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 酣宴
亞伯蘭一行距離他拉數十裏,在第二日到達寧錄城,這一次進城,他發現寧錄城中幡幢招搖,寧錄旗號下三杆異色王旗獵獵。
他盯着其中一面看得出神。
那是以攔王的。
人都說閃族的榮耀在以攔,以攔和吾珥一樣,皆為閃族後人所掌,可是天命仿佛是站在以攔這一端的。
那地國富民強,縱然附屬,也是寧錄王不敢輕視的存在。
他父親總說他心高氣傲,不甘命運的平庸,可是舍以攔近路,反繞以力遠道又何嘗不是氣性使然?
“主人,寧錄王在宮中設宴,老爺和提達王一道,今日早早就去朝見了”以利以謝低首将打探到的消息告訴亞伯蘭。
這個年輕的大馬士人使得一手好刀法,身形如影,是個天生做探子的料。
亞伯蘭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從奴隸市場買了他,他是忠心耿耿的仆人,亞伯蘭什麽事都愛交代他。
“盯着他們,又異立刻來報我”亞伯蘭果斷說道,在仆從離開後他難掩焦躁的在房間內走來走去。
“父親怎的又與戈印王搭上!”
聽聞提達貪婪,肆無忌憚的擴張已經吞了南面不少地,與他交好就如同與虎謀皮。
再說寧錄聚集衆王朝會,自幾十年前他東行南下,給衆多追随者封分之後,還是第一次這樣同時召集他們回來。
當然,在一番弱肉強食,擴張吞并之後,時至今日能有資格站在這裏的也寥寥無幾了。
是以看到戈印身後的他拉的時候,他臉上明顯流露出驚訝,聽到提達說他拉自稱吾珥之王,也受到了寧錄城的邀請,他臉上的驚訝就轉為玩味。
“吾珥王!當然,我們的吾珥王,我怎會忘記你呢”他親熱的抱住他拉,狀似歡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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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朋友,我卻不知你竟親自來了”
他拉一臉惶恐,他到底沒有在進來之前同戈印王解釋清楚,但是寧錄竟不揭穿自己,他感到費解又恐懼。
“寧錄王...我”
寧錄樂意見他臉上的表情,那與亞伯蘭如出一撤的驚惶,但是比那個年輕人更能滿足他的權欲,他低聲在他拉耳邊說道。
“很遺憾哈蘭在這裏的時候,我沒來得及好好招待他,可憐年紀輕輕就去了”
“沒...是哈蘭自己不争氣,請您不要放在心上。”他拉勉強笑道。
“還有您說的人...我已經....”
在三王的對照下,他帶來的百人既不是石匠,也無特殊本領,他拉開不了口,反倒是寧錄‘體貼’的幫他說道。
“吾珥彈丸之地,我料來區區百人不會湊不齊,你可比你兒子明智多了,我說我從前就喜愛你”寧錄輩分大,年紀卻不大,恰長他拉幾歲。
但是兩人站在一起,誰也不會覺得他拉是年輕的那個。
他帶着他拉走進王宮,三王心知寧錄是怎樣狂妄的人,這樣作态顯然不正常。
戈印詫異,“這老頭得罪了寧錄王?”
以拉撒王事不關己,在王宮裏閑适得如在自家後院散步。
唯有以攔王落後一步,他的貼身仆人小聲說道。
“他拉族長卻是愚蠢,寧錄王不是個示弱就會高擡貴手的人,看在同族的份上,您多次向他抛出橄榄枝,卻被他不屑一顧,如今這姿态甚是難看”
“自賤者人恒輕之,”以攔王基大老瑪輕嘆,“吾珥那地屬實可惜了”
話罷,衆人入席,宮人按照寧錄的吩咐,早早備下四個座位,除了上首王座,寧錄之子和三王分得一座,寧錄将‘朋友們’帶進來,自己就往最上方的寶座上走。
徒留他拉尴尬的站在席上,寧錄坐下後,居高臨下的看着在殿中局促不安的他拉,仿佛才意識到什麽,他左看右看,一副不知道将他安置在哪裏的為難樣。
他拉感覺到羞恥,卻聽寧錄在上首拍道。
“你來得可巧,我正要宴請戈印,以攔,以拉撒三王,他們雖然都是近年新興的王,卻個個英雄少年”寧錄說道,“我這王庭雖大,卻缺了一個席間侍酒之人”
“思來想去,唯有他拉你正合适”
他拉瑟瑟發抖,寧錄見他默然不語,挑眉看他。
“怎麽?你是要違抗我的意志嗎”他俯身看下,眼中升起興奮,仿佛他拉一說要違抗,他就能做些什麽。
“不敢.....”
他拉垂垂老者,卻要手執金壺在席上為昔日同胞後人斟酒,晚景怎的一個凄涼了得。
尤其看同族的以攔王眼中深意,他越發覺得不堪,他眼中落下淚來,不覺亞伯蘭的話是對的。
寧錄已經不是以前的寧錄。
他不再英明,反而狹隘,**,剛愎自用。
王宮內盛事不斷,城中民與之同樂。
首先是全城最大的一家餐廳,為了響應寧錄王的創舉,他們宣布将舉辦一場前所未有的宴會,并開放平常不對外開放的奢華宴廳,通天塔的影響立時得以從王宮權貴傳到了普通民衆之間。
寧錄王大喜,立刻下旨獎賞這家餐廳,并遺憾的表示若不是他那天要與三王同觀塔樓,定也是要出席這場宴會的。
王這麽說了,城中大小權貴如同聞到了腥味的蒼蠅開始雲集。
但是餐廳拒絕他們的申請,他們傲然的表示只有他們自己才有挑選客人的資格,只要被他們看中,不管你是行乞的流浪漢還是富甲一方的地主,無回城裏一律不分尊卑。
富人不因為餐廳的狂言而憤怒,窮人更是如此。
“聽說王的廚子都是他們提供的”他們私下議論紛紛,入門的邀請一票難求,人人都以得到入場資格而驕傲。
這樣的上下一心是罕見的,這樣的激烈火熱的情緒也是罕見的。
通天塔不再是寧錄王壓榨人民的道具,它成了一樁人類共同期待的盛舉。
當它的意義得到了改變,就算是天堂也拿它沒有辦法。
一只蒼鷹從高空俯沖,長嘯着從平原掠過,橙金色的隼目映出衆生百态,直到它收斂飛羽,在名為無回的餐廳之主的手中降下。
瑪門伸出帶着護套的手,讓這只沉甸甸的鷹站在他的臂上。
“荷魯斯,見到什麽異常沒有”
黑鷹呼嚕一聲,甩軸吐出一團麻線,用喙啄了啄瑪門,意思是讨要吃食。
貪婪不甘不願的喂了它一大塊生肉。“真該叫別西蔔養你”
“你在說我什麽壞話!”低啞的聲音從他的身後傳來,瑪門轉身回望,黑曜石一般的眼裏亮起喜悅的光。
“陛下!”他幾步奔過去,直接無視了說話的別西蔔,在黑發的魔王身前跪下。
路西法扶起他,黑鷹在瑪門大動作時離開了他的身,揮舞着翅膀盤旋在空中。
“這是阿加雷斯的鷹”路西法伸出一根指頭,黑鷹穩穩的立在他的指上,将自己幾日所見全數傳送給地獄之王。
“你倒是和它玩得好”路西法笑了下,鷹感受到他的情緒,也不敢朝他撒嬌讨肉,撲棱着翅膀就飛走了。
路西法沒有看它,黑眸看着瑪門,內裏深不可測。
“計劃準備的怎麽樣了”他淡淡的問。
“一切都在我們的預料之中,今晚之後,再沒有什麽能阻止通天塔的進程了”瑪門信心滿滿的說道。
人間的國王只邀請與他同級的王,地獄卻比寧錄更清楚這樣是不夠的。
只有四王的期許建不成通天塔,只有人人都成為建塔者,人人都為了那座塔而努力,這種決心和信念将突破天的塹禁。
然後實質的觸及天堂的領域。
“陛下”阿斯蒙蒂斯頂着一頭挑染的藍發低首,風度翩翩,“雖然讓天堂跳腳很是喜聞樂見,不過這樣是不是太大費周章了”
要挑釁天堂的方法有很多,為什麽非要選擇這樣一種,甚至不惜派遣七宗罪之一的瑪門藏身人間,暗地裏為那寧錄王出謀劃策,又是哄又是捧的。
“真的有必要做到這個地步嗎”他一語雙關的問。
既為瑪門不值,又擔心路西法始終沒有放下滅人之心。
人渺小得不值一提,又頑強如螞蟻,與人計較實在得不償失。
路西法深紅色的眼眸裏的情緒翻滾不定,但是最終他看着窗外那座越發高聳的塔樓什麽都沒有說。
當晚,來自地獄的宴會開啓了在人間的狂歡,盡顯奢華排場,所有的餐具都是高級材質的,除了金銀用具,頂上透亮的水晶燈照亮了整個大廳。
它不以人間的權貴和各方勢力所動,似乎誰都可能成為它的座上賓,雜耍藝人,雲游詩人,富商,農民...
黑色的桌布在通亮的大廳內不顯陰郁,淺色的風車果插在花瓶裏,源自堕天使的高雅品味讓這場宴會剝去了地獄暴力和粗俗的一面。
俊美的男女侍應生脊背挺直,單手端着百合布丁和各種菜品穿行在人群中,讓上菜本身成了悅目的風景之一。
銀芽肉絲,拔草蘋果,玫瑰清酒和煎牛小排...一開始還像模像樣,後來,稀奇古怪的東西都出來了,烤駱駝,貓鼠拼盤.....一大盆像羅勒一樣的青蛙卵甜湯。
來往賓客不禁為奢華的宴會和聞所未聞的食譜震驚。
暴食鼓動他們開胃,人們吃紅了眼睛,甚至開始在席間大打出手。
“哦,多麽的美妙的菜色啊”路西法看着底下這一片鬧劇笑道,冷冷的沒有溫度。
“我就愛看他們不顧一切的樣子”
他們可以沒有音樂,沒有娛樂,沒有良心,可是卻不能拒絕美味的食物。
“人這種生物,也只有在這種時候,才顯得可愛”
“您說的太對了”喝得滿臉通紅的別西蔔醺醺然,“從他們的口腹之欲大開的那一刻,我就沒那麽讨厭這個種族了”
“請您允許我向您獻上最真摯的表演”他喃喃說道,随即拉着阿斯蒙蒂斯搖搖晃晃的走向人群。
場中央上了一道新菜,可是人類對它難以下口,他們圍着它傷腦筋,暴食越衆而出,在所有人的注視下,為了響應路西法的話,他當場表演了一個一口吞香酥獅子頭(真獅子??頭)。
人類紛紛驚呼出聲,阿斯蒙蒂斯為他叫好。
吃喝與玩樂同行,奢靡和鋪張同步,地獄鼓動人類狂歡,席間不斷有歌贊頌,唱得是寧錄王通天塔決策的英明。
他們将他比作日月,将他高高的捧起,将他在人心中神化,就像他們一貫擅長的那樣。
人類受到鼓舞,在激蕩情緒的感染下紛紛跑出大廳,來到河岸上,對着岸對面那座燈火通明的塔樓吶喊。
三王帶來了兩千名石匠,全部投入到通天塔的建設,加上此前寧錄從各地征集的匠人和奴隸,他們馬不停蹄,徹夜不寐的幹着。
而與往常不同的是,今夜衆生都矚目那座塔,看着那氣勢浩然的高塔直聳雲霄。
青雲在夜色中從它身下飄過,越發襯得塔身穩若聖山。
已經沒有人擔心它會倒塌,也沒有人再說什麽神罰,順利的工程激起了人前所未有的幹勁,不斷有人加入其中。
通天塔的氣勢因着全人類的上下一心越發顯得凜然,哈尼雅從一開始的漫不經心到如今的踹踹難安。
“如果它真的到達天堂該怎麽辦!”他問雅威,因着他發現雅威真的有先見之明,一入這地,他就一直看着這塔,此前還不顯得怎樣,這兩日人類狂熱的情緒确實震撼到他了。
這塔越來越高,不見倒塌,因為沒有人偷工減料,他們齊心協力,交流默契,為這高度添磚加瓦。
這本是好的,天使喜歡勤勉努力的人類,因而他陷入了兩難。
他們又不能像地獄一樣蠱惑人偷懶耍滑,難道只能眼睜睜的看着他們一直建下去嗎?
“要不我們把這地變為沼澤,讓這塔陷入地下?”
神不答,卻忽然向着塔的方向走了幾步。
“你要做什麽,雅威?”
“改通天為巴別”神說道,随即有銀光從塔起,金色的法則之力摻雜其中,若隐若現。
“啊?!”哈尼雅尚且不懂,卻聽雅威冰冷的聲音在耳邊繼續響起。
“變了,心就不齊了”祂漠然道,燈火闌珊處,神立于通天塔下,白袍與夜色輝映。
在哈尼雅的眼中,他的身軀仿佛沐浴上了一層淡淡的光。
“心不齊了,自然就潰散了”
銀色的長發随風飄舞,在月下泛出清冷的光。
人類在狂歡,工地裏上熱火朝天,天使心中所有的憂慮在這一刻全部成了陪襯。
那樣的力與美,那樣雲淡風輕的神情與驚心動魄的決斷,哈尼雅捂着自己脈動的心核,感覺它跳得頻率逐漸失控。
“你是神嗎?”他喃喃道。
神凝眸望來,卻發現此‘神’只是比喻。
祂露出淡淡的笑。
如月的銀輝緩慢用堅定的向四方振開,很快波及到整個世界。
然後世界便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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