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 撒萊
盛夏的清晨,埃及地被東升的朝陽渡上了一層漂亮的金黃色。
亞伯蘭從外面回來,喚醒熟睡的妻子和侄子準備繼續趕路。
他們昨兒白天走了一天都沒有停下,好在經過一夜的休整,大家精神都還不錯,他吩咐羅得去河裏抓幾天魚過來,幾人就着篝火的餘燼也算飽餐了一頓。
住在河邊的好處就是不用再擔心時時餓肚子,只是捕魚的時候需要避過當地人的耳目,埃及人似乎把邊上這條尼羅河視作自己的所有物,亞伯蘭也不想總被人盯着看,而且他們也不能總盯着魚吃,正經糧食才要緊。
通過昨天的觀察,亞伯蘭已經大致了解埃及人聚集的習慣,當地人通常在尼羅河兩邊搭建房子,散落成戶,從零星再到密集,很有規律,太陽升起來之前亞伯蘭就在附近走了一圈,河岸的高地已經見了人跡,再往前走,應該就能遇到村子,他只希望這個村子能大一些。
入了埃及沒多久,富饒的神話就隐隐開始破滅,但是好在他們這次運氣不錯,走了沒半天,他們就看到不遠處錯落的房子組成的村落。
北部的平原沒有多少樹遮攔視線,他們輕而易舉将那個村莊的模樣納入眼底。
大大小小的捕魚場和狩獵場頗具規模,這可不是三五戶人家住的樣子,亞伯蘭忍住激動,不動聲色的觀察着四周。
來之前,他聽說埃及遍地富饒,每每二三十戶成村,四五個村成城,城之上還有州府,全地有不下幾十個州府。但來了這裏之後,亞伯蘭才發現實際上是七八戶一村,走半日也不見一個城,路上行人稀稀拉拉,那些小村落裏的人大多靠捕魚打獵為生,不要說糧食了,和他們交流的時候哪怕只說出個糧字來,他覺得那些眼睛能把他們活剝了。
總之到目前為止,亞伯蘭覺得自己還沒有遇上哪個能擔得上州府一稱的地,不對,或許有一個地除外。
卻聽撒萊指着不遠處歡聲叫道。
“亞伯蘭你瞧,是谷倉!”
亞伯蘭順着撒萊所指看去,見遠處的平地上堆着一些谷物,只用簡陋的蘆葦編成的席子草草遮擋,隐約能見一些麥種露出來,他們就走過去,意圖近距離摸一摸谷粒。
“這兒可沒那麽多貓,想來也沒有多少老鼠,我們應當能換到不少糧食吧!”撒萊高興的說道,只因他們昨天剛從一座滿是貓的村子出來,撒萊到現在一想到那畫面鼻子還發癢,她對貓毛過敏。
“嬸嬸,他們不是因為患鼠災所以養那麽多貓”羅得說道,“他們只是純粹的對貓要比對人好罷了”
“你說對吧,叔叔?”
“這裏的人可真太古怪,由着這些毛物上蹿下跳不說,竟還給它們塑像”
“如果你們倆肯跟我好好學一些埃及人講的話,就知道那叫聖貓”亞伯蘭看了兩個見識短淺的家人一眼,尤其是撒萊,他不知妻子看到那些貓會聯想到有太多的老鼠,仔細想想竟還有幾分道理!不過現在顯然不是想這個的時候,為什麽貓能成為神聖不重要,他只記得在那座名為布巴斯提斯的貓城,他認為的他們遇到的第一個能當得起一州之稱的城,在那裏,一個戴假發的守城人僅是看了他們一眼,就看出了他們的來意。
“又是外地來的?奉諾姆長的令,這裏已經沒有糧食給你們了,快走吧”
守城人說話的時候,亞伯蘭看到一只黑色的肥貓正繞着他的腳走來走去。
羅得雖然和他嬸嬸一樣滿口胡言亂語,但是有一句話還是說到亞伯蘭心坎上的。
埃及人對貓要比對人好得多,看那一只只吃的膘肥的貓,亞伯蘭不相信他們沒有糧,但是他無心與外人結仇,見他們不讓進,也只能舍了那座堪稱貓天堂的城。
亞伯蘭違背誓約才下埃及來,種種跡象似乎在像他說明埃及人的糧食沒有他想象中的多,他心中忐忑,好在現在看到谷倉,他又放心了不少。
這算是他們路上遇到的第一個露天谷倉了,可見着實是個富裕的大村子。
三人忙于尋找守倉員,不知身後有兩個魔鬼一直盯着他們。
“前面是赫裏奧波利斯了,再過去就是孟菲斯了,你準備何時行動?”瑪門問阿斯蒙蒂斯,他們早就找到了人類,但是阿斯蒙蒂斯卻一直跟在人類身後不知道在想什麽主意,自己磨蹭也就罷了,還攥着他不讓他動手。
在他看來,有什麽好糾結的,直接把人解決了就是。
阿斯蒙蒂斯聽了抱怨微愣了下,随即笑眯眯的捏了捏瑪門的臉蛋。
“還真是孩子氣啊”自瑪門與熾天使一戰而敗後,他的脾氣和耐性就差了許多,“殺人不過一眨眼的事情,簡單粗暴,有何美感可言?”
“是你把簡單的事情複雜化”瑪門翻了個白眼,“要做什麽就盡快,我要回地獄了!”
“是是是,這不就準備好了”帶着厚重頭套的魔掏出一大塊赤色的赭石說道,“不過你可不能走,你得留下來幫我”
瑪門一臉問號,阿斯蒙蒂斯施法變出一張長木板,示意他躺下。
“你想做什麽!”瑪門躺在木板上眼見着阿斯蒙蒂斯把赭石磨成粉,又加水加油将它加水和油研磨制成濃稠的糊狀,搗鼓了半天,最後竟拿着那碗赭石糊糊往他臉上抹。
“你想把這玩意抹在我身上?!”瑪門嫌惡的看着那個碗,鉗住色|欲的手不讓他動,“我拒絕!”
“別這麽堅定親愛的,你要是乖乖配合我,事成之後我就給你一庫房的黃金”阿斯蒙蒂斯哄他放手,瑪門盯着他看了一會兒。
“外加一成的力量”
“成交”阿斯蒙蒂斯爽快的答道,反正到時候找陛下報銷就好了。
“真不知道你的腦子裏都塞了些什麽”連力量都可以送的這麽大方,一邊嘀咕着,瑪門重新在木板上躺下,感覺滑膩的油脂不斷在他臉色潤開再凝固,他忍着惡心問。
“我還要做什麽?”
“什麽都不用做,你就躺在這裏,無論發生什麽都不要動”阿斯蒙蒂斯給他塗完臉,又往衣服上灑了一些。
深紅色的汁液浸入白色的細亞麻內,看起來就好像是從身體內部滲出來的一般,瑪門看着自己的形象,隐約感知到阿斯蒙蒂斯想讓他幹什麽。
“你想讓我裝死人?”
“從現在起,你就是死人了”阿斯蒙蒂斯拍了拍手,偷偷指示蒼鷹荷魯斯從高空将瑪門的形象記下,準備以後留作紀念,讓這小子貪到自己頭上來。
“等一下,你把荷魯斯也召喚過來了?”瑪門覺得有點不對勁,試圖站起來,阿斯蒙蒂斯耳朵一動,敏銳的捕捉到聲響,一把将瑪門推倒在木板上。
“阿斯——!”瑪門氣的眼睛冒火,不敢相信他敢這麽對自己。
“噓。人來了,你別動”他悄聲囑咐了一句,随即撲在瑪門的身上哭天搶地的嚎起來。
亞伯蘭剛與附近的守倉人交流完畢,得知一個不幸的消息——他們沒法直接向埃及人買糧,哪怕種地的農民自己也沒有多少充裕的糧。
他才知道埃及确是富有的,只是這富并非是所有人的,所有的糧食都屬于法老王,書記員會在農田裏記錄下每一粒麥子的來源和去向,只有法老還有法老指定的人才有權分配管理,私自買賣會被罰去修金字塔。
這批麥子的重量已經被記錄了,它們将被送往南邊一點的赫裏奧波利斯城,也就是說他如果要買糧,至少得跑到赫裏奧波利斯城,找那裏的長官才行。
亞伯蘭不知道自己想買點糧食的旅程這樣艱難,但是能怎麽辦?他只能繼續朝着赫裏奧波利斯走,不想剛出了那村子他就聽到一陣慘烈的嚎叫。
前面的路徑上,一個戴着假發的中年男子正坐在野草堆裏哭泣,亞伯蘭行了一路,知道在這裏,只有體面人才會剃光頭戴假發,可見這人身份不低卻哭得這樣悲痛,他不由起了恻隐之心。
“您為何在此哭嚎不止?”他走上前問,話還未落,就看到草堆裏竟還有一具血肉模糊的屍體,他心一驚,連忙示意羅得和撒萊不要過來。
“我為我那苦命的侄子”阿斯蒙蒂斯偷偷瞥了亞伯蘭一眼,指着木架上的瑪門說道。
誰是你侄子。
瑪門動了一下,阿斯蒙蒂斯暗自使勁不讓他動。
“願我主保佑你”亞伯蘭驚到下意識暴露信仰,随即又接着開口。
“您......您的侄兒這是遭遇了什麽不幸的事。”
“還能是什麽啊!”阿斯蒙蒂斯長籲短嘆了一聲,“就因為他的妻子生的太美,叫那城裏的老爺瞧見了,竟叫家仆們硬生生的打死了他”
“可憐他今年才18歲啊,卻早早的去見了冥神”
“這世上還有這樣蠻橫無理的事”亞伯蘭聽得皺眉,萍水相逢又見他這樣難過,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只好勸他。
“可是逝者已矣,您現在還是保重身體要緊”
阿斯蒙蒂斯見亞伯蘭沒反應,知道他還沒被吓住,準備再說得清楚明白些,于是見這苦命的叔叔擦了擦眼淚。
“您是外地來的吧,我真難過叫你們看見這樣不好的事情,請原諒我的失态,雖然殺夫奪妻的習俗在這裏也是常有的事,我卻怎麽也料想不到竟在今日臨到我家,早知如此,我萬不能叫侄兒娶得女人太漂亮”
他話裏話外的暗示簡直就是給亞伯蘭量身打造的,經歷過不少荒唐事的吾珥人一下子就信了大半,頓時眼睛都直了。
“殺夫.....奪妻?”他不敢置信的重複自己聽到的關鍵詞。
阿斯蒙蒂斯假裝沒有聽到,繼續沉浸在悲傷中。
“侄子啊!我可憐的侄子!叔叔我多麽的舍不得你啊!一直以來我們相依為命,就住在前面不遠處的赫裏奧波利斯城,現在你早早的丢下我死了,叫叔叔我一個人怎麽活下去啊”他邊哭邊嚎,持續不斷的爆出更多細思極恐的訊息。
“誰說你無意成全那位老爺呢?可是冥神不願意放過你啊”
“奧西裏斯神庇佑的婚姻只允許一個女人擁有一個丈夫,為了不惹怒奧西裏斯神,老爺就只能把他打死了,嗚嗚嗚”
他又哭了幾聲,眼角捕捉到人類面色發白,唇失血色,心中大定,然後找了個機會拖着木板并木板上的屍體走了。
“這下他們該走了吧?”阿斯蒙蒂斯覺得自己應該吓到人類了。
亞伯蘭确實被吓到了,他沒想到埃及會那麽可怕,而且這種事聽說就發生在他們即将要去的赫裏奧波利斯城。
他看着撒萊,他美麗的妻子,長坡上的野花連成一片,撒萊是當中最爛漫的顏色。
亞伯蘭漸漸冷靜下來,撒萊無錯,他怎能因為一些還未曾發生的事情忌憚于她?
“我們走吧。”他心中藏着事,情緒就不太高,撒萊和羅得對視了一眼,用眼神示意發生了什麽事。
撒萊聽說那邊有死人屍體就不敢再過去了,但是羅得年輕氣盛,膽子也大,趁叔叔專心和那人說話,他就偷偷接近聽了一耳朵。
“這也太可怕了”撒萊心有餘悸的摸着面紗,想着無論如何都不能把它拿下來。
他們很快就到了赫裏奧波利斯,亞伯蘭沒有讓他們進城,只讓羅得陪着撒萊遠遠的在城外等着,嬸侄倆都沒有意見。
亞伯蘭嘆了口氣,勉強平複了心情才進了城。
比起之前途徑的村落城鎮,赫裏奧波利斯已然是相當的繁華了,但是亞伯蘭無心欣賞,他只想盡快找到能做主賣糧的長官。
但等他好不容易打聽到州府所在,那裏的官員卻說人不在這裏。
“法老傳召,下埃及大多數諾姆長半個月前就去孟菲斯接駕了”那官員說道,“我們**是下埃及除了孟菲斯之外最大的城,更不能怠慢了,大人一個月前就出發了,至今沒有回來”
法、老。亞伯蘭深深的吐了一口氣,好賴不論,總算沒把自己憋死,那官員見他滿臉郁悶,就好奇問他,聽完便哈哈大笑起來。
“我倒是有些餘糧能同你交易,存量不多,不過夠你上孟菲斯了”
亞伯蘭忙謝他,又額外拿出了一塊金子送他,官員笑納了,亞伯蘭緩了心情冷不丁的問道。
“你們這裏是**?”
“是的,我們蒙受太陽神阿圖姆神光輝的籠罩”赫裏奧波利斯人論起自己的神來鄭重無比,不似作僞。
亞伯蘭不由納了悶,他知道埃及和原來的士拿一樣擁有多神信仰,照那位失去侄子的可憐叔叔的話,這座城不該叫**,信仰的也不應該是太陽神。
太陽神,冥神,這差的未免有些大,也并不像口誤。
“敢問,你們的婚姻是受到奧西裏斯神的庇佑嗎”
“奧西裏斯神?”那官員笑了,神态微有些輕蔑“那是上埃及的人才信的”
無論法老的軍隊有多麽厲害,有些都不會輕易改變。
孟圖霍特|普二世的鐵騎在幾十年前踏遍了下埃及,強行征服了這片地,可是太陽神的信仰在這片地上卻已經根深蒂固了不知多少年。
他或許有許多名字,阿圖姆,拉,甚至拉——阿圖姆,可是沒有人否認。
“太陽神才是萬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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