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 獨處

阿斯蒙蒂斯帶着瑪門回到沙漠，他們在一片龜裂的大地上找到了路西法和他的化身，卻不見堕天使巴德利的影子。

路西法似乎才聽完化身的回報，也不知道別西蔔傳回了什麽訊息，魔王的情緒看起來不太妙，但是并沒有和他們透露太多，他看了一眼就發現瑪門受了傷，伸手把他召過去。

“如何受的傷？”

瑪門臉色很差，躲過路西法欲要為他療傷的舉動，捂着傷口像一只要獨自舔舐的野獸。

阿斯蒙蒂斯知道瑪門傷的不重，只是自尊受創，這個時候別管他是最好的，路西法顯然也很了解瑪門的性格，既沒有生氣，也沒有按着非要給他治傷，任他獨自竄去，只問阿斯蒙蒂斯探聽到什麽。

“那一家三個男人都沒什麽特別的，那唯一一個女人卻不一般。她頗有姿色，眉目間還有幾分夏娃的神韻”他說到這，仍舊控制不住的皺眉，“難道這就是破解之道？他們認為人的真愛是夏娃？”

雖然阿斯蒙蒂斯一開始也覺得用夏娃的形象造石像更好，但既然他已經造了‘莉莉絲’就不能讓‘夏娃’來搗亂。

七宗罪的力量豈容挑釁！

“不管他們打的什麽主意都不能大意，我們必須阻止他們”

“你可有見到雅威？”

阿斯蒙蒂斯遺憾的搖了搖頭，說來他與那位雅威當真沒有緣分。

傳說中的三界至美到底美到什麽程度？阿斯蒙蒂斯心裏就跟住着一只貓似的，當年聖戰天使陣營裏的各路大天使幾乎都有幸見了雅威一面，而他卻在那之前被關到了天使監獄做了一千年的牢。

好不容易十幾年前驚鴻得一瞥，還沒等他看個究竟，先是被莉莉姆橫插一杠，莉莉姆退下他家陛下又把雅威的身影擋了個徹底。

他只好多看路西法幾眼解解饞，雖然他家陛下的臉多得現在快跟尼羅河裏的水一樣泛濫了，但是正牌就是正牌，怎麽都看不膩。

“我們得想辦法把人類吓回去”阿斯蒙蒂斯一邊看一邊說道，珊克卡拉絕不能移情別戀，他已經受夠了那些古怪命運的戲弄。

“在那之前我們要把天使支開”

“不僅是天使”路西法負手望着幾十公裏外奔騰而流的尼羅河，“還有雅威。”

阿斯蒙蒂斯沒看到不代表雅威不在那裏。

另一邊，亞伯蘭借疏割繞道，當他們從地中海進入尼羅河三角洲，看到被衆多支流分割得支離破碎巨大的扇形沼澤區，不禁緩下了步伐。

神和人一起，見此也停下腳步。

尼羅河水勢兇猛，很多年前沒有人住，只有數不清的羚羊，角馬，野牛和鱷魚穿梭其中，岸上則被獅子，獵豹，豺狼瓜分，後來氣候逐漸幹熱，濕冷的河谷不再，一年一期的汛期反倒成了人在此安家的理由。

神看着面前的這條河，随着堵住河口的石像被打撈，豐沛的河水卷土重來，大量的泥沙将整條河流都染成了微微的紅褐色。

神拉了想要觸碰河水的天使一下，見天使困惑也沒有解釋。

埃及視此河為他們的聖河，然後對其做了許多匪夷所思的舉措，這點天使還是不要知道的比較好。

哈尼雅問不出結果，只好作罷，再看亞伯蘭一家已經準備動身——人又饑又渴，實在不像他們還有停下來多看風景的閑心，卻見尚算平靜的水面忽然泛起波瀾，河水打濕了他的鞋面，哈尼雅恍若沒發現，碧色的眼眸死死的盯着前方。

視線盡頭，一艘塗着黑漆的三層木船推波緩緩而來。

不需要哈尼雅去看這艘船的工藝有多麽精細，裝飾得有多麽豪華，只看站在船首柱上那個穿得跟船體一樣黑漆漆的身影，就知道它并非凡間所有。

“我不日前才傳得訊息，卻不料你們這麽快就到了”路西法的目光定格在雅威身上，輕飄飄的将派手下欲行刺探之舉揭過，假裝無事發生，反出言戲道：“這尼羅河長數千公尺，走起來可不容易，不若上我的船來我倒可載你們一程”

哈尼雅見地獄的大船靠岸什麽動靜也沒引起，便知道人類看不見這條船，于是抽劍擋在神的面前，放開了嗓子扯喊。

“也就你們地獄儀仗魔法行利，離了它你還能做什麽！”

路西法正從船上跳下來，聞言似笑非笑。

“卻看你離了雅威還能做什麽”

哈尼雅臉上煞白，竟像是被他戳中了心思，路西法見狀更是肆意嘲道：“你該斷奶了，小天使。”

話罷，他手一揮便将天使打到了別處，算是為瑪門報了仇。再看無動于衷的雅威，心裏既欣然又複雜，感嘆雅威冷情依舊。

“你已經知道我找的那個愛上石頭的人是誰了嗎”他也不敘舊了，直接開門見山的問。

神收回注視哈尼雅的視線，颔首，并沒有掩飾。

“你還真誠實啊，雅威。”路西法低聲笑了一下，“那個酷似夏娃的女子，就是你想出的辦法？”

“你就不怕我知道了以後殺了她嗎”

“你會殺死她嗎”金色的瞳眸忽地定定的看着他。

路西法愣了一下，雅威的習慣和九重天很相似，說出的話從來都是好似已經注定了結果的肯定句，這是他第一次聽到雅威用這樣的疑問句，他納悶了一下，不答反問。

“你不知道嗎？”能讀心的雅威，也有不确定的時候嗎？

邪惡視人命如草芥，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在黑暗中浸染幾千年的路西法早已沒了是非善惡，可是神卻從來沒有想過他會為了一個賭約出手傷害撒萊。

直到路西法這樣問，神才發覺到自己下意識将對路西菲爾的信任加諸到路西法身上去了。

路西法不是他的熾天使長，于是祂很快說道。

“無所謂。”

路西法殺不死撒萊，誰也傷害不了被神庇佑的人。

路西法卻以為雅威單純如初，以為他相信自己不會去行這些卑鄙手段，這讓他的心情好了起來，雖然他才剛剛放任阿斯蒙蒂斯去跟随人類一行——涉及私有領域的話語權，變得自負又偏激的色/欲會做出什麽他也不清楚。

“為了你這份信任，我什麽也不會做”魔王的神态軟化了不少，也更願意耐下性子去等待一場結果，當然前提是雅威也跟他一起。

“法老将在三天後在孟菲斯進行國事訪問，你敢同我一起等待賭約揭曉嗎？”

有什麽不敢的，神看出路西法正意圖将自己與人分離，但就像祂最初所說的那樣，只要世間之法不曾改變，他就不會輸。

亞伯蘭一家早已離開了這片地，神隔空看了他們一眼，然後踏上了船板。

刷着黑漆的船身在神踏足的那一刻變換成亮眼的土黃色，并不是神所為，祂對黑的排斥還沒有喪心病狂到連一艘船的顏色都不能接受的地步。

神在甲板上站定，回首看了路西法一眼，魔王心情愉悅的跟在後面。

“那天使必定沒有好好照顧你”不然以雅威的性子怎麽會‘迫不及待’進入他的大船？

神覺得自己不需要照顧。

路西法就當他嘴硬，不跟他在這方面掰扯，‘儀仗魔法行利.....’可笑，有魔法不使那和凡人有什麽兩樣，就連人間的富商都知道給自己找匹馬來代步，天真到能說出這種話來，可見雅威為了照顧那小天使的情緒，一路上受了多少限制。

天堂的奢華侈靡可一點也不比地獄少。

當地獄的船在孟菲斯的港口靠岸，早已顯出船形的船變得和周圍那些船只沒有什麽兩樣。

路西法已經換上埃及人的亞麻小短裙，還把自己的皮膚也變成深褐色，長得好就可以為所欲為，不僅不顯得怪異，反而像個地道的埃及貴族，性感極了。

“不想天堂貧寒至此，竟連一身好的行頭也不曾給你置辦”他一邊批評一邊撺掇雅威也換上小短裙，“在人間，換一個地方就要換一種打扮”

“你這一身雖然好看，從我見你就穿這一身，你不覺得膩嗎”路西法把他帶到自己的小衣庫，任由他挑選。

“就算你不覺得膩，叫熟悉的看了還以為你幾百年不休沐”

神躲過他的碰觸，在一行衣物中挑選了一條白色的大方巾遮身，格格不入的裝扮，卻完美的融入了這片幹旱酷熱之地。

路西法僵在半空的手又的收了回來。

雅威有潔癖，肅以待人，更嚴以待己。

他自身擁有極高的道德感，在真正的楷模面前大部分人都不免被感染，會下意識繃緊精神，但是路西法不是尋常人。

他見了只想打破這種一本正經，他不相信這個世界上真的存在這樣的異類，薩麥爾從前多古板啊，後來還不是第一個跳出桎梏的。

沒有什麽一成不變，自持本分不過是因為他還沒有遇到什麽可以讓他跨越本分的事情。

路西法覺得自己就像薩麥爾化成的那條蛇，游走在雅威身邊，伺機攻讦。

他有預感，只要他找到雅威的漏洞，就能将他帶到地獄。

一到孟菲斯，路西法就先訂了兩間旅舍，他沒指望雅威能安排這些，不過這也是路西法第一次自己給自己安排住宿，雖然麻煩了些，他還是挺興致勃勃，覺得過程新奇有趣。

直到他送雅威去房間，豪華客棧的牆跟紙糊得一樣，隔音很差，一進去他們就聽到了某些暧昧的聲音。

頓時氣氛就微妙的尴尬起來。

路西法看了雅威一眼，想着天堂對此諱莫如深，聞之色變。

他頓時就不尴尬了，臉上的神情一下子深刻了許多，還夾雜着一絲壞笑，他準備和雅威某些讨論開放性的問題，看雅威會不會不好意思。

但沒想到雅威點了點頭，聽了一點都沒見害羞。

“自從人偷食禁果那一刻起，這個物種就一直在表達和x相關的信息。”

“你說什麽？”路西法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聽到了什麽。

神看了他一眼，這話題不是他開的頭嗎？

“有什麽奇怪的呢，他們需要繁衍來延續整個種族的壽命，在尋找生命的起源的路上，任何有智的生靈都難免會陷入對自我的探讨”

‘我是誰’，‘我從何而來’，人在對此類問題的探尋上，從來逃不過x這一詞，好奇的本能引導他們追尋這個答案，**的歡愉組成了他們日常的生活，生育，生命，甚至生殖能力，只要關于x的一切，他們沉迷這種創造的過程。

當然，這裏的埃及人除外。

路西法覺得哪裏好像出了問題，但是聽到這裏還是忍不住順着雅威的話繼續問下去。

“......為什麽埃及人除外？”

“他們會違背本能去與鱷魚交合”雅威的眉頭微微蹙起，對表情相當稀少的他而言，這顯然是十分不滿了。

“......但是會跨物種交流的不僅僅是他們，而且也不是所有埃及人都這樣”路西法喃喃，感覺好像有什麽東西自他的眼裏碎掉了。

“我看到了”

言下之意是知道和看到還是不一樣的，路西法明白了他的意思，然後表情忽然變得一言難盡。

“這不對...”

他說道，他沒想到自己會坐在這裏和雅威讨論起這種事情，伴随着隔壁愈演愈烈的行房聲，魔王非但沒有半點心猿意馬的遐思，反而像是在天堂念了數卷經文一般——就很敗興。

“難怪你聽到莉莉姆那樣說你的時候沒有半點反應.....”

“什麽反應。”

路西法看着他如白紙一般毫無波動的臉，手癢了一下。

“就是這種....”

他嘆了口氣，語重心長的說道：“雅威，你要知道在這種事上，不僅是人，所有生物都一樣”。

“當他們讨論這方面的事情的時候，可不是要與你進行學術研究”

“我知道。”神平靜的說道，在這一點上，路西法和其他造物也沒有什麽區別。

路西法欣慰的點點頭，随即愣了一下。

“你知道？！”他驚愕的看着雅威，卻見他已經走出房間，走出了客棧，沒入來往的人潮中。

神以為這樣就能讓路西法對這個話題失去興趣，但是沒想到路西法卻更感興趣了，他跟上來趣味盎然的纏着問。

“別走這麽快，你還沒說清楚你知道什麽！”

魔王好奇極了，盡管從雅威剛才那些回答中他知道那些回答恐怕也有趣不到哪裏去，但當枯燥嫁接到雅威的身上就變了味，他想知道雅威更多的想法。

遠處，兩雙異色的眼睛靜靜的注視着這一幕。

“不上去嗎？”瑪門問道。

阿斯蒙蒂斯看着笑容滿面的黑發王者搖了搖頭，他已經很久沒見到這樣純粹開懷的路西法了。

“算了，不問了，那種小事，我們自己拿主意就好了”

路西法滿心都在雅威身上，就像發現一個從未被人發現過的寶藏入口，意圖從他身上找出更多的隐私。

“你好像一點都不驚奇？”他看着雅威澄澈的沒有一點邪念的金瞳。

為什麽呢？

難道祂常帶着雅威聽這些？思及此，路西法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

“那個色老頭”他突然罵出聲。

誰？

“耶和華”

神立刻便撂了他。

“雅威？”

“別叫我。”神冷漠的說道。

“你當真這樣維護祂？”路西法酸溜溜的問他，“他有什麽好，古板又虛僞”

他在雅威身邊訴說神的不公，抱怨神的偏袒，那雙與九重天相似的眸子一開始幽深又滲人，似乎冒着茬茬寒氣，漸漸的又平靜下來，好像将他的話都聽了進去。

路西法見自己的話有效，不免又心生歡喜，雅威并不是迂腐的天堂造物。

“你為何覺得天堂虛僞”神的眼中，天堂平和，喜樂，單純而少有雜念，天國的真誠與熾熱之心勝過三界內的其他衆生。

最重要的是，路西法曾身為熾天使之長，那段漫長的歲月，難道就沒有什麽能讓他動容留念的嗎？

“在其位謀其事”路西法這樣說道，“我知道你不認同我的想法，在你的心中光明為正，黑暗為反”

“可是你看看這個世界，守禮靜心讀經萬遍，三香并進焚燒整日，也掩蓋不了神廟裏的腌臜與臭味”

“你何以肯定天堂就是正确的？”

“如果心向光明能得到好，為什麽還會有這麽多人願意歸于我的座下？”

根據別西蔔回報來的消息，那人間的耶路撒冷不斷向人類灌輸衆生皆為神選之民，心向光明萬罪得贖。

簡直讓他贻笑大方。

開天辟地以來就分三五九等，彌賽亞自己居坐的就是高位，卻能說出這樣不切實際的話。

“理想不是笑話，經驗貴在累積跬步，而非一蹴而就”神聽他批麥基洗德便出言駁他。

“你在為彌賽亞說話？”路西法停下來看他，這是他第一次同雅威談論除了耶和華之外的，插足在他們之間的第四者。

他能忍受雅威心向耶和華，卻無法容忍他再向着彌賽亞。

“那不是彌賽亞。”神淡淡的說道。

這世上還沒有誰能将化身之術運用到如神一般的境界，彌賽亞之于麥基洗德，充其量達到‘神降’的程度。

“可是你認同他的理念”路西法卻不聽他的辯解，怒氣逐漸漲滿。

“你也認同那狗屁的衆生平等嗎？”

認同那無功受爵，越級而享的觀念。

若衆生平等，為何他們立于神座之下。

若衆生平等，為何要叫他向亞當俯首稱臣？

“聖堂之花只能在幻象中綻放，現實只有強者才能制定規則！”

“那你為何還有這麽多的怨恨”神問他，不解他的火氣從何而來。

“你說勝者為王，可當失敗降臨，你倒是第一個不甘心”

如果規則是強者制定，那麽晨星墜落的那一天，路西法就該誰是認清規則的締造者。

“你不覺得你的要求有點多嗎”神一個簡單的反問，如一把刀深深紮進路西法的心裏。

“所以在你的眼裏，我就是這麽無理嗎”

神沉默以對，事實如此。

于是他們各走兩邊，都不再搭理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