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1
段落終于結束他的大帳胡鬧時,季存真在吃贈送的果盤裏的西瓜。草原裏西瓜不好買,這些都是段落點酒後的戰利品。
段落醉的口齒不清,抓起季存真剛拿上手的西瓜說,“走,你。。。也上去。。。唱唱。”
“我送你回去。”季存真和服務生打了招呼,說一會兒再開票,就架起段落往蒙古包走。
段落迷迷糊糊地任由他擺布,嘴裏吹噓着自己以前能喝幾斤酒,然後怎麽送急診怎麽去醫院打吊瓶。季存真不知道這些有什麽光輝的,他的印象裏只有求人辦事才得這麽喝人情酒,但段落看起來也不像對別人彎的下腰的人。
兩人拖拖拉拉走到大帳門外,季存真明顯感覺段落瑟縮了一下。草原上才下過雨,溫差很大,夜晚甚至有了秋季的涼意。
極目望去,天黑的透不過氣,沉沉地壓在昏暗的草甸上,一顆喘息的星星也沒有,季存真都不知道這份壓抑是天氣帶來的,還是段落身體的重量。
段落一開始任由季存真扛着,指着黢黑的天轉過頭說,“看,這月色真美!”
“美,真美。。。你別亂動。”季存真瞎附和着,又嫌他活動礙事,就更用力地用左臂摟住了段落的腰。
“卧糙你別摸我。”段落被勒的疼,一把推開季存真說,“我要自己走,讓開。”
季存真被推的也很生氣,他想段落這麽好看一張臉,這麽臭的脾氣,真是體現了上帝造人的公平。
“行,你自己回去。”季存真指着遠處一排一摸一樣的蒙古包對段落說,“你房號多少?”
“去他的房號,我睡草原上!我看星星!”段落一說完,環顧了四周,找到一片空草地咚的一聲倒了下去。動靜太大,季存真怕酒鬼撞傷了頭,旅行社和自己要擔責,趕緊沖上去看。
哪知道段落好好地把手墊在後腦,仰望着天空。在看到季存真的臉出現時,拍了拍一旁的草地說,“躺不躺,看星星。”
季存真懶得和他胡鬧,伸出手去拽他胳膊,段落只當他好玩,拔河一樣把季存真往自己懷裏拉。
就在季存真驚訝地倒在段落的懷裏時,天際嗖的一聲響起,炸出了一朵絢爛的煙花。
接着更為明亮的光層層散開,像剛開刃的劍一般,劃開了阒寂的黑和沉悶的夜。煙花不是花式複雜的款型,但是開放的面積很大。明豔的光彩散落交織,綻放在灰暗的天空畫布上,亮的刺眼,亮的心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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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存真呆呆地躺在段落的胸膛上看着這一幕,他左耳聽見火藥的爆破聲,右耳感到段落有力的心跳。
這一瞬間他只剩下震撼和茫然。
煙花放了沒一會兒,段落就适應了。他把眼神落在枕着自己胸膛的季存真臉上。季存真的臉窄短而平面,有點八字眉的苦相。但他眼睛很大,煙火映在他的眼裏顯得純真和無辜,甚至讓段落莫名地感覺可愛,以至于想要親近。
段落本是個行為不由腦神經做主的人,所以他真的這麽做了。他腦袋很暈的,思維混亂的捧起季存真的臉,又猛地扣住他的後腦,毫不猶豫地吻了上去。
在唇齒相接的一秒間,段落看到了季存真眼裏絢爛的煙花倒影,以及來不及掩蓋的驚訝。
就在段落得意地笑着想要加深這個吻時,季存真快速地撐起上半身,一拳打在了段落的右頰上。
段落瞬間就向斜後方倒了下去,不再動彈了。
季存真擦着嘴,惱羞成怒地看着躺下的段落。他現在不僅身上有段落的酒氣,嘴裏也泛着一股烈酒的臭味。他憤憤地站起身,決定讓段落在草原上自生自滅。心道這種陰晴不定的流氓凍死一個算一個,也是為社會積德的善事。
季存真回到房車的車廂裏坐了一陣,發了很久的呆。
他的腦海就像魔術師的帽子裏不停跳出的兔子一樣,反複蹦出剛才段落親他的畫面。仔細回憶起來,他本覺得段落的好看是英氣的,但卻在煙花的襯托下顯得魅惑。
季存真不是變态,并不會因為被帥哥非禮而動心,所以他很恨自己仍然放心不下在低氣溫中,躺在草地上的段落。
他在不開燈的房車裏,吃下了第三塊酸奶糕之後,還是良心發現決定去看看。畢竟段落是自己的客人,騷擾可以走法律程序,過失傷人卻要承擔罪責。
他遲疑地下了房車,又往段落躺着的草地上看去。段落白着臉,像冰冷的屍首一樣筆挺地倒在那裏,季存真一瞬間魂都被吓跑了一半。他試探地湊過去用食指觸碰了一下他的鼻息,這才把揪緊的心松開來。
段落睡的很香,如果仔細聽能聽到微弱的鼾聲和盛夏的蟲鳴,季存真哭笑不得地俯視着他搖了搖頭。
他把睡着的段落扛起來,在他口袋裏摸房卡,卻意外地摸到了很多雜物。他從裏面揀出房卡,找到附近的一個蒙古包開了門,又很吃力地把稍微有了一些意識的段落搬上了床。
忙完一切,季存真的後背已經出了薄汗。他感覺帶六人團都沒有伺候段落來的累,他從沒接過一個人的私團,本想着應該輕松很多,居然攤上這麽一個潘多拉盲盒。他為自己偶爾因對方顏值的鬼迷心竅感到荒唐。
就在季存真放下房卡和他口袋裏的其他雜物,準備離開的時候,卻被裏面的一板藥物吸引,便順手拿起來看了一眼。他記得段落今天下午吃它的時候說是感冒藥。
藥片的錫紙背面寫着碳酸锂三個小字。
這個藥名讓他回想起很久之前的某個傍晚,他的愛人從家裏的玄關風塵仆仆地走進來,把大衣熟練地挂在門口的衣架上,一邊拿下纏繞的圍巾一邊抱怨,“今天給鄰居小蔡開碳酸锂但不起作用。這個季節又到精神疾病的高發期了。我可能比較忙,要加班。存真,你做好晚飯了嗎?”
他依稀記得那個人後來還抱着他說過,這個藥是治療一種名叫雙向情感障礙的病。那個服藥的小蔡兩人都認識,是個敏感害羞的禮貌鄰居,所以這件事季存真記得很牢。
季存真看着段落熟睡的臉,又想到他喝酒時的豪爽,生氣時的冷臉,還有莫名其妙的親吻,只得無奈地嘆了口氣。
他又想,自己曾經深愛的人從不因病人的異樣而另眼相待。那麽現在這個溫柔的習慣,也可以很好的,很完整地過渡給自己。
他慢慢走到床邊,給段落脫了鞋,又勉強地把他推正,塞進被子裏。他看段落皺着眉嗫嚅着什麽,湊過去聽好像是“星星,煙花,”之類的詞語。
季存真像個稱職的護工一樣給段落掖好被子,然後同情地揉了揉他的頭發,在不明亮的床頭壁燈下站了片刻,最終搖着頭離開了蒙古包。
第二日天亮的過于早了。
季存真清晨時夢到了一個給自己吹頭發的人。剛開始這個人還是過去愛人的身形,但當他從鏡子裏望過去,卻看見了段落冷漠英俊的臉。
他被這個畫面驚醒了。醒來時還覺得段落拂過頭發的觸感猶在耳畔。
季存真不安地出了房車,拿着洗漱用具去了大帳後的水池。朝陽剛剛從地平線上爬起,把翠綠的草染上溫柔的玫瑰色,是一種暧昧裏透着清涼的色澤。季存真觸碰着冰涼的水感到分外爽朗,很快的就把早上的噩夢全忘了。
段落大約十點才從蒙古包裏出來,他對自己昨天幹的蠢事還有些微的印象,但并不确定是否因為喝的太多産生了幻覺。所以當他看到季存真對他的冷眼時,有了如臨深淵的恐懼。
那感覺就像被逮住去見失主的小偷,心裏又怕又愧。他怕季存真誤解自己傾心于他,那真是天大的誤會,全是煙花和酒精惹的錯。他愧于讓季存真成了他醉酒後浴望的受害者,他确實在情理上對不住他。
段落很扭捏地在自助餐吧拿了一個雞蛋一盒酸奶去找季存真搭話。季存真正拿着一本紙質小說看的津津有味。他見段落來了,夾了書簽就把書放到一邊。段落掃了一眼書名,是一本通俗的小說。他嘴角撇了撇,把不屑吞進了肚子。
段落先問他有沒有吃早餐。季存真說吃了,要段落速速進後車廂,本就出發延遲,最好不要再耽誤時間。
段落見他選擇性地忽視了昨天的事,又覺得自尊心受挫。但誰都沒有聽說過賊因為長得好看就被失主原諒的案件,于是段落還是把寒酸的早餐放在駕駛室的隔板上,有意說道,“昨天對不起啊,我喝多了。”
季存真像看小醜一樣地瞥了他一眼,說,“我不計較,不記得了,不必再提。”就發動了車子專注地握着方向盤準備上路。
段落想要解釋自己是怎麽因為夜色因為酒精就一時産生了巨大失誤,但統統被季存真的“三不”堵了回去。他失落地摔門上車,想着親你是老子吃虧。但他轉念又想,季存真怎麽就不被自己吸引呢?但凡段落靠身體引誘的人還是鮮有失敗的。
後車廂的段落苦惱着自己的魅力失效,前座的的季存真也沒閑着,重新安排了路線。他一邊開車一邊很官方地對段落說,“段先生,我們今天的行程本來是直接去北面的室韋小鎮。但由于昨天下雨你沒看到白桦林,途中也剛好有這個景區,所以可以附贈一下。”
段落聞言無所謂道,“随便啊,你是本地人,聽你的。”然後他又湊近車廂與駕駛室間的窗前問道,“那你今天進景區嗎。”
“不進,我在外面等你。”季存真果斷地說。
“好吧。”段落雖然有預感季存真之後不會再陪他進景區,但真的聽到心裏還是空落落的。他本想再挑起話題和季存真緩和一下關系,結果季存真一個剎車把他弄懵了,一頭撞在了隔窗的護欄上,他立刻揉着頭抱怨,“怎麽回事,開車能不能溫柔點。”
而他擡頭的時候,卻看見在距離百八十米的前方,有一群牛慢悠悠地散步過街。段落無語道,“他們當這馬路是逛超市呢,而且隔的這麽遠你剎什麽車啊。”
季存真面視前方簡單地解釋道,“不想撞到它們。”他看段落不解的眼神,想了想又說,“它們很貴的。”段落立刻恢複了機智道,“也對,一頭牛得好幾萬,你賠一只車全白開。”
話一說完段落就後悔了,他有時候嘴賤習慣了又改不過來,只能補充道,“是我我也會算賬的。”
“好歹一條命。”季存真冷冷地說,就沒有再理睬段落的意思了。
段落感覺自讨沒趣,他無聊的看了一會兒車況,實在覺得找不到話題,就有些怨氣地登上了社交軟件。
段落的社交軟件頭像是他們咖啡店養的一只重點色英短,叫做大肥。大肥黑漆嘛烏的大臉上挂着兩顆水靈靈的藍色大眼,看起來又乖巧又蠢笨。段落覺得模樣好笑就拿來做了頭像。
他本名是段落,所以網名都用的句號,朋友也喜歡叫他耗子。
句號的好友列表裏清楚地分類了每一位友人的生理特點,比如腿長的,臉好看的,個子高的之類的,乍看上去和豬肉鋪子的陳列邏輯沒有區別。
段落約過的人不會經常重複約,他比較注重新鮮感,特別是心情不好的時候最愛找刺激,所以他進入了匹配模式瘋狂劃人。
就在他劃了快二十來個人沒一個稱心如意的時候,意外地劃到了頭像是膠片質感,笑容燦爛地戴着草帽,穿着白t站在海邊的季存真。這張照片點開是一個海灘系列,在各種自戀的,暗示意味濃厚的自拍裏顯得清新脫俗,段落看着也忍不住跟着照片裏的季存真微微笑了起來。
這是一個和工作狀态完全不同的季存真。他的用戶名是白雪,年紀也填的真實的二十七歲,相隔距離沒有絲毫隐瞞的用了精确定位,和句號的距離顯示着0.01km。
段落驚訝之餘,又感嘆沖浪的海域如此之小。他愣了一會兒,心裏就像伸出了爪子一樣癢癢的,好似貓咪想勾人時又猶豫的指甲。
他先緊張地看了一眼季存真,而後咽了一口口水,飛快地關閉了自己的系統定位,接着點擊了“超級喜歡”的按鍵。因為是付費的高級用戶,所以“對方對你超級感興趣。”被系統以灰字的提示很快地發了過去。
段落想了一會,臉上劃過惡作劇的笑容,他很快地打了兩個字便按了發送鍵。他看着駕駛位上季存真的手機屏幕亮起又暗下,而手機的主人正認真地看着路況,脊背挺得筆直,絲毫沒有被影響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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