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蛇謀

薩麥爾走出監獄，一路上沒有天使阻攔他。

路西菲爾沒有收走他的權力，他仍舊是座天使的長官。

他懷着沉重的心情翻下一重天，恢弘的六翼悄無聲息的展開，沒有在天空留下一絲痕跡。

然而就在他飛下第四天的那刻，禦座之上的神靈就睜開了眼睛。

神看着大聖堂內無聲飄落的一片樹葉，望向下界，手中亮起雷霆之力，但是很快又熄了下去。

至高者的權威不容許天使一次又一次冒犯，他無疑注意到了薩麥爾的異常，原本想将天使當場擊殺，但是他看到了薩麥爾腳上的鐐铐。

座天使長沒有除去腳鐐，鐵鏈發出的異響窸窸窣窣，仿佛知道自己所行是錯誤的。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是為愚蠢。

劫難并不專屬于某一造物，這名為誘惑的劫難，一道屬于天使，一道屬于人類。

躲不躲得過去，從來都只在于他們自己。

神的眼裏無悲無喜，他召來在大聖堂外間禱告的加百列，近來大天使長和梅特隆塔一樣，無論有事沒事，日日都向大聖堂遞送面見的申請。

“加強對伊甸園內外的防守”加百列喃喃重複着神的指令，只覺得這道命令非常奇怪。

伊甸園作為神賜予人類的樂園，誰會打它的注意？

“殿下日安。”第四天的巡護天使看到熾天使降臨，迎了上去。

“嗯，日安”加百列應了一聲，眼觀伊甸唯一的入口四周，并無感受到什麽。

“有什麽異常情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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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正常”力天使這樣說道。

一切正常，神卻突然囑咐要加強內外的防守。

外部，內部，她咀嚼着神令，明亮的眼睛忽然飛快的閃過一絲什麽。

所謂的外部，伊甸園以外皆在範圍之內，除了惡魔，就只有天使了。

天使之中，唯有堕落天使值得警惕。

她回過神來，看着眼前身形纖細的力天使，冷不丁的問她。

“你叫什麽名字？”力天使的呼吸緊促了一瞬，答道。

“尤烈兒。”

“尤烈兒，你還不曾向我行禮呢”加百列笑着，緩和了力天使的緊張。

尤烈兒向她深深的鞠躬，按照上等天使的習慣，天使之間注重等級秩序，每一個階層都有不一樣的規矩。

下三級天使：天使，大天使，權天使

中三級天使：能天使，力天使，主天使

上三級天使：座天使，智天使，熾天使

她行得如此規矩，完美得挑不出錯處。

加百列又如何挑的出錯呢？

她對這種禮儀再熟悉不過了，莉莉絲當年由力天使升為座天使，一應的禮儀全是由她教導的，她花了多少精力才糾正了力天使已經習慣的行禮方式，又花了多久的時間，才讓她養成了下意識就行得出座天使之禮呢？

“看來您發現了”幾乎是行完禮的同時，力天使就反應過來自己露餡了，她伸直向前傾斜約十五度的身體這麽說道。

“你把尤烈兒怎麽了。”

“您真叫我寒心，多久不見您卻像是忘了我似的”尤烈兒擡起頭，露出精巧的下巴，血色的瞳孔湧動着無盡的戾氣。

“莉莉絲！你不要做傻事”加百列看着堕天使，沒由來覺得心中不安，“你上天堂來做什麽”

“難道是為了報複亞當？”

莉莉絲在清風中露出一個微笑，如同一只捉摸不定的狐貍，轉瞬就逃向了遠方。

‘幫您争取到這個份上了，就不要讓我失望了，薩麥爾殿下。’

“莉莉絲！等等”

加百列朝莉莉絲的方向追去，就在她走後不久，薩麥爾化作一道影子，飛快的閃入沒了看守的伊甸園。

伊甸園仿照凡間分了晨昏明暗，薩麥爾沒有飛在天上，那樣太顯眼了，他拖着腳鐐花了半天時間才走過伊甸的邊境，穿過碧綠的圍場，走進茂密的林地。

人類就生活在這片林地裏。

他登上險峻的山崖，居高臨下的看着這一片秀美的樂土，很快就看到了在林中漫步的兩個人類。

他們手牽着手，似乎有數不清的話可以講，千言萬語又融于這四目相對之中，他們在青草地上坐下，在叢林蔭旁站立，趟過清澈的溪流，在花間私語，在風中休憩乘涼。

餓了就采摘頭頂的鮮果，渴了就用果殼舀起清泉裏的水。百獸在他們身邊嬉戲跳躍，憂愁則遠離了他們。

快樂和安寧具有神奇的感染力，薩麥爾在人類幸福的渲染下近乎癡了，但當他回過神來，想起自己前來的目的，想起人類幸福安樂的同時，莉莉絲卻在地獄遭受罪責，眼前這副景象有多極樂，便化作多劇烈的毒液，滋滋的腐蝕着他被正義眷顧的心。

正義被腐蝕，就只剩下因為正義而引起的憤怒。

如何讓人類失去這種幸福，如何讓人類被神厭棄？

他從高高的崖上躍下，落入茂密的叢中，悄悄的跟着這對夫婦，妄圖發現他們的弱點。

當人類具有神所不喜歡的品質，這一切都将幻滅。

“親愛的亞當，不知你是否聽見，從剛才起，一直在我耳邊回蕩的聲音，”窈窕的人類之母撫着自己長長的金發，詢問她的夫：“窸窸窣窣，如蚊蟲一般惱人”

“可不見得是蚊蟲。”亞當笑着說道，他牽起妻子的手，将她帶着離遠了一些。

“想必是草叢中的蛇吧，神造的萬物之中唯有蛇最狡猾，我們不必理它”

伊甸園裏的所有東西，幾乎都任由人類夫婦自由取用，他們歌頌神的恩賜，每日要做的只有替那些花草樹木修剪。

照明用的‘太陽’高高的挂在上頭，人類一邊歌唱着，一邊修剪着那些長勢不合心意的樹枝，這幾乎是一件困難而辛勞的事情。

因為他們一天到晚膩在一起，眼神纏絲，完全無法用心的工作，而夏娃更是發現今天的樹枝很奇怪，好像怎麽修也修剪不完似的，直到夜晚降臨，亞當帶着夏娃回到休憩的廬舍，這所由樹木構建的小房子并不奢華，卻是神特意為人類選擇的住所。

亞當喜歡這裏勝過喜歡天使華麗的宮殿，他嗅着滿馥的花草清香，感覺一天的疲累都消失了。

夏娃卻沒有他這般好受，她看着丈夫，略有些嬌氣：“我親愛的丈夫，我總覺得那條蛇跟着我們回來了，到現在我的耳邊仍舊能聽到它的聲音”

亞當擡起頭，細細的用耳朵聽了一遍，薩麥爾在聽到夏娃的話之後，立刻止了動作，于是他什麽也沒聽到。

“你大概是累了”

“我确實是累了”夏娃半抱半倚的靠在亞當的胸膛上，一縷金發散落下來，在燈火下顯得無比嬌美。

亞當看着她多嬌的魅力，心生歡喜，只柔柔的抱着她，像安撫一只羚羊一般順着她的發。

“雖然如你而言，工作使得我們快樂”女人貼着男人的胸膛，感受着它澎湃的活力，而後歪過頭，湖水一般湛藍的眼眸裏映出亞當英俊的面孔。

“但是我仍然覺得我們需要更多的幫手，今天的園林實在太亂了”她捧着亞當健壯的手，心疼的看着上面磨出的繭子。

“我的力氣有限，幫不了你”

“不要緊，只要我們合力，很容易就能保持整潔”亞當溫和的回答道，但是他的眼神卻很熾熱，它留戀而熱烈的追逐着自己的半身。

“只要你在我的身邊”

夏娃便在丈夫的安撫中甜甜蜜蜜的睡去了。

薩麥爾在屋外站了一夜，因為夏娃的聽力實在敏銳，他一動，那女人就要從睡夢中醒來，他只好一動不動，只在天明，人類重新開始活動，他才能緩解這一夜的僵痛。

與此同時，他發現伊甸園外的防守增加了，大批天使守在唯一的入口處，南北兩向分開巡視，更有天使隐蔽在園中飛翔搜尋整個園子，好在他及時化作一只獅子，堪堪奪過了搜捕。

‘他們已經發現異常了嗎？’薩麥爾心中焦急，他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了。

神厭棄什麽？

懶惰，貪婪，淫/欲......

然而這兩個身負罪孽的人類卻沒有這些壞的品德。

他使得樹木瘋狂生長，讓亞當夏娃一日的工作白費，結果亞當不受影響，夏娃的浮躁三言兩語就被亞當撫平了。

他們也沒有欲望。盡管兩人赤身裸體，卻純潔的睡在一張床上。

他們并不貪婪，因為這園中的一切都是他們的。

人類本該是愚鈍無知的，卻不知為何，圓滑得讓他無從下手。

為什麽？

他在夜間躲避天使越發頻繁的巡視，白天則躲在黑暗的山洞裏窺伺人類的一舉一動。

天真爛漫的人類無所懼怕，他們行的正坐的穩，幾乎沒有任何能挑剔的地方。

這樣的人類，何以能讓他們犯禁？

禁......薩麥爾忽然想起來，神在将伊甸園送給人類做住處的時候，只給人類下過一個禁令。

他從黑暗的山洞中豁然站起來，眼神不正常的亮起。

“智慧果......”

人不能吃智慧果。

為什麽不能吃？

人吃了這果子，必死。

薩麥爾站在智慧樹的底下，雙眸注視着巨樹上金色的果子。

人的禁忌，是智慧。

他伸手摘下一枚智慧果，往嘴裏塞去，頃刻，清甜的滋味從嘴裏蔓延。

天使不需要智慧果也擁有智慧，他們對智慧樹上的果實不屑一顧，除了別西蔔，其他天使長幾乎都沒有嘗過。

薩麥爾自覺不是天使長中最具有智慧的，但是吃下果子之後，他确實感覺到了不同。

就像福靈心至，忽然一切都清明起來，那些困擾他的問題似乎都不存在了。

“我們得離這裏遠一些，親愛的”不遠處，傳來亞當柔軟而又不安的聲音。

“為什麽呢？這裏我們從來沒有來過”

“因為這裏的果子，是我們不能吃的”

人類始祖向他的伴侶解釋着，好歹将她勸走了。

薩麥爾聽着人類逐漸遠去的腳步聲，心中卻一點也不着急了。

有什麽打緊的呢？

他的嘴角卻揚起了一抹微笑，曾經他無論如何都學不會的微笑。

就像莉莉絲說的，他那麽聰明，一定會有辦法的。

沒有誰不喜歡聽奉承的話。

魔女魅惑的吐音如同蛇的信子，柔軟到無法拒絕。

他化身為蛇，因為在蛇的身上，無論什麽樣的詭計都不會引起特別的注意。

‘世間造物，唯有蛇生性最為狡猾’這是神親口允諾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