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 初嘗

神和哈尼雅沿途走了一會，發現素菜館和豪華餐館的情況差不多，在天使的眼中都是同樣的烏煙瘴氣。

最後好不容易找到一家看起來幹淨的，哈尼雅在外面看了一會兒評價道。

“大概是因為人少。”

神看了那店一眼，哈尼雅說出了直接的原因。

天目能分辨罪惡，哈尼雅是天使，天然不喜罪惡，所以他覺得那些店都髒兮兮的。

這家店的确更幹淨，因為人少，那為何會人少呢？

因為不好吃，這家店的面食是無酵的。

人最初的面食都是無酵的，直到他們發現了酵母。

有酵的口感好，也容易消化，也更亦滋生貪念，反之無酵口感差，吃一塊能頂上半日，抑制了人的貪欲，是以才引得哈尼雅在百來家餐館中選中了這裏。

倒不是這家故意将餅做的難吃，因為他們不是一家尋常的餐館，而是一家客店，專為長途者提供方便的。

行路人步履匆匆，往往等不及酵母發作，又需要充足的飽腹感已保持體力，所以無酵餅是很好的選擇。

“它看起來很不錯，我們就選這家吧！”

神沒有意見，于是哈尼雅打頭走進了店裏。

店家見來了新客，立刻歡喜的迎了上來。

“歡迎光臨，兩位是住店嗎？”

“不，我們是來用餐的”哈尼雅道，他打量了一下店內，“果然，裏面的客人和外面看起來一樣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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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很沒有情商，但哈尼雅不是故意的，他在真誠的贊美這家店的整潔幹淨。

只是人類聽了實在不能高興，店主臉上的笑容勉強了許多：“因為我們這是客店，并不專門做餐飲生意”

哈尼雅疑惑的看着他，“你們不賣吃的嗎？”

“賣，當然賣！”店主連忙道，“只是一般來我們店裏的都是準備走長途的客人，像您二位這樣特意來用餐的比較少”

“哦，原來是這樣”

“我還以為你們店裏的東西都特別難吃呢！進來之前還有點擔心”

哈尼雅又一語中的。

也許人很難相信這只天使不是故意的，但他真的只是想什麽說什麽罷了。

在他開口之前神都不知道他也有這麽想過。

“不……我們家的菜味道都挺好的”

“那這裏賣素菜嗎？我們倆都不吃葷腥”

“如果您想的話”店家笑道“我可以保證您的菜裏一滴油都不會出現！”

“那很好”哈尼雅點點頭，不吝啬的誇獎他，然後學着人的樣子點菜，拿出一枚金幣晃了一下。

“請給我們一個安靜點的位置”

店家臉上的微笑真切了些，帶他們到裏面最角落的桌子坐下。

但其實哈尼雅不會點菜，而神并不想點菜，于是在老板殷勤期待的目光下，這兩位衣着精貴氣度不凡看起來腰纏萬貫的‘大款’坐下來就點了兩個菜。

一盤清炒時蔬，一道涼拌洋薊。

看起來是按照人頭點的菜，店家把鵝毛筆往帽子裏一插，也不記錄了，還準備額外送這兩位苦行修士一盤蒸苦瓜。

哈尼雅連連道謝，送走了突然走路超大聲的店家。

“你可以多點一些。”神收回看着外面的視線這樣說道。

哈尼雅不知道店主已經在心裏把他諷刺了個遍，并不以為然：“就我們兩個，點那麽多幹什麽，嘗嘗鮮就好啦，而且那個店家很好心的還送了我們一盤菜”

“雖然那道菜肯定不好吃就是了”他露出略略嫌棄的表情，“苦瓜……但是他既然好心送我們，還是不要拒絕人家的好意了”

神的臉上露出了微妙的神色，但是哈尼雅沒注意，他摘下面具擱在邊上，看着雅威問出了一路上都想問的問題。

“話說為什麽他們都不會盯着你看？”

明明雅威長得那麽好看，他一路遮遮掩掩還有很多人盯着他，沒道理雅威坦蕩磊落卻吸引不了人。

不，比起沒人看，他們更像是注意到他。

“你是不是給自己施了忽略咒”所以尋常人看得見雅威，卻不會過分關注。

神的目光從哈尼雅身上再度轉移到門口，外面來了一大批人，看起來是準備長途的行商。

領頭的那個走進這家店裏。

他面目端正，眉宇間卻帶着久滞不散的憂愁。

這個世上擁有煩惱的人太多了，多到不能引起神的注意。

“雅威，”哈尼雅金色的腦袋冒到了祂的眼底，天使不滿得看他。

“你怎麽能在我講話的時候走神？”

“沒有使用魔法”神說道，毫無障礙的接上哈尼雅的話。

“真的嗎？我不信”

“這不是魔法”魔法短暫如幻，失去對魔力的控制便會消散。

“是法則。”

法則與魔法不同，法則即是真理，神之所為皆是真理，永恒不可更改。

以雅威之名第一次行走世間的時候，神就給自己下了一層混淆術，尋常造物并不能看破，除非神有意打破——這個世上，只有神能用這樣平淡的口吻說出法則一詞。

然而哈尼雅卻沒有意識到神第二次向他介紹自己的身份。

“法則？”哈尼雅驚愕了。

出身神座之下的天堂，哈尼雅自然知道何為法則，天使們在學院的第一課就是認識何為創世神。

他們把天父那種篡改世界的力量稱作法則之力。

只有神擁有這種能力。

祂卻用在雅威身上，只為了不讓雅威被其他生物看到。

哈尼雅雙目炯炯的看着雅威。

難怪那個時候他明明感覺道神已經動搖了，最後和他一起下來的卻變成了雅威。

難怪雅威見此地人對神的态度就跟自己不受尊重一樣生氣。

原來如此。

神皺起眉，天使的心音嚴格來說沒有問題，但是聽起來總覺得有些奇怪。

“二位的炒青菜好了！”

哈尼雅站起來，從店主的手中端過餐盤，第一次不介意對方失神的盯着他看。

凡人見他尚且失态，更何況是雅威呢。

“原來是這樣，我知道了”他把盤子往雅威的方向推了推，神情前所未有的恭敬。

“您先用”

神看了看那盤綠葉子，又看了看腦內天馬奔騰，整只天使都興奮起來了的哈尼雅。

“你在想什麽？”祂難得這樣不明所以。

“沒什麽！”哈尼雅搖搖頭，支着手繼續看着雅威傻樂。

被那樣的目光盯着，怎麽可能吃得下去，哈尼雅似乎也發現了自己這樣不太禮貌，他移開視線，把目光放到餐桌上。

好一會兒了，上面孤零零仍舊只有一盤青菜。

“怎麽回事，他們上菜好慢啊，我去看看”

哈尼雅不在了，也沒有誰在腦子裏發出怪笑，神于是将注意力放到那盤青菜上。

神不是沒有見過人間的飲食，幾百年前挪亞一家餐桌上的盛況歷歷在目。

除此之外，人也會向他行祭，葷素皆有。

但是神卻不曾有過像這樣靜靜坐在餐桌等待‘用餐’的時候。

即便是在天堂也是如此，他不曾入口任何食物，也未曾飲過一滴水。

金瞳看着手邊銀質的餐具，眸中閃過一絲遲疑。

赤子之心單純，往往在不經意間道破真理，或許哈尼雅說得是對的。

‘您看着這個世界，卻從不真正進入這個世界’

如同這盤青菜，他看着它，也知道它的滋味。

卻不是真正品嘗。

他可以在九重天一千年，一萬年的看下去。

看着人世變遷，看着造物翻騰，看着他們在恩仇間不斷往複，看着他們的愛恨糾葛。

碰撞，救贖，自毀，新生，然後走向最後的末路。

......

正在祂的手欲伸向餐具時，神突然卻聽到一聲‘別動’。

是哈尼雅。

天使瞬身按住那只潔白修長的手，表情很凝重：“等一等，雅威”

“你聽我說”

“我剛走到後廚那裏，發現了一件非常嚴重的事”

哈尼雅在人的後廚.....

神很快就通過天使本身知道他經歷了什麽事，眼皮微微跳了一下。

“不要說了”

哈尼雅沒有聽見，他在邊上坐下，他仿佛遭受了極大的打擊，面色蒼白，他望着雅威，眼神空洞。

“他們把菜圃建在廚房後面的院子裏，你絕對想不到他們把什麽東西澆到菜苗上了”

天使看着桌上那盤綠油油的青菜，陷入深深的恐懼。

“哈尼雅”神不得不再次打斷天使的話，“冷靜一些”

“不，我沒法冷靜，我忘不了那個恐怖的畫面.......”

“是他們的***啊！”他情緒激動，無可避免的大聲了點。

“噗——”不遠處一個正在吃飯的人類吃着吃着忽然噴了出來，他擡起頭，滿臉猙獰。

還讓不讓人吃了！

還以為這兩個人神神秘秘的坐在角落裏一臉嚴肅的商量着什麽大事。

結果，那個看着長得漂亮的年輕人......

是傻瓜啊！

在餐桌上說什麽**啊！

神瞥了那人一眼，叫他的嘴角長了一個燎泡，再不敢輕易在心底诽謗別人。

天使不曾見過那等污穢的場面，如此失态也是情有可原，他是真的被吓到了。

說實話神也沒見過。

若不是從哈尼雅的腦海中看到，神覺得自己永遠不可能會去看這個。

沉默了一會兒，最終祂還是開口了。

“不要因為看到了表面就妄自定了它的性，這是件很偉大的事”

和天堂能以靈氣培育果蔬不同，凡間的人類為了找出讓植株更茂盛的方法費勁千辛萬苦。

神再一次就元素循環現象開解哈尼雅，只是這一次話題從大魚吃小魚變成肥料與食物之間的質量轉化。

“真的？”哈尼雅仍舊半信半疑。

“真的”神肯定道。

“我不信，話雖這麽說，你肯定不敢吃！”

桌旁的人類捂着突然發疼的左腮幫子笑得不能自己。

‘哈哈哈啊，原來兩個傻子啊’

很快，他的右腮幫子也疼了起來。

……

為了安撫天使的情緒，在哈尼雅驚恐不安的注視下，神拿起餐叉，将盤中的一根青菜送進嘴裏。

那一瞬間，祂的腦中再無什麽出世入世，造物恩仇的雜念。

歲月十分靜美。

神品着舌尖的苦澀滋味，面色恬淡。

哈尼雅一下子就被安撫了，如神所想的那樣，他的舉動成功消除了天使心中的芥蒂，他又像一開始那樣對青菜充滿好奇了，

“味道怎麽樣？”他問。

“尚可”神放下餐叉擱在一邊，然後溫和的看着他。

“我想你可以去催催你的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