發出叮鈴叮鈴,催魂兒似的,小麟子兩眼睛便也跟着烏溜烏溜。她眼裏的坤寧宮到處充滿着神秘和精妙。

李嬷嬷見她看得專注,便問她:“盯得這樣仔細,可是想學你嬷嬷的手藝?”

“想。”小麟子崇拜地點頭。

李嬷嬷半真半假地調侃她:“那得看你忠不忠了。叫一聲‘阿嬷’來聽聽?”

“阿嬷。”小麟子跑過來,墊着腳丫子攀上她竈頭。

李嬷嬷手上動作頓了頓,少頃,又指着桌上一盞三層抹茶奶凍,笑道:“去吃吧,吃完了把邊上這碗給長公主端去,自己看着還缺點兒啥,給添上。”

那奶凍清香嫩滑,散發着茶末的淡淡甘澀,小麟子頭一回吃,吃得小心翼翼。在這個小廚房裏,她總能吃到一點點從前沒有見過的好食兒。但每次都只有一點點,時常還品不過味兒它就沒了。不像禦膳茶房,所有的都是大高屜子攏的,想吃多少也沒有人拘她。

吃完了便去端長公主的那碗紅棗桂圓蓮子八寶糖水,見少了點鮮色調劑,便又舀了一勺子桂花釀進去,李嬷嬷也不管她。

……

“給。”楚湘正在塗唇,便見妝臺上推過來一盞甜湯。

小太監推過來了也不走,立在自個身旁打量。

楚湘覺得好玩,便用手指沾一抹紅往小麟子嘴上一塗。頓時小麟子櫻桃小口兒朱豔豔的,太監帽耳朵下小臉蛋粉嘟嘟,看着像個女孩兒。

宮女們忍不住笑:“嗤嗤,趕明兒把她換身衣裳,藏去咱們司儀局充宮女吧。”

小麟子被圍觀得像一只猴兒,窘窘的很不自在,用袖子擦嘴兒。

袖邊染了紅可不像樣,大公主唬她:“不許擦,擦掉還給你畫臉。”

她便愣在那裏,黏黏地有些不舒服。

王府裏的世子被接進宮來添熱鬧,雖說隆豐皇帝和當今的天欽皇帝都多疑,不放王爺們的權,但是這些王爺過得卻是好的,府上正妃側妃妾室們孩子沒少生。這會兒三三兩兩的來了,是二皇子的那一撥。

普通皇子與世子都着青衣禮袍,所不同的是兩袖上的火與華蟲各少了一個。十二歲的楚邝在裏頭是一目了然的,已經顯出肩寬腿長的英武雛形。慣是冷鸷的顏相,一襲亮青色綢擺翩翩,進到殿門外,擡眼就看到小麟子唇瓣紅紅地站着。

他想起上回十一月那次,她在永祥門外用雪抹自己的臉,為了幫她的主子爺,對他下手可毫不心軟。後來但凡看見自己出現在十米之外,老遠的就撒丫子跑,一只黃毛啞巴狗跟在她背後拱屁股,生怕慢了半拍就要沒命兒了。小東西,他是老虎嗎還是閻羅王,沒那個熊膽就別在人頭上拔毛啊。楚邝勾唇瞥過去,長眸裏偏對她掖一抹要挾。

裏面小麟子怕怕的,裝模作樣地把視線瞥開。

肅王府三世子就說:“瞧,又是上次那個小太監,他竟然塗口紅!”

“他和宋家那小子一樣一樣,都是小妞兒相,太子爺好這一口哩。”

一衆唏噓,問:“要不要給她點顏色瞧瞧?聽說他主子爺有了宋玉柔不要他了,看這下他還敢在皇子頭上動土。”看楚邝,楚邝陰着臉低叱:“別多嘴,惹的禍還不夠多?”

這幾個世子都怕楚邝,不由被唬得噤聲,去看裏頭的長公主。長公主描了紅妝、戴了彩冠,看起來金光璀璨的可真漂亮,一個個眼睛看得眨巴眨巴。七歲的二公主楚池滿目豔羨,能從坤寧宮出嫁那是一種尊崇與榮耀的象征,普通的公主一輩子可望而不可及。

孫皇後叫女官出來,給一群孩子們發喜果,鬼頭鬼腦湊多了才好,叽叽喳喳那是熱鬧。

宋玉妍揩着裙裾垮進門檻,跑到楚湘的跟前揪揪袖子:“公主姐姐真漂亮。”

她生得粉雕玉琢,含嬌動人,楚妙對她的什麽都是細至甚微的,連頭上一只玉鳳墜珠小釵也必要上上乘的點綴。

雖然好幾年沒看到,但楚湘是認得她的,便親和地彎眉笑道:“将來你也會這樣漂亮。”

宋玉妍冷不丁臉紅,悄悄去看丈高殿門下站着的楚邝。楚邝麻木不仁。

楚鄒從景和門外穿進來,少年修挺身軀着一襲玄色大袖交領袍服,龍在兩肩,衣上織日月星辰、火與華蟲。這樣的玄衣是東宮太子的身份專屬,與皇子世子一目區分。九歲的他面容俊美而冷漠,本就是天生,做了皇太子之後氣宇便愈加清寡。

身後跟着五歲的太子伴讀宋玉柔,他的父親宋岩現在已經是太子少傅了。用楚鄒的話說,宋玉柔這小子的心思就跟蜂窩眼子,藏着不知多少彎彎繞繞。既詭黠又怕死,楚鄒一有任何出規的舉動,能掩的他就一起掩,掩不動的他絕對是第一個報告給方蔔廉和宋岩。不然太子伴讀的頭一份差事就是替犯了錯的太子挨打。楚鄒對他的此舉很是鄙薄。

一群浩浩蕩蕩,露臺上風把袍擺亂舞,這是東宮系的太子跟班。

威風。二皇子跟前的世子們看着就有些犯癡,道一聲“太子殿下”見禮。

楚鄒颔首應下,目無表情走過去。忽與楚邝看了個正着,楚邝勾唇淺笑:“四弟也來了。”他就是不叫他太子,楚鄒不動怒也不甘示弱:“是,二皇兄來得早。”

進殿,孫皇後看見他來,佯作嗔惱:“你哥哥一早就過來了,你才到,手上拿着什麽,讓本宮瞧瞧。”

是一卷畫軸與一枚首飾盒子,楚鄒說是送給皇姐與驸馬的,防不着皇後已經打開。那漆金絹絲卷軸上只見八個行楷:之子于歸,宜其室家。原是出自《詩經.周南.桃夭》裏的一行詞句,意即家庭和順,夫妻和睦。

而那首飾盒子,則是一枚鑲紅寶石的桃李滿樹金釵,其中深意已不言以表。

楚鄒有些不好意思,母後揶揄起人來可沒人能扛得過,他本來是想叫大皇姐入府後再看的。

都是貴重的壓箱底好物,他現在是皇太子了,月俸比之從前不知道翻了多少。

一衆嬷嬷女官們紛紛贊嘆,圍攏在一旁觀賞。小麟子也挪着袍子湊過來,那字體筆走龍蛇、疏放有章,乃是經過萬歲爺親自指點的。楚鄒如今對外的字跡都是這一種,他把自己的內裏藏着了。

小麟子看得滿目都是崇拜,不知不覺又或者其實是有勞心城府地挪到了正中間。這會兒她就站在她柿子爺的腿邊上,那朱紅袍擺蹭着她的手面,癢癢的,她屏住呼吸,貪戀地感受着這一刻呼吸。

楚鄒總覺得哪裏毛茸茸軟呼呼的,忽而一側頭,果然就看到跟前站着的五歲小麟子。她正用手指頭輕觸他的袍擺,啓着櫻桃小口兒聲聲慢慢:“我柿子爺寫的字可漂亮。”

也不知道對哪個說,輕細的呢喃被掩在衆人的漫笑中,怎麽他就偏偏給聽見。但他已經不能再是她的柿子爺了。他就不經意地側過去,聽見了也裝作聽不見,叫小榛子:“收起來吧,仔細弄皺了。”

那袍風冷淡,驀然從小麟子的臉前拂過去。小麟子眨了眨眼睫兒,有些不知所措。

孫皇後見兒子目中寂寥,便笑盈盈道:“既是拆開了,圖個喜慶,這就去給你皇姐戴上吧。小子淘氣,打小沒給你姐姐惹麻煩。如今賞你個差事,給戴了這一回,今生可再沒這機會了。”

說着讓人把盒子遞到楚鄒手上。

或許許久之後這成了東宮太子頗為癡迷的一樁消遣,但這還是楚鄒頭一回給女子上妝,楚鄒小心翼翼地将釵子嵌進大皇姐的發鬓。那少年動作輕輕,削俊的下颌貼近楚湘的面頰,楚湘忽然想起四歲那年的小四弟,拖着大翅膀醜獸風筝在宮牆下呼啦啦的身影。楚湘的眼眶兀地就紅了:“弟弟快別戴了,醜死了。”

嘴上這樣埋汰,卻止不住一顆顆淚珠兒掉下來。心裏頭經年的酸楚與疼惜道不出,也不能道,這會兒各宮各局的娘娘女官眼看就聚齊了,多少的話臨到出宮了也只能埋在心裏。

一忽而氣氛便有些凝重,大皇子楚祁也驀地負手背過身去。楚鄒輕咬薄唇,面上依舊是不動聲色的冷毅。小麟子又開始心疼她的柿子爺,又心疼柿子爺的姐姐,便用手指輕輕地摸楚湘的袖子。

孫皇後卻是泰然安定的,明裏暗裏多少雙眼睛盯着呢,仔細還讓人覺得坤寧宮這些年過得有多委屈。

抿唇笑道:“瞧瞧,這姐弟幾個感情深的,倒把妝都花了。李嬷嬷,快給她重新上上。”讓老四出去瞧瞧,看驸馬的陣仗可到了,要是到了就先讓等着。

楚鄒應了聲是,低下頭拂袖而出,宋玉柔和幾個王府世子風光華服地簇擁随上。

小麟子看見他們走,忙不疊地跟着跨出門檻,撒丫子跑在了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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