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雷·來自紫色祭司的拒絕

于是唐鉻決定再次拉下臉來去拜訪克羅賽爾。

斐伽洛無疑給他指了一條明路,如果想要改變,最好的方法就是從根源上解決問題,若是政院那邊的人都首肯了黑的身份,那麽橋西這邊自然不會再多說什麽。

而那所謂“權威人士的推薦信”,其實所指也十分明确,唐鉻并不認識除克羅賽爾之外的其他“權威人士”,除了他,唐鉻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去找誰。

雖然不久前克羅賽爾才堪稱冷漠地拒絕了自己,并且叫他“不要再來”。

但事到如今,唐鉻已經沒有別的辦法了。

再次遙遙地望見雲雷之塔,唐鉻心跳如擂鼓,相較于他第一次毫無準備、堪稱勇猛的強行“拜訪”,如今的他雖然已經努力裝點過自己的模樣,手裏也拿着他自認為最好的禮品,但心中的那抹局促卻依舊揮之不去。

僅僅是想着克羅賽爾那冷漠的眼神,他就感到頭昏腦漲,整個臉頰也都紅了起來,不知道該如何自處了。

少年不明白自己究竟犯了什麽病,反正此刻一切的感受在他看來都是陌生的,他最終只能将這一切歸咎于“有求于人”的窘迫,遙遙地望着雲雷之塔,腳裏像灌了鉛,他邁不出步伐。

“先生,麻煩讓一讓。”身後,一位身着祭司服飾的女士禮貌而不失強勢地提醒了唐鉻。

唐鉻這才意識到自己或許擋了別人的道,動作利落地讓開一個身位,他這才發現原來這位女士身後跟着一整支隊伍,他們身着祭司服,步伐整齊劃一地自唐鉻身前走過,他們的手裏捧着形狀不一的小盒子,裏面像是裝着什麽極為華貴的東西。

從裝束上唐鉻看出,這些人或許跟克羅賽爾一樣都有着祭司的身份,看方向,這支隊伍或許同自己一樣,也是要去到雲雷之塔的。

在面對不令自己緊張的人,唐鉻的社交能力尚可……嗯,甚至可以說是有些厚臉皮,他跟在這支隊伍最後方,找準了那個好似有些走神的祭司,輕聲問:

“你們是要去雲雷之塔嗎?是去幹什麽呀?”

那祭司被唐鉻問得一愣,但也拿足了祭司的派頭,并沒有第一時間回答他。

“我也要去見克羅賽爾,我是他的朋友,哎,你們手裏的這些東西,是拿去給他的嗎?衣服?”看着盒子上的字樣,唐鉻并不覺得自己聒噪,言語間,這支隊伍已經在雲雷之塔下方停駐,唐鉻眨眨眼睛,習慣性地颠了颠自己背上的大刀,然後他就聽隊伍最前方的那位女祭司說:

“給紫色祭司大人的衣服到了,麻煩轉告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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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給他的衣服嗎?”唐鉻算是自問自答,他憶起了克羅賽爾房間內,那套被人體模特撐起的,極為華貴的套裝,那上面挂着帕恩之石,唐鉻記得,在盛典時克羅賽爾就穿的那一套,“跟他屋子裏那套一樣嗎?”

“那套會厚一些,這是為夏日的神祭準備的。”這時,唐鉻先前一直搭話的那個人祭司卻開口了。

“這麽多人專程給他送來?”唐鉻這話,說得恍惚,他這才如此直觀地體會到,克羅賽爾是這樣尊貴的一個人,“當然,”那人壓低聲音,語氣中頗有幾分自豪,“每一個配件,每一針一線,都是由迦南內部最出色的工匠傾力打造。”

唐鉻站在原地,愣了許久,他忽然覺得自己準備的這個小小的禮物有些拿不出手,他甚至覺得非但是自己,自己也是配不上克羅賽爾的。

但此刻,不是該退縮的時候。

在祭司隊伍将裝着克羅賽爾衣物的盒子一件接一件遞上前的時候,唐鉻上前,硬着頭皮對守在雲雷之塔下的守衛說:“我求見克羅賽爾。”

那守衛已經見過唐鉻兩次,倒也沒多說什麽,只是無言地通報了上去。

站在祭司隊伍旁,唐鉻頗有幾分局促,他想,既然克羅賽爾先前叫自己別再來,那麽這次拒絕同他見面的概率也很高,看來得做好再次冒險攀登雲雷之塔的準備了,或許得等到晚上夜深人靜的時候,在那之前他還是蹲守在剛剛那個小巷子裏吧,起碼得是克羅賽爾見不到他的地方。

而不多時,守衛得到消息的守衛卻告訴他,紫色祭司準許了。

這是唐鉻第四次拜訪雲雷之塔。

或許是因為緊張,唐鉻覺得這次塔裏的空氣相較于以往要稀薄很多,他上去的時候,塔裏不止克羅賽爾一個人,還有先前見到的,那名為首的祭司。

她一件件小心翼翼地将新訂好的衣服從盒子裏拿出來,又輕柔而小心地将它們依次套在人體模特上。

“大人,這件披肩上的紋路專門與您的費法做了花紋上的映襯,緞面上的暗紋會随着光影流動,您身上的雷電……”

克羅賽爾則坐在她身前不遠處,披散着卷而長的發,只面無表情、略顯慵懶地凝視着那套衣裝,不打斷對方的講解,像是在認真聽,卻也像是在走神。

“謝謝你。”等那位祭司小姐好不容易講完了披肩,克羅賽爾終于開口了,“回頭我會試穿。

“這位是我的朋友,他專程從橋西的另一端前來拜訪我。”忽然被克羅賽爾提到,唐鉻心中一跳,面頰再次莫名地漲紅了。

那身着祭司服的女士顯然聽懂了克羅賽爾的言外之意,只略微一頓,然後輕輕額首,說:“好的,那我就不多打擾了,之後有什麽不合适的地方您可以再聯系我們。”

不敢去看克羅賽爾,唐鉻只得将自己的目光移到那套新衣服上,紫色,最襯克羅賽爾的顏色,确實是一套華貴而不失低調的祭司禮服,比旁邊那套要薄上許多,現在穿上應當正合适。

那位祭司離開後,房間內陷入持久的靜默中。

“這次你來得很是時候。”克羅賽爾适時開口了。“你不是個不知趣的人,專程前來的嗎?有什麽事?”

“衣服很漂亮,我覺得,一定很适合你。”唐鉻嘴笨地誇贊起來,他知道自己不能一開口就是請求,但要他想話題卻也着實是有些困難。

“一年會穿那麽一次,來年又做新的,其實沒什麽意義。”克羅賽爾的聲音郁而沉,顯得有幾分深重。

“那你穿的時候,可以的話,我一定要看看,”說着,唐鉻将目光轉到不遠處腰間別着帕恩之石的另外一套,“看來我很幸運,祭典的時候,你穿那套,我就看見了。”

克羅賽爾不明所以地輕笑一聲,“我記得,那天我好像也看見你了。”

心中一跳,一時間唐鉻有些不太好意思,“是嗎?我……我那天……”他其實忘了自己那天究竟穿了什麽,畢竟都忙着在準備教學示範臺,還心心念念地覺得,自己準能招到學生。

“那天你站在一個臺子上,不算特別高的位置,卻是全場唯一一個不穿衣服的人。”克羅賽爾的語氣中罕有地帶了些調笑。

一時間唐鉻竟也不知道該不該說是“受寵若驚”了,想起那天自己的确是沒穿上衣的,不免有點不好意思,“我那個時候不知道魔法師們一般不會光着膀子出門,雖然我也不算是魔法師吧,哈哈哈。”

“是為了招攬學生嗎?”克羅賽爾說得有些漫不經心,“你今天來也是因為這個吧。”他刻意将話題引到了“正軌”上。

“是……”其實唐鉻很想再在克羅賽爾身邊多留一會兒,他知道自己說完之後或許就不得不離開了,“前段時間,我交了一個朋友,他的名字叫斐伽洛……”

唐鉻語速不快,說事情也是盡力地說完全,出于禮貌,克羅賽爾并沒有打斷他或是叫他說重點,他只是看着唐鉻,那紫羅蘭一般的眼眸一眨一眨的,像是要将人帶入到一場易碎的夢中。

“他就是你之前說的人魚吧。”說着,克羅賽爾站起身,“的确,那樣做的話,你的問題能夠得到根源上的解決,他也算是給你指了條明路。”

“推薦信是嗎?”說着,克羅賽爾打開另一間房門,“舉手之勞而已,我可以幫你寫。”

唐鉻跟随着克羅賽爾的步伐,卻并不敢再像上次那樣走進他的房間了,他看見克羅賽爾披散着頭發,從書桌一端取出一張信紙,提筆,用極快的速度寫着字,沙沙的聲音,許是因為房間內太靜,唐鉻站在房門外都能聽得見。

不短的時間,卻只好像過去了幾秒似的,克羅賽爾将信紙折疊好,放入信封中,遞到唐鉻的面前,“你還算是一個誠心的人,我不讨厭你,但我還是不得不告訴你,這是我最後一次幫你了。”

這是克羅賽爾的逐客令吧。

唐鉻默不作聲地接過信封,低着頭,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他明白或許這次之後,自己就再也沒有同克羅賽爾見面的理由了,他不能每次都麻煩他,他也不想讓對方覺得自己死纏爛打,他明白或許自己的一些反應對方已經看在了眼裏,并且心知肚明。

少年人的第一次心動,來得那麽容易又那麽認真,但同時也是無比脆弱的。

“沒有什麽事的話,我可能需要休息了。”少年站在門前不願離開,克羅賽爾默然無聲地凝視着他,唐鉻的所思所想他自然并非一無所知,但他的心早已麻木,那片名為“情緒”的心海已經許久激不起任何漣漪。

“哦,對了。”唐鉻這才想起自己此行帶上的禮物,那個寒酸的,小小的,禮物……

“……花了些時間,做得有些草率,有些費法之花被樹蔭掩蓋着,開得很小的一朵,我将它們曬幹了,專程編好的,不出意外的話,應該不會那麽快枯萎。”唐鉻忽然覺得自己簡直頭腦不清醒了,為什麽,為什麽偏偏要編一個戒指?

戴在頭上的花環也好、手鏈也好呀……戒指什麽的,是不是意味性太強了?

果然,克羅賽爾垂着眸,只靜默地盯着,卻遲遲不肯收下它。

于是唐鉻将它放在了不遠處的桌子上,“對不起,紫色祭司大人……我冒犯了您,但是我還是想說,我喜歡您。”

“不是因為您幫了我,更不是為了讓您幫我,老實說我也不知道為什麽,看見您我就坐立難安,剛剛,就在雲雷之塔下,我還有些不明白這究竟是為什麽,但現在我想通了,我喜歡您……您不必為此困擾,我從沒有打算讓您回應些什麽,我只是想到這次之後可能我就再也沒有機會見到您了,無論如何也想讓您知道,僅此而已。”

說着,唐鉻紅着眼眶,快步走到了去往塔下的入口,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麽傷心,老實說在此之前他從沒有傷心過,“您是一個很好的人,我希望您能夠天天開心,我相信您一定能找到您在找的那個人,而他也一定也在找你……”說到最後,唐鉻竟哽咽了,“謝謝您幫了我這麽多,請您不要介意,還有就是……對不起。”

唐鉻說完,便無地自容地跑下了樓,他手裏拿着的推薦信已經因用力而被折皺,他覺得自己一點也不好,拿了別人的好處,卻還恬不知恥地說着喜歡,這一點也不好。

而塔內,方才被少年告白的紫色祭司則仍舊站在原地,他的目光久久停滞在少年離開的出口處,許久,才又轉到那小桌處,那鑲嵌着紫色小花的草制戒指上。

少年前一次送來的費法之花仍舊插在花瓶裏,未曾枯萎。

看來至少,男孩并未騙人,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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