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菌人

小人雙手抱臂，仰着臉看蘇茶，小小的黑眼珠亮閃閃地放着光，顯示出他激烈而矛盾的內心活動，似乎是在糾結要不要回答她。

“我真的是好人，我也在這裏工作。”蘇茶小心地保持着手掌的平穩，以免小人站不穩摔下去，用另一只手指指外面說，“我是在前面賣冰淇淋的。”

聽她說到冰淇淋，小人臉上的戒備之色終于減弱了一些，露出自得的表情，挺起胸膛，拍拍自己的小胸脯，偏過頭看着倉庫，快速說了些什麽，同時比劃了幾下，又伸出細細的胳膊向蘇茶比了個大拇指。

蘇茶還是沒聽清他說的內容，但看他的神态和動作應該是在自誇，于是有些好笑地點了點頭說：“嗯，你們做的冰淇淋很好吃。”

小人被誇後臉上的笑容止也止不住，看着蘇茶的眼神也親切起來，他叽裏呱啦又說了一通，見她疑惑地看着自己沒有接話，頗有些苦惱地皺起兩條黑黑的小眉毛，歪頭思索了好一會兒，再張嘴時語速雖然還是很快，蹦出的詞口音比較奇怪，但已經能聽出來在盡力說普通話。

“窩攪消母，裏攪蛇摸？”

蘇茶愣了幾秒後恍然大悟：“你叫消母？”

小人緊皺着眉頭搖了搖小腦袋，認真而緩慢地重複了一遍：“似消母。”

“消……母？”蘇茶實在沒聽出來他糾正後的發音和先前有什麽分別。

“布對布對。”小人又不滿地搖起頭，誇張地對蘇茶做起了緩慢的口型，“消——母——”

蘇茶對他荒腔走板的語音語調實在無法恭維，偏偏還是個較真的小東西，無奈地思索了片刻後試探地說：“小木？”

終于教會蘇茶自己名字的正确念法，小木感到十分有成就感，他高興得在她掌心手舞足蹈，一邊拍手一邊點頭。

蘇茶也松了口氣，笑道：“我叫蘇茶。”

“宿叉？”

蘇茶的笑容一僵，點了點頭，沒有反駁小木。

小木又高興地拍了拍手，自作主張地叫起給她的昵稱：“叉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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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從一種飲品升級為金屬工具，蘇茶只能安慰自己這個稱呼還是有一定的進步意義。

“這二半夜的你蹲在這兒吓唬誰呢？”

江鴻低啞渾厚的聲音如驚雷般在蘇茶身後炸開，她連忙手掌微攏，将小木收進睡衣口袋裏，回過身，若無其事地說：“我屋裏沒水了，還不能出來找水喝啊？”

江鴻狐疑的目光掃過蘇茶和她身後的倉庫，哼了一聲說：“我怎麽不知道倉庫門口什麽時候還打了口井？”

“我……”蘇茶裝模作樣地伸手按了按頭，“我剛爬起來頭暈，所以蹲下歇一會兒。”

江鴻扭頭看了一眼被她放在他房門旁的水壺和水杯，似笑非笑地說：“你先把東西放到我門口，然後蹲回對面休息，真是個緩解頭暈的好辦法啊。”

蘇茶嘿嘿一笑，就當聽不出他話中的調侃，想就此糊弄過去。

她不說話，江鴻也不說話，就那麽直勾勾地看着她，看得她實在心虛，把頭低了下去，他才開口道：“記得把人放回去，不然家屬該找我麻煩了。”

蘇茶難掩驚訝地擡起頭，看到江鴻好像看傻子一樣白了她一眼，擡手指了指她的睡衣口袋。

雖然小木配合着沒有動，但還是能看見一個清晰的人形輪廓。

都怪睡衣料子太輕軟了QAQ

蘇茶有些難堪，低下頭嘀咕道：“你都發現了還尋我開心。”

“因為好玩兒啊。”江鴻哈哈一笑，轉身準備回自己房間，臨進門時說，“雖然你明天可以不上班，但也別太晚睡了。”

蘇茶聞言又是一驚，有些難以置信又有些難以抑制的開心：“我明天可以不上班？”

江鴻回過頭來，不太自然地瞄了一眼她臉上巴掌型的淤青又很快移開視線，狀似不太耐煩地說：“你這幅樣子還不得把客人都吓跑啰。怎麽？不想放假啊？”

“想想想！”蘇茶忙不疊雙眼放光，連連點頭，“最好多放幾天。”

江鴻吐槽她的嘴型都擺出來了，末了還是咽了回去，看着蘇茶搖了搖頭沒說話，走進房間時低聲自言自語道：“還是這麽沒心沒肺。”

他還擔心她被打又被當衆揭傷疤會沮喪好幾天，哪想到她這麽快就和沒事人一樣。

蘇茶知道他還是關心自己的，不然也不會悄悄跟着她去了追悼會，現在又借口怕她趕客，給她時間療傷，不光是臉上的傷，更是給她時間愈合心裏的傷。

“太謝謝你了，江大師，你真是世界上最有人性的老板！”

以他們兩人目前的相處模式，真情實感地把感激和關心說出來反而顯得別扭，蘇茶這番感謝辭說到好像在問候江鴻全家一樣，江鴻反倒自在一些，他回過身時沒了方才關心她的局促，指着她惡聲惡氣地說：“趕緊給我回去睡覺。”

蘇茶拿起地上的水壺和水杯說：“我還沒喝水呢。”

江鴻無語地揮揮手，示意她随意用他屋裏的東西，然後就回卧室睡覺去了。

蘇茶忍不住笑了一下，結果臉頰生疼，吸了口涼氣輕輕碰了一下，還是疼，但也算不上不能忍。她不是不會難過，也不是不記仇，只是倒黴慣了，沒有那麽多憤慨和自哀自憐供她揮霍，所以學會了不去想，就好像臉上的傷，不碰就可以當做不疼。

蘇茶舉着杯子咕嘟咕嘟灌水時，小木從她口袋裏翻了出來，抓着她的睡衣，一路爬到了她的肩上，喚道：“叉叉！”

蘇茶低頭去看伸開雙臂在她肩上保持平衡的小木，想讓他站到她手上，結果他的注意力卻放到了餐桌上的火腿腸上。

小木扯扯蘇茶的衣領，滿眼期盼地看看火腿腸，又看看她，就差對着她，不，對着火腿腸流口水了。

蘇茶對他點了點頭，有些心虛地左右環顧一圈，同時右手不動聲色地摸向那包火腿腸，快準狠地摸了一根就跑。

回到倉庫門口将小木放下，将火腿腸遞給他。那火腿腸足有兩個小木那麽高，他開心地雙手張開去接，結果根本抱不住，差點被壓倒，多虧蘇茶扶住火腿腸才不致于摔個倒仰。

小木叉腰站在碩大的火腿腸前，有些苦惱地撓了撓頭，然後像是想到了辦法，叽叽咕咕地和蘇茶比劃了幾下，似乎是讓她等一下，自己又從門縫裏爬回了倉庫。

蘇茶沒等多久，就見一個模樣陌生的小人從門下冒了出來，接着又是一個，最後算上小木一共有六個小人從門下爬了出來。

他們長得不一樣，身高也有細微的差別，最高的那個跟一般人的中指差不多，其中最矮的看上去是個小女孩，不僅個頭只有小拇指大小，從打扮和長相來看也比小木他們年紀要小。她沒有和其他小人一樣穿廚房幫傭的統一制服，而是穿了一條白色的小裙子，還紮了兩個小辮子，如果等比例放大成普通人類的身高，蘇茶覺得她的年紀應該在十歲左右。

小木和他的小夥伴們說中文時口音都不輕，還喜歡七嘴八舌地搶着和蘇茶說話，好在連比劃帶猜她茶也大致能理解他們的意思。他們自稱是菌人，幾個男菌人都是倉庫裏制造冰淇淋的工人，常常在半夜偷偷溜出來玩兒，這次小木的妹妹小花也非要跟出來，沒想到碰到了蘇茶，小木還被抓走了。因為他們是背着家長偷跑出來，還不敢回家求助，就那麽傻乎乎地等在門口。

蘇茶估計先前不願意抛棄小木、又喊又哭的小人就是小花，她看着她粉嘟嘟的小臉，忍不住伸手想摸一下，沒想到小花立刻躲到了哥哥身後，似乎十分害怕蘇茶。

蘇茶也覺出以兩人的體型差，她目前臉帶淤青的形象以及小花的年紀來想，她簡直可以成為止小兒夜啼的怪獸了，連忙收回手，轉而拿出火腿腸示好。

這下除了小花，另外五個菌人都開始滿臉興奮地摩拳擦掌，準備齊心協力将火腿腸擡回家。

但有了勞動力，還存在一個技術問題——倉庫門和地面之間的縫太窄了，圓滾滾的火腿腸想要完好無損地擠進去，有點難度。

一大六小七個人一起看向門上的鎖，又一起搖了搖頭。別說蘇茶沒有鑰匙，就算她得到江鴻的允許打開倉庫的門，偷偷溜出來玩兒的小木他們也不會願意暴露。

“不然，現在把它吃了吧？”

蘇茶此言一出，六個菌人先是愣了幾秒，然後激動地交頭接耳起來，最後意見達成了一致，站成一排齊齊地向她點頭，就連小花都有樣學樣地搖頭晃腦，萌得蘇茶心都快化了。

蘇茶将他們都帶到自己房間，在她的床頭櫃上舉辦了一場聚餐，她将火腿腸切成小塊分給菌人們，倚在床邊看他們捧着比腦袋還大的火腿腸猛啃，聽他們用她聽不懂的語言說笑，雖然覺得很新奇很開心，也想繼續和他們說話，但是眼皮越來越重，最後不知道什麽時候就睡着了。

蘇茶手一動，差點從床上摔下去，睜開眼一看，已經早上七點了，菌人們都不見了，只有她床頭櫃上留下的半根火腿腸和紙條證明昨晚的經歷并不是她在做夢。

那半根火腿腸切口整齊，還被紮上了蝴蝶結，是菌人們特意留給蘇茶的。而紙條上的圖形乍一看像是幼兒園小朋友的塗鴉，仔細一看，卻能辨認出是分別對應六個菌人的簡筆畫小人，有紮着小辮子的小花，還有穿着制服的男菌人們，此外還畫出了兩個歪歪斜斜的中文字——“謝謝”。

作者有話要說：

想給小花做衣服！做好多美美噠小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