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罪孽

曼麗的午後，神沿着陽光灑落的方向前行。

一開始并沒有目的地，就像每一次化身下凡那樣，他單純的行在這個由他創造的世界。

椋鳥落在他的手上親密的啼了一聲，神看着這個世界，午後的暖風吹拂他的衣袍。

落葉枯木立在那兒，泥濘的苔藓爬上潮濕的土地，田凫不時在雜亂的叢中掠過，這個世界不全然是美的，但原本一切都鮮活的恰到好處。

現在卻不一樣了。

它不再如當初那樣澄淨，空中到處飄着灰色的靈氣，那是在戰争中逝去的造物留下的靈，神望着它，不由得伸手接觸一粒原本屬于天使的光靈子。

然而歷經戰火的它卻再無法經受神聖的觸碰，它蹭了蹭神的手指，帶着最後一絲眷戀，消散在空氣中。

就像泡沫，留不下一絲痕跡。

金色的眸子微阖，古井無波的心似在剎那動了一下，他凝望着那片由光暗交織形成的肉眼無法看見的灰色區域，像是被永恒定格。

漂浮的灰粒逐漸以神為中心靠近，宛若下起了一場朦胧的細雨，若有若現的聖光則如一層清透的薄膜。

神在黯淡的天光中發着亮，耳邊是無聲的挽歌。

就像從一場夢中醒來，煙霧與灰霾消散，神從中踏出，碾碎了紛亂的幻境。

周邊依舊是熟悉的森林，只是天空不再曼麗，蒙蒙的墜着厚厚的雲。

灰色的靈依舊在，它們不遠不近的飄着，就像一開始那樣。

但是神知道，它們無法親近也無法擺脫，那好似不起眼的靈子卻每一粒都充溢着悲傷與憎恨的情緒，仿佛在向神訴說着在戰争中受到的傷害。

災難帶來的後遺症是永無止境的，它們将永遠在徘徊中等待，然後又在等待中生出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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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與孽”神低吟，道出它們的本質。

罪孽得神所識，大聖堂裏的世界樹如同汲取到大量的養分猛的抽長了一大截，而後在枝頭緩緩長出了一個新芽。

神造天使、惡魔、精靈三大種族，世界樹便長出了三個芽，之後卻再無變化，哪怕再創造萬千物種。

如今卻因罪孽而生，神望着天堂的方向，眼中神色莫變。

金瞳所至之處，烏雲無法阻攔，于是凡間陰翳散去，躲在雲層之後的太陽再度出現，落下淺淺的金光。

‘聖子彌賽亞将伴原罪而生’

應神心所動，創世之書自動翻開書頁，記下這句話。

只是何謂原罪，何又謂彌賽亞，卻是除了神誰也無法知道的。

神收回注視聖堂的目光，緩步走向一片被真實煙霧籠罩的區域，穿過河流上的木橋來到一片空地，這裏堆着很多石頭，正是天使們的采石場。

寬闊的場地裏有一個巨型石庫，頂上的圓筒煙囪裏正不斷的冒出灰黑色的煙霧。

侏儒們就在這裏為天使鍛造武器，沿着火熱的炭爐走進石庫，兩邊的牆壁上的石頭被火燒的紅了，一個螺旋形的樓梯通向高溫的地下大廳，神走下樓梯，清脆規律的鐵管音樂铮铮，數千的侏儒就擠在這片石料場的地下勞作。

伴随着湧入的鐵水，他們的錘子高高舉起，重重落下。

神的到來沒有驚動任何一個侏儒，他們飽經高溫和汗水錘煉的面孔朝向鍛造爐，專注的眼神一錯不錯的盯着。

“對不起！”派諾姆背着一大袋煤灰蒙頭往前沖，冷不丁看到一雙穿着銀白色靴子的腳，不禁皺了皺眉，這不是侏儒的穿着打扮。

“勞駕，我要過去！”

他喊了一聲，洪亮的聲音不至于在周遭的打鐵聲中埋沒，只見銀白色的靴子應聲移動了下，派諾姆從它身邊擠過去，來到儲備處。

“您真不該來這裏，天使閣下”他放下袋子，目送另一個侏儒把它運進去才轉過來說道。

不是因為髒污或者別的什麽而生出卑微之心，侏儒向來以他們的工作和天賦自豪，他們嚴謹的工匠精神讓他們抗拒隐私被打探。

他用譴責的目光看着不請自來的訪客。

“快回去吧！”他這樣說着，被高溫蒸汽熏得眼睛都快睜不開了。

“您在這裏只會妨礙我們作業”他耿直的說道，絲毫不考慮這樣說話是否禮貌，也沒工夫考慮。

“派諾姆！”那邊有侏儒喊他的名字。

“來了！”他應了一聲，接着對來客說道，“我們會把打造好的兵甲送到營帳裏的”

他說完就朝那邊沖過去，神望着那矮小又結實的身影靈巧的穿梭在暗色的大廳，腳下略緩，沉思數息還是選擇跟上去。

因為他聽到了熾天使長的名字，侏儒們正在給路西菲爾打造全新的铠甲。

只是眼下卻好像出了什麽問題。

侏儒，因為土元素與火元素的融合誕生的變異精靈，神雖然沒有召見過他們，對這個種族的習性卻不陌生，所以被派諾姆甩了臉色也不生氣，反而有興致去觀察他們的工作。

反正土火變異的精靈嘛，大多是脾氣火爆的急性子，被神吐槽的‘急性子們’此刻正圍着一個特殊的熔爐打轉。

爐內鍛造的是一副铠甲，從三天前就開始燒了，按照侏儒一晚上出好幾件兵器的效率，這件鍛造了足有是三天的铠甲可以算是他們最誠心的作品了。

可能就印證了越在意就越容易出錯這句話，原本早該出爐的铠甲卻遲遲未有動響。

“時間都過了怎麽還沒成型？這可是族長交代的要送給熾天使長的铠甲，今天就要送過去的！”派諾姆憤怒的拍着大鐵爐，厚實的手掌因為高溫的炙烤而滋滋作響，但他就像什麽也沒感覺到一樣，反而扒着爐口往裏伸脖子，恨不能整個腦袋都伸進看個究竟那樣。

“就算成型也不行啊，黑金的裂變期已經過了，再煉下去也只能是黑色，天使會穿黑色的铠甲嗎？”守爐的侏儒連續三天沒睡，神情恹恹的說道，比起這種守爐的工作，侏儒們顯然更喜歡揮汗如雨的打鐵過程。

“黑色铠甲很帥氣的”

“沒錯，就像我們給馬爾巴士打造的那副玄鐵铠甲，當時惡魔閣下滿意極了”逐漸偏題的侏儒們議論紛紛，好在有理智的侏儒又把話題拉了回來。

“不行的吧，天使尚白，我們不應該打造純白的铠甲嗎？”

“所以我一開始說了應該用白金，多簡單啊！”

“白金質軟，你是想讓熾天使長穿了直接被惡魔捅個對穿嗎！”

“那怎麽辦？”侏儒們啞然，面面相觑，發現都讨論不出個所以然來，于是偏平的小臉逐漸開始暴躁。

“幹脆就說沒法打造白色铠甲好了！”

“你們當這是在幹什麽呢！”派諾姆用力敲了敲爐子，憤怒的看着這群越說越不像話的同伴。

“因為醜陋，我們的族親精靈都不肯承認我們！是路西菲爾殿下收留了我們，我們一定要為他打造一副最完美的盔甲當做禮物！”

“黑色絕對不行！”

“那派諾姆你說怎麽辦啊”底下的侏儒看着他叫道。

“我...我怎麽知道怎麽辦啊！”派諾姆沮喪的跳下爐子：“鍛造的速度可以靠調高爐溫解決，但是你們這群蠢貨每次都把握不住合适的時間，沒錯過裂變期的話早就可以出一副黃金铠甲了！”

“真過分啊！那派諾姆你自己來！”

“對！你自己來！是你跟族長保證說能行的”

“你們這群家夥！是想造反嗎！”派諾姆氣道，他一把搶過守爐侏儒手裏的鼓風機。

“我來就我來，你們好好看着！”

話雖如此，派諾姆對該如何補救是一點辦法也沒有，現有的材料和知識面完全沒法解決眼前的難題。

就算要找新的材料，重新鍛造也需要時間。

如果有合适的補給材料就好了，最好是那種一加進去，就能讓黑铠甲變成白铠甲的東西，異想天開的侏儒大腦逐漸開始放空，只是機械的鼓動風箱。

“這個怎麽樣？”

已經停止思考的侏儒擡起迷茫的大眼睛朝着說話聲音方向望去，就看到穿着銀白色長袍的‘天使’站在不遠處。

你怎麽還在這裏...這句話還沒說出口，就見對方攤開手掌，一枚泛着白光的晶石躺在上面。

派諾姆一下子跳起來，三兩步蹦到神的面前，就差攀着袍子往上爬了，他亮晶晶的望着材料，就像是地面之龍看到財寶。

“這是什麽材料？！”

神将晶石投入侏儒的熔爐內，烈火猛地一顫，發黑的铠甲的表層裂開，露出嶄新銀白的內裏。

“九棱玄晶”

由聖光凝聚而成的石頭，某種程度上和天使的心核相似，就當是給路西的禮物吧。

侏儒們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這一幕，如同看到了神跡，事實上也确實如此。

神用珍貴的材料收獲了侏儒族滿點的好感，他們依依不舍的送他出了石庫，臨走前，派諾姆依舊巴巴地的望着。

“您一定要再來啊！美麗的閣下”

這個高傲而又耿直的種族，從不屑一顧到滿目崇拜只需要一百個九棱玄晶。

聽着背後的歡送聲，神的嘴角劃開笑意，眼見天色漸晚，他離開灰塵飛揚的石料場，返身朝天使營帳的方向走去。

溪水潺潺的從腳下流過，他邁上石橋，在夕陽的餘晖中與阿斯萊特斯的目光相遇。

精靈王怔了一下，翠綠色的眸子定定的望着柔光下帶着笑意的至美，那一瞬間仿佛聽到雪山化開的聲音。

天使陣營裏多了一位熾天使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聯軍上下，不論天使還是精靈私下都在讨論這件事，阿斯萊特斯自然也聽說了，然而他卻不是第一次聽說雅威這個名字了。

“我聽艾倫說起過，您就是雅威閣下吧。”

他望着雅威，眼中升起冉冉的笑意。

“能否請您到舍下一聚呢？”

神靜靜的看着阿斯特萊斯，眼中無悲無喜，就像在看一個陌生的造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