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21)
“我聽祖母說過很多您的事跡,從小就非常崇拜您,一直想跟随您學習!”小萌眼睛一閉,鼓起勇氣道,“但我知道如果直接在現實中接觸您,您不僅不會承認自己的身份,更不會收我為徒,所以我才……”
江鴻雖然還有些沒從被小萌真實樣貌所驚吓中緩過來,但一聽原來對方是自己的崇拜者,心情難免有些飄飄然,沒想到他在人間隐匿行跡這麽多年,還能有慕名而來的崇拜者。
但飄了沒兩下,他又猛然反應過來不對。
“你知道我是誰?”江鴻想不通他是什麽時候暴露了真實身份,就連蘇茶都是最近才知道他是混沌,而小萌至少是在他在游戲裏收他為徒前就知道了。
“知道啊。”小萌先點了點頭,然後泰山壓頂一般湊近江鴻,小聲地說,“我知道您是混沌,放心,我沒有告訴過別人。”
江鴻眼中的驚異更盛,一把揪住了小萌的衣領,面露兇色道:“你怎麽知道的?知道多久了?”
小萌卻因為他流露出的兇狠之态而雙眼放光,活像在看偶像演唱會的小粉絲一樣,就差雙手捧臉發出尖叫了。
江鴻被他看得又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不太自然地松了手。
小萌重重落回凳子上,小圓凳發出了一聲不堪重負的咯吱聲,但仍然頑強地頂住了他的壓力。
“我是聽祖母說的,祖母又是聽她的一個舊友說的。”
江鴻翻了翻眼睛,又是祖母又是舊友,這圈子繞得也太大了,不過還好小萌很快切入了正題。他口中祖母的舊友同樣是一個海洋生物——一只千年望潮,也就是一個章魚妖。大約半年前章魚妖去探望小萌祖母時,提及她遇到了一位故人,她本來有些擔心那位故人的安危,但發現故人被四兇之一的混沌收留便放下了心。
江鴻确實差不多是在那時收了小萌為徒,而再往前推一些日子,便是蘇茶來到冰淇淋店的時候,那章魚妖所說的故人應該就是她,或者說是姚泱。
但江鴻卻怎麽也想不起來姚泱認識過什麽章魚妖,更不明白區區一個章魚妖為什麽能一眼看穿他的身份,這麽多年來他用煙火氣打掩護騙過了不少人,為數不多在相處中猜出他身份的兩人,小白龍是龍族,狻猊那套幌子騙不了他,而晁鳴是天界貴族出身,猜出他是誰也不算奇怪,但就算是他們,确定他的身份也花了些時日,從沒有哪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妖怪能打個照面便判斷出他是在三界絕跡多年的混沌。
更何況江鴻連對方的照面都沒打着!
江鴻再遲鈍此時也想明白那殺了曹媽媽和破結界的炮灰的透明人應該就是那章魚妖,章魚有改變自身顏色适應周圍環境的特性,一只道行數千年的章魚妖怕是能将此招練得爐火純青。
果然接下來便聽小萌證實道:“因為您最近好久沒上游戲,我就忍不住打聽了一下您的近況,得知您正在找一個透明人,我覺得那有可能就是小章阿姨,因為她平時不怎麽和外人接觸,我怕您找不到頭緒,就想來提供些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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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鴻順了順不平的氣,哼了一聲道:“你都不問問我找她是做什麽就坦白了,說不定我是要殺了她呢?你豈不是賣了隊友?”
小萌一愣,原本因為總算有理由和機會近距離接觸偶像而熱血澎湃的內心仿佛驟然被澆了一大杯冰水,意識到他一時激動,興沖沖跑來報信的行為可能對祖母舊友不利的事實,他一直樂呵呵的發面饅頭臉頓時一垮,可憐巴巴地望了江鴻一眼,底氣不足地埋頭道:“師父不會真的要殺小章阿姨吧?”
江鴻見他這麽個龐然大物露出被抛棄的小動物一般的神态,竟意外地說不出任何重話,最後不耐煩地揮了揮手說:“行了,你回去吧,告訴那章魚妖,只要她沒有讓她的故人複蘇的意圖,我也就沒有殺她的打算,否則別怪我……別怪我不看師徒情分。”
雖然他最後一句說的又快又小聲,但還是讓小萌猛地擡起頭,眼睛也刷地一下亮了:“您願意收我為徒啦?”
“你都叫了這麽長時間的師父了,還問這個問題?”江鴻對越來越心軟的自己深感無奈,但話已出口也只有認了,不過還是拉下臉警告小萌道,“以後不準再跟我撒嬌賣萌,更不準再叫我獅虎虎!”
“好噠。”
小萌一張圓團團的肉臉看起來格外喜人,習慣性地脫口而出賣萌用語,被江鴻瞪了一眼後忙改口道:“是,師父!”
晚上蘇茶聽說江鴻游戲裏小徒弟的真身原來是脂肪含量超高的虎鯨,趴在江鴻身上笑了個前仰後翻:“天吶,我還以為那應該是個上高中的小女孩呢。”
江鴻心裏默默接了一句:他也是這麽以為的。然而現實殘酷地給了他一個大嘴巴子。不過嘴上他是不會承認的,還認真地辯解道:“你還別說,他胖歸胖,但看習慣了還挺可愛的。”
蘇茶聞言暫時止住了笑,配合地嚴肅點了點頭,表示他的徒弟一定是世界上最可愛的徒弟,然後下一秒便破了功,笑得比先前更為過分。
江鴻被她嘲笑得牙癢癢,上手撓起了她的癢癢肉,兩人鬧了好半天才各自回房睡覺。
因為掌握了透明人的身份,江鴻覺得局面總算沒有原來那麽被動,難得睡了個好覺。
但另一邊蘇茶卻陷入了久違的夢魇。
她先是感到不斷往黑暗的深淵墜落,随後她的意識似乎再度被壓抑,當她反應過來在做夢時,已經以姚泱的視角經歷了多次場景轉換,她像是在觀看屬于姚泱的散亂紛飛的記憶碎片,她竭力讓自己的意識保持清醒,告訴自己拿着瑤月殺人的不是她,被無數天兵圍攻的人也不是她。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她會深陷姚泱的種種記憶中無法自拔,但蘇茶明白她不能這麽任由自己被一個接一個的夢境侵蝕,必須想辦法醒過來或者讓江鴻知道她的處境。
或許是她的努力起到了作用,不知道從哪一個場景起,她從姚泱的視角裏掙脫了出來,從親身經歷者變成了旁觀者。
當蘇茶意識到這一點時,她正站在海邊,潮水不斷向岸邊打來,在即将觸碰到她時又力竭而退,撲面而來的鹹腥海風卻沒有一同退去,毫不客氣地打在了她的臉上,刮得人臉生疼。
蘇茶轉了下頭,她旁邊站着一大一小兩個人,正是姚泱和阿瑤。
94、羽衣 ...
海天一色的單調蒼灰和凜冽寒風的肅殺之下, 姚泱一身似火紅衣烈得灼人眼球,毛茸茸的鬥篷将她襯托得弱不勝衣,她的衣擺被風吹得獵獵作響,仿佛随時要乘風而去,但始終挺拔的脊背卻又讓她的巋然不動顯得順理成章。
“阿瑤, 這海有什麽好看的?”她懶懶地轉眸開腔,一雙鳳目中媚态天成, 話裏雖有對眼前景致的不滿,卻并無怪責身旁矮小女童的意思。
阿瑤身着繡着精巧團花紋的錦衣, 配上她一張粉雕玉琢的無瑕小臉, 如果不是她一直嘟着嘴, 看起來悶悶不樂的樣子,只怕會被人當作一尊巧奪天工的瓷娃娃。
“主人要是覺得不好看, 就別管阿瑤先回吧。”
姚泱立即輕巧地“嗯”了一聲, 随後頭也不回地轉身就走,十分幹脆地丢下了阿瑤。
阿瑤保持着面朝大海的姿勢, 但板着的小臉沒一會兒便再繃不住,“哇”地一聲仰臉哭了出來, 精致的五官統統擠到了一處, 大顆大顆的淚珠挂在她玉雪堆作般的小臉上。她邊哭邊跌跌撞撞地小跑着向姚泱奔去, 嘴裏口齒不清道:“主人不要丢下阿瑤啊。”
姚泱止住了腳步, 站在原地等着一身花團錦簇的阿瑤撲了過來,埋頭在她腰間嚎啕大哭。
“別哭了,這兒景不好, 我們換一處便是,你還鬧上脾氣了?羞不羞?”
阿瑤聞言擡起頭,還是有些抽噎,但總算是止住了哭聲,眼淚汪汪地點頭道:“阿瑤不哭。”
大約是阿瑤方才的哭聲引起了附近漁村之人的注意,遠處隐約可見幾個人影向她們這邊眺望,不一會兒那幾人便跑了過來,其中有兩個在看清她們後又轉身往回趕,看起來像是回村裏報信,另外兩個皮膚黝黑的年輕人一路跑到了姚泱身邊,摸着腦袋對她嘿嘿傻樂。
姚泱瞥了他們一眼,見他們似乎沒有說明來意的打算,便牽起阿瑤準備離開。那兩個年輕人見狀卻伸手一攔,擋住了她們的去路。
這下一直在邊上旁觀的蘇茶不由擔心這兩個年輕人會血濺當場,碰到姚泱這麽個殺人不眨眼的煞神,不躲着就算了,竟然還主動沖上去攔路,不是嫌命太長了是什麽?她正暗自焦慮,忽然想起江鴻說過,姚泱被投入輪回的罪名便是在人間犯下屠村殺業,莫非就是現在這個場景接下來要發生的事?
蘇茶頭疼不已,她一點也不想觀看姚泱大開殺戒,她本就覺得姚泱是想用她的記憶來同化自己,消滅自己的意識,而且看見她殺人會讓她對自己是否也有和姚泱一樣嗜殺的本性産生懷疑,就算她本性善良,看多了血腥暴力場景,也難保不會變得麻木不仁。
姚泱似乎也對這兩個人類竟然敢阻攔她感到一絲驚訝,阿瑤則惡狠狠地瞪着他們,仿佛随時要沖上去将他們碎屍萬段。
“兩位有何貴幹?”不過姚泱卻沒有當場翻臉,甚至稱得上好脾氣地問了一句。
那兩個年輕人相視一笑,目光中有些難掩的喜悅,然後轉過頭來又盯着姚泱,卻仍舊不和她說話,常年被海風吹拂而皴裂黝黑的臉龐看起來十分憨厚樸實。
姚泱見狀徹底失了耐心,短暫僞裝出來的正常神态瞬間被不加掩飾的不耐煩取代,衣袖一擺,輕松将兩人掀翻在地。
但她正要離開之際,又被從村裏趕來的幾人喊住了:“姑娘,姑娘,且慢!”
為首的老人鶴發雞皮,看起來已是行将就木的年紀,但喊起話來倒是中氣十足,他在一個中年男人的攙扶下走到姚泱面前,目光在姚泱和阿瑤之間打了個轉,然後對姚泱讨好地一笑,擠出了滿臉褶子:“姑娘,這地界偏僻得很,你們看起來是和家人走散了吧?要不要先去村裏歇歇腳,喝杯熱茶?”
姚泱未置可否,而是從頭到腳打量起這老頭,掃過他料子不錯卻被穿得破舊不堪的外衣和鞋子,目光在他腰間的一串鑰匙上稍作停留後轉回了他渾濁的眼珠上,她冷若冰霜的嬌顏忽地綻放出一個破冰的淺笑:“多謝老丈,那便叨擾了。”
聽她應下,圍住她們兩人的幾個歲數各異的男人都流露出了高興的神色,但并沒有因此放松下來,在陪同她們去村裏的路上反倒将她們圍得更嚴密了。
一旁的蘇茶有些看不懂這情況,但想到說不定過一會兒姚泱就要發瘋殺人,便留在原地沒有跟上去。誰想随着姚泱的移動,哪怕她不動,她所在的場景也會發生變化。等蘇茶再回過神時,她已處于一間破敗漏風的茅草屋,而邊上就是坐在矮桌旁喝茶的姚泱。
阿瑤嫌棄這屋子太肮髒簡陋,連坐都不願意坐下,別扭地站在門口,看到守在屋外的幾個年輕人正看着她竊竊私語,便兇狠地瞪了回去,但她這麽一個嬌小可愛的娃娃做出如此神态絲毫起不到威脅作用,反倒讓那些人竊笑得更厲害了。
那自稱村長的老頭和一個長相體格在村民中都算上佳的年輕男人賠着笑臉和姚泱不停廢話,她卻壓根沒聽,放眼望向窗外,只見從村裏各家過來圍觀的村民越來越多,屋外已是黑壓壓一片人。村長突然借口要離開,只留那年輕男人和姚泱相處,似乎頗有撮合之意。姚泱晃了晃手中粗糙的茶杯,攔下村長道:“你這地方偏僻歸偏僻,仙氣倒是很足啊。”
村長的老臉一僵,随後呵呵笑道:“看來姑娘也聽說過我們村出現過仙女的傳說,不過那都是傳說罷了,不足為信。”
“是嗎?”姚泱掃了一眼那木讷的年輕男人,又看向村長腰間的鑰匙,再擡眸時眼中冰冷一片,“你若不相信仙女的傳說,又怎麽會想方設法把我留下?”
她輕蔑地沖那年輕男人揚了下下巴,仍對村長道:“這算什麽意思?引誘仙女的凡人嗎?”
一直賠着笑的村長此時臉色緩緩冷了下來,他的嘴角抽了一下,同時向姚泱旁邊的年輕男人使了個眼色。那男人便立即向她撲了過去,一把扯下她的鬥篷緊緊抱在懷裏,迅速退到村長身後。
門口的阿瑤見狀厲聲尖叫起來,憤怒地沖了過來,如果不是被姚泱拉住怕是能将在場所有人剁成肉泥。
村長回頭看了一眼那鮮紅勝火的鬥篷,對着姚泱露出一個陰謀得逞的獰笑:“你的羽衣現在在我們手裏,看你還能往哪裏跑!要是還想回天上當仙女,最好乖乖聽話,否則我一把火燒了它!”
“我的羽衣。”姚泱看着她鬥篷上火紅的畢方鳥尾羽重複了一遍村長對它的稱呼,垂首搖了搖頭,低低的笑聲從她喉嚨深處傳了出來。笑着笑着她突然收了聲,冷漠而高傲地看着村長說:“原來你就是用羽衣威脅了上一個仙女……不,也不能叫上一個仙女,你們這兒只來過一個仙女。”
村長的眼睛立時因困惑和不敢相信而瞪大,姚泱惡意地擠出一個假笑:“何必驚訝,我從來沒說過我是仙女啊。”
結果會錯意的村長又笑了:“不是仙女更好,我們這村子幾十年也沒個外來女人,你既然送上門來就別想走了,好多大小夥子沒有媳婦呢!”
姚泱像是沒想到竟有如此愚不可及的人,搖了搖頭,無奈地沖阿瑤一伸手。阿瑤頓時大喜,拍手道:“終于要殺他們了嗎?”但沒等她變化回長刀形态,地面忽然一震,像是地下有什麽東西在沖撞擋在上面的木板。
“快跑!”一個女人凄厲沙啞的叫聲從木板下傳了出來,但只叫了一聲便沒了動靜,連撞擊地面的力量都弱了許多。
村長面色一沉,咒罵了幾句難聽的髒話,吩咐屋外幾個年輕男人控制住姚泱和阿瑤,他則取下腰間的鑰匙,打開了通往地下室的木板上的鎖,一邊罵着人一邊往下走。
姚泱也擡腳跟了過去,面對幾個來阻攔她的男人眼都不眨一下便将他們摔出了屋外。
姚泱去了地下室,阿瑤自然跟上,而看了半天戲的蘇茶因為心中隐約有了個沉重的答案而猶豫了片刻,不知該不該跟過去。
那地下室裏關着的,恐怕就是被村長用羽衣相威脅并控制起來的仙女。
就在蘇茶遲疑的這一會兒,她眼前一花,已經随姚泱到了地下室。一股酸朽腥膻的刺鼻味道瞬間充斥蘇茶的鼻腔,地下室裏很黑,她适應了一會兒才看到了那個趴伏在角落裏的人影。
那是一個瘦骨伶仃的女人,她身上裹着一條破爛的粗布,頭發如枯草一般毫無生命力地鋪灑在滿是泥污的地面上,手腳也同樣無力地垂着,她的眼睛不知是因為長期黑暗中有所退化還是因為周圍的環境太肮髒而被感染,看起來灰蒙蒙一片,聽到有人走過來,她趕緊在地上爬蹭着竭力縮到角落。
這是個仙女?蘇茶只覺得胸中氣血一陣陣翻騰,眼圈都被氣紅了。到底要經歷怎樣的折磨才能讓一個曾經驕傲美麗的仙女變成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村長沖過來要打那女人,卻在高高揚起手後被姚泱定住,只有眼珠和舌頭還能動彈。姚泱走到他旁邊冷聲問道:“她的羽衣呢?”
村長轉了轉眼珠,額上冒出點點冷汗,卻沒有回答。
“同樣的問題我從來不問第二遍。”姚泱雙眸一轉,已經在用看死人的眼神看村長了。
95、章羽 ...
村長的喉嚨深處發出了咯咯的怪笑, 可能是想以此來表示他并不懼怕姚泱的威脅,但額頭上豆大的汗珠卻暴露了他不過是虛張聲勢。
“想救她回天上?沒門!她是我的人,死也要死在我家,別妄想回天上逍遙!我死都不會說出她的羽衣……”他狠話說到一半,只覺脖子一涼, 因為姚泱的刀太快,鮮血過了幾秒才從他咽喉處噴湧而出。
“廢話真多。”姚泱一手提刀, 一手在空中勾了勾指頭,村長腰間的鑰匙便到了她手中。
她走到角落垂眼看那不人不鬼的女人, 腰也不彎一下, 居高臨下地說:“思凡的仙女多了去了, 沒見過你這麽窩囊的。且不說能蠢到被凡人奪了羽衣,就算你沒了法力, 還沒了手腳嗎?就這麽任那糟老頭子欺辱你?等找回你的羽衣, 回了天界可別說認識我。”
那女人循着她的聲音擡起頭,她蒼白幹裂的嘴唇抖了抖, 像是要辯解,然而最後只是露出了一個虛弱而淺淡的笑:“仙友放心, 我已經回不去了。”
姚泱的眉頭微微一動, 這女人稱她為“仙友”, 倒像是真沒認出她。天界之人但凡稍有資歷, 不認識誰都不會不識得她這個行事乖張的前任天帝不肖女,個個生怕一不小心便觸了黴頭。
“為什麽回不去?”
女人臉上的笑越發慘淡:“我的仙骨被剔,早已失了仙格, 便是找回了羽衣也于事無補。”
姚泱沉默了,黑暗中蘇茶只能模糊看出她的面上沒什麽顯著變化,似乎并沒有因此而有所觸動。
“我許久不曾見過村子外的人了,不知仙友可否陪我說說話?”
姚泱還是沒有回應,女人便自顧自地講了起來。她的聲音沙啞而微弱,有時候稍稍停頓便像是一口氣上不來要撒手人寰,她說是希望姚泱陪她說話,其實更像是希望在臨死前,有人能記住這世上曾有她這麽一個人來過一遭。
這女人原是天界無數小仙娥中極不起眼的一個,修為不高,出身也不顯赫,得到的差使總是些零散瑣碎之事,一日奉命到這漁村附近的海域收集鲛人之淚,本是見這漁村地處偏遠,生存環境惡劣,村民們異常貧苦,起了憐憫之心,便想指點一二,改善一下他們的生活,不至于食不果腹衣不蔽體。
她教他們造更抗風浪的漁船,改良他們的漁網,教他們怎樣打到更多更大的魚,又怎樣在集市中賣出更高的價格,一開始她和村民們是有過一段和睦相處的時間。
後來惡鬼一般猙獰的村長,彼時還是個熱血的少年,他是她最忠誠的支持者,漁村在他們的帶領下漸漸變得富足起來。但在她覺得自己可以功成身退之際,那個總是跟随在她身邊的少年卻因示愛被拒而萬分震怒,偷走了她的羽衣并以此相要挾。
那些原本在她眼中樸實善良的村民們也在聽說她想離開後變了臉,一開始來游說她不要想着拿回羽衣,安心嫁到村裏時還是好言相勸,見她态度堅決且發現她沒了羽衣便沒了大部分神通後,幹脆地暴露了真實而醜陋的嘴臉,直接動上了粗,将她囚禁了起來。
而沒了她的幫助,活計似乎變得費力而獲利不豐,村民們逐漸恢複到了原先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不思進取卻愛怨天尤人的狀态,但這回他們有了向老天撒氣的渠道。也是到那個時候,她才知道原來他們一直暗地裏埋怨她不直接為他們變出金子,還要他們自己辛勤勞動,只不過先前她是無所不能的仙女,而現在仙女落到了泥地裏,自然誰都能踩上一腳,像是曾經對她感恩戴德的人根本不是他們一樣。
最初村長還抱有她遲早會愛上他的念頭,她的待遇也不至于太過凄慘,但眼見着她容顏未變,他卻一天天衰老,終于有一天,他從外面找來了一個道士。
那天她被活生生剔去仙骨時發出的慘叫響徹整個村子,但大家都在笑,因為賣了她的仙骨帶來的財富,比她曾經幫助他們賺來的總額還要多。
“你沒有了仙骨和羽衣,我們終于是平等的了!”人到中年的村長捏着她慘白的臉得意地笑了起來。
回應他的是她蔑視的眼神和笑容,仿佛在告訴他,他們永遠不會是平等的,而等待她的則是他惱羞成怒、變本加厲的虐待和侮辱。
她也試過感化一些孩童或是心思單純之人,但沒有人願意幫她,或許他們早就沒有把她當人看待了,她只是屬于這個村子的財産。
“我在這兒沒有人可以說話,只有這小家夥陪着我。”女人在地上摸索了一會兒,從她睡覺的幹草堆裏捧出一個小小的瓦罐,“這是我剛來人間時在海裏遇到的小望潮,我見它有些靈性,便養在了身邊。我怕是命不久矣,不知可否請求仙友,将它帶回天界收養?”
姚泱低頭望了一眼瓦罐裏渾濁不堪的泥水,根本沒看出裏面那半死不活的東西有什麽靈性,冷淡地說:“要養你自己帶回去養。”
女人被她回絕後失落地低下了頭,因為剛才說了太多話消耗了所剩不多的氣力,此時她的呼吸聲微弱得察覺不到。
兩人皆靜默了一會兒,姚泱突然道:“你不恨那些人嗎?”
女人沒有擡頭,也沒有接話,但答案卻顯而易見。她恨,她當然恨,怎麽可能不恨那些忘恩負義、貪得無厭的人類?只是再強烈的恨意也會在日複一日的絕望中燃燒殆盡,她早已油盡燈枯,連恨的力氣都沒有了。
姚泱從女人述說她在這漁村幾十年的非人遭遇開始的冷漠神色終于起了變化,她緩緩勾起嘴角,蹲下身湊在女人耳邊不容置疑地用氣音道:“你恨。”
随後姚泱一把拎起她,女人輕得幾乎沒有重量,這讓姚泱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然後兩人一剎間便回到了地面。屋外的村民們還沒有散去,見姚泱二人出現卻不見村長,立即上前将她們團團圍住。
女人的眼睛早已失明,看不到姚泱行雲流水般的身姿,也看不到那些曾經欺辱她的村民是怎樣慘死在她刀下,但她聞到了異常濃郁的血腥味,聽到了從四面八方傳來的哭求哀嚎和慘叫,還聽到了姚泱肆意狂放的笑聲。
她的表情慢慢發生了變化,她麻木呆滞的臉上綻放出一種奪目的光彩,咧開嘴無聲地大笑起來。
站在女人身旁的蘇茶一動不動地看着姚泱在村中掀起的腥風血雨,她胸中那股上下翻騰的氣血似乎混合着悲哀、憤怒和快意沖到了四肢百骸,她渾身都因為這股力量微微顫抖起來,她不知道自己的眼睛什麽時候紅了,她又想哭又想笑,莫提見不得姚泱大開殺戒了,她都不敢設想,如果當初撞破此事的人是她,她會怎麽做?
一番屠殺後村中再無一活口,滿地皆是缺胳膊少腿的屍體,不遠處姚泱火紅的身影向她們走來,她一手拖着刀,一手抱着一襲猶如月光流瀉而成的鬥篷。
即使在人間蒙塵數十年,這羽衣仍舊潔淨如初,即使姚泱渾身的血腥氣,也不改它的純白無暇。
女人像是有所感應,向姚泱的方向伸出了一只骨瘦如柴的手。
姚泱走到她面前,随意地将羽衣往她身上一披。那一瞬間女人滿是灰翳的雙眼淌下了兩行清淚,她最後道出了微不可聞的“謝謝”二字,便再無生命跡象。潔白的羽衣随之解體,月華一般的光彩彌散在空中,在女人的屍體旁環繞片刻後消失無影。
一陣寒風刮過,紛紛揚揚的白羽漫天飛舞,緩緩飄落在滿地的血污之上,很快便被紅色浸潤。
“喂。”姚泱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忽然開口,“還沒告訴我名字呢。”
說着她從地上拿起了女人先前托付給她的瓦罐章魚:“就叫你章羽吧。”
蘇茶還未能從姚泱屠村事件中緩過來,便覺眼前一陣天旋地轉,場景再次發生了變化。
這一次除了姚泱,她又看到了一個熟人。
她和姚泱處于監獄欄杆的內側,外面站着一個風姿綽約的貴公子,雖然裝扮和現代不同,蘇茶還是一眼認出他是花千樹。
花千樹正一臉惋惜地對姚泱道:“早知道會落到如今的境地,連你的小阿瑤和小章魚都護不住,你說你是何苦殺了那些人?”
身陷囹圄的姚泱看起來卻依然恣意自在,絲毫未顯落魄狼狽,她原本正倚坐在牆邊閉目養神,聞言懶洋洋地擡了下眼,輕笑了一下道:“想殺便殺了,哪需要那許多理由。”
花千樹像是恨鐵不成鋼一般微微偏頭嘆了口氣,再轉過臉來時,目光卻沒有落在坐着的姚泱身上,而是看向了站在一旁的蘇茶,他直勾勾地注視着她,嘴角挂着一絲意味不明的微笑,道:“你呢?你覺得她做錯了嗎?”
蘇茶頓時一愣,左右看了看,确信花千樹是在和她說話,一時完全摸不着頭腦。她不是在觀看姚泱的記憶嗎?怎麽突然可以參與進來了?
96、狡黠 ...
蘇茶臉上有着不加掩飾的困惑, 看着欄杆外的人半天沒出聲,一個是搞不懂夢中這個花千樹為什麽會突然突破姚泱的記憶和她說話,再一個也是因為沒能完全從先前的場景中走出來,找不出一個确切的答案來回答他問出的問題。
姚泱做錯了嗎?
在了解姚泱屠村的前因後果之前,光憑旁人對姚泱行事作風的評價和她出現在蘇茶夢中時表現出的那種嗜血本性, 蘇茶一定會覺得她做錯了,多殘忍冷血的人才會将一村老小趕盡殺絕?但在得知了那連名字都沒留下的仙女數十年的凄慘遭遇後, 看到姚泱一邊欣賞那些人臨死前的絕望一邊大笑着揮刀的場景,她竟有種大快人心的感覺, 換了是她也一定會氣不過, 會想辦法為那仙女讨回公道。
姚泱要說錯, 只能說錯在沒有審判那些人和名正言順處死他們的權力。
花千樹像是從蘇茶的神情間讀出了她的想法,露出了一個意料之中的笑容道:“你原來是不是覺得姚泱十惡不赦, 所以對她被江鴻利用沒有太大心理負擔?但你現在知道了她為什麽會屠村, 還這麽想嗎?”
蘇茶皺了一下眉頭,反駁的話差點脫口而出, 但又因為他在一定程度上說出了實情,最後還是低下了頭, 一言未發。
“就算姚泱當真十惡不赦, 你對間接造成你不幸的人, 未免原諒得也太輕易了吧?”花千樹見她移開目光, 嘴角的笑意透出幾分嘲諷的味道,語氣輕飄飄,說出的內容卻又穩準狠地刺激起蘇茶的神經, “你不僅原諒了江鴻,還和他來了一出郎情妾意,真是好生對得起姚泱啊。”
蘇茶的臉色有些難看起來,她側目瞥了一眼倚坐在牆邊的姚泱,她也突然睜眼看了回來。蘇茶面對她一雙沉靜無波的鳳目,心中莫名的心虛。
蘇茶收回目光,心怦怦跳得厲害,腦子裏混亂起來,為什麽她會做這麽一個夢?難道她潛意識裏并沒有原諒江鴻,所以才會出現花千樹和姚泱質問她這一幕?
蘇茶緊皺着眉頭想理清自己的真實想法,在剛從江鴻那裏得知真相時,說不心懷芥蒂,不生他的氣是不可能的,憑什麽他怕天帝要拿他開刀,就可以推姚泱出去受罪?而且他還幾次三番向蘇茶隐瞞真相,明明可以更早告訴她他們的身份,害得她煩惱了那麽久。怎麽想她也不應該輕易原諒這麽一個自私懦弱的讨厭鬼,更不應該心安理得地和他在一起。
可雖然姚泱和她擁有一樣的魂魄,她們的意識并不同,要讓從小是個普通人的她陡然背負起屬于姚泱的恩怨,對她來說似乎也不是很公平。她固然知道江鴻有可惡之處,但她喜歡的那個總是愛逗她、平時沒個正形、關鍵時刻又異常靠譜的冰淇淋店老板也是他。
她只經歷了蘇茶的人生,會被花千樹和姚泱鄙視也好,說她貪圖一時痛快也好,但她真的沒有辦法無視作為蘇茶對江鴻的感情。
在花千樹的刺激下蘇茶堅定了自己的心意,正要說出她的真實想法,耳邊忽然傳來了一個熟悉的女聲:“不要說話,一個字也不要。”
蘇茶一愣,這個提醒她不要開口的聲音,不正是姚泱?
她轉頭去看一旁的姚泱,卻見她紋絲未動,根本不像和她說過話的樣子。
花千樹等待蘇茶回答時保持的微妙笑容也幾乎在同一時間垮了下來,他洩氣地翻了個白眼道:“就差一步她就上鈎了,姚泱你怎麽不晚點找來?”
随着一聲簡短有力的“滾”,又一個姚泱出現在蘇茶面前。蘇茶立即又去看牆邊那個姚泱,只見牆邊的姚泱如破碎的泡沫一樣驟然消失。
蘇茶回過頭,看着滿臉遺憾的花千樹和面露嫌棄和不耐的姚泱,有些明白過來是怎麽回事了。原來花千樹會質問她,和她潛意識中的想法根本沒有關系,而是他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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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陸傳奇,一戰成名;鳳凰聖女,風火流星神界刀法;雙升融合,金陽藍月,雷霆之怒,這裏沒有魔法,沒有鬥氣,沒有武術,卻有武魂。唐門創立萬年之後的鬥羅大陸上,唐門式微。一代天驕橫空出世,新一代史萊克七怪能否重振唐門,譜寫一曲絕世唐門之歌?
百萬年魂獸,手握日月摘星辰的死靈聖法神,導致唐門衰落的全新魂導器體系。一切的神奇都将一一展現。
唐門暗器能否重振雄風,唐門能否重現輝煌,一切盡在《鬥羅大陸》第二部——《絕世唐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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