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火木雷·撕裂的時間與空間

風聲,伴随着漫天的火山灰,模糊了唐鉻的視線。

空氣是炙熱的,耳邊,像是能夠聽見自地底傳來的隆隆聲……又好像,格外安靜。

一瞬間,唐鉻甚至不确定自己有沒有聽清比列的話,他只是擡頭仰望着他,半晌,才從口中發出一個不甚确定、又意義不明的音節。

一方面,他不敢相信比列竟真會擺出一副交易的姿态,而另一方面……他又不知道對方究竟在說什麽。

“從開始到現在,我從來不明白你話裏的意思!”攥緊了拳頭,唐鉻鼓起勇氣開口了,“這不是小事,我希望你能夠拿出嚴正的态度來跟我談判。”

比列眯了眯眼,輕輕地笑出聲:“又在裝蒜麽?哈哈哈,瓦薩格,就憑現在這個裝傻充愣的你,你覺得,你又有什麽資格來同我談條件?”

“我會跟克羅賽爾、萊耶說明的,你們,應該是互相認識的吧。”迫不得已,唐鉻搬出了這兩個人的名字,誠然,他是想找一支更有實力、更能代表迦南的隊伍來代替自己站在巨龍和比列的面前,但城中,沒有人願意相信他,他也沒有那個權威,能說服大家為自己賣命。

“哦,”聞言,比列倒是輕笑一聲,“這時候倒是搬出你的那些姘頭來了,你大概已經傻到完全忘記了,我最讨厭在你的口中聽到他們的名字!”比列身後,龍翼大幅度扇動起來,他手中攥着那黑色的衣袍,逐漸令自己的身軀據于火山口中心處的最上方,“不過,現在誰來都無所謂了,只要火山在這裏,石頭在這裏,你……和我在這裏,一切都是足夠的。”

他要做什麽?不知為何,那一瞬間,自心中由內而外地,唐鉻感覺到,自己産生了一種即将失去什麽的恐懼,身體近乎是不受大腦的控制,他拼命奔上前——

腳下,石塊滾滾而落,下方的岩漿翻騰着,宛若沸騰的黃金,閃着炙熱而又刺目的光芒。

自火山深處傳來的熱氣,近乎要将他撂倒了。

“你要做什麽!!!”唐鉻厲聲問出口。

然而他只看見比列長着翅膀,緩緩高舉起手中的衣袍,一瞬間,被唐鉻挂于腰間的帕恩之石閃耀出刺目的光芒,好熱……被石塊燙到的唐鉻忍不住将它取下,一瞬間,他甚至錯覺這塊石頭應當同火山中洶湧的岩漿翻滾在一起。

“我已經受夠了人類的虛僞、卑劣、自傲、殘忍,這麽多年,我只總結出一個道理——越是他人想要保護的,我便越應當摧毀。瓦薩格,我賜予你見證這一切的權利,在火山噴發之時,時間與空間被撕裂的瞬間,你将望見前所未見的奇景。”

“迦南,終将在我手中覆滅。”

唐鉻站在原地,因男人毫無理智的發話,牙間滲出了絲絲的血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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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他上下齒用力咬合的證明,但鐵鏽味,不僅僅來自于他的唇齒間,還來自于——他緊握的手心中。

鮮血已滲透了掌心的信物,它深深割入少年長有薄繭的手心,連帶着少年內心深處最為強烈的祈願。

克羅賽爾,他說好他要幫他的。

地面的顫動加劇,不遠處的巨龍,不知為何支起了身子,它張開雙翼,沖迦南所在的方向龇牙,順着它的目光看去,唐鉻竟望見了一道閃耀着翠綠光束的流星,像是從迦南城牆之上發射,正緩慢而準确地——朝此地奔來。

比列顯然同樣注意到了這陡然生出的變故,他蹙眉,眯起眼,嘴角含着似笑非笑的情緒,下一刻,他卸了力,暫且放棄了助力火山噴發的計劃,而是扇動翅膀,迅速朝唐鉻靠過去。

“你似乎以為,這樣就能逆轉乾坤?”緩緩地,他向唐鉻伸出手,焰色的光芒自他手心迸發而出,迎着他的視線,唐鉻做出了迎戰的姿态——毫無疑問,這一擊,比列是想殺死自己的。

“然而理論上那個最有可能擊敗我的家夥,正蜷縮在地牢裏,只能用一顆可憐的水晶球觀察這裏的狀況,”像是下定了決心,比列的臉上,呈現出近乎于偏執的決然,“瓦薩格,我主意了,我終究不想留下這個……前塵盡忘的你。”

因為威壓,阿瑞斯正不停震顫着。

那一刻,唐鉻感受到了名為“死亡”的恐懼。

緩緩地,他拿起刀,極力穩住自己的身姿,“如果殺了我,能讓你放棄進攻迦南,可——”

他還未來得及将那句話完整地說出。

一瞬間,他看見比列身後那被雷電之力撕裂的空間。

不遠處的巨龍,在這一刻發出了尖利的嘶吼。

然而雷電之神的懲罰已然毫不留情地降臨于比列的身軀。

唐鉻沒有放棄這個機會,在比列被雷電之力擊中的瞬間,他掄起阿瑞斯,一擊便将那因麻痹而滞空的火龍人彈出老遠。

而巨龍巴爾赫斯也在此刻發動了攻擊。

它粗壯的巨尾狠狠向方才的進攻者——克羅賽爾掃去。

巨響,伴随着被拍打成塊的山體,模糊了唐鉻的視線。

他只在躲避巴爾赫斯進攻的空檔,模模糊糊望見了克羅賽爾模糊不清的背影。

哪怕到了這樣的地方,對方依然身着祭司袍,且從容不迫。

在巨龍巴爾赫斯嘶鳴着,沖向克羅賽爾的那一瞬間,唐鉻便明白,巨龍将同克羅賽爾對戰,而自己的敵人……另有其人。

另一端,比列正搖搖晃晃站起身,超強的自愈力,似乎并未能讓雷系的天罰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跡。

自知戰鬥是躲不過的,唐鉻咬牙,拿起阿瑞斯,迅速向比列沖去——哪怕他明白或許自己的實力并不足以同比列抗衡,但在這一刻,他還是希望能借助自己的力量,至少讓克羅賽爾不至于陷入腹背受敵的境地。

兵刃相接的那一刻,唐鉻聽見了比列低低的笑聲。

“你們,果然已經相認了。”輕而易舉地制住了唐鉻的胳膊,比列微眯着眼,只問:“他上了你多少次?”

該死該死該死!

“你這個口不擇言的混蛋!”唐鉻全然憤怒了,他不能忍受對方如此侮辱克羅賽爾,在他心中,克羅賽爾是像神明那般高高在上不可侵犯之人,他沒想到對方的前來相助竟能被這人扭曲成這般模樣。

然而他帶着憤怒的一次次揮刀卻仍舊屢屢落空,似乎在比列眼中,他的一切攻擊都化成了慢動作,他狂笑着閃身躲避着唐鉻的進攻,甚至沒有任何反擊的打算。

“你笑什麽!!”再次用力的劈砍,阿瑞斯深深嵌入地面,唐鉻略微用力,并未第一時間從土裏拔出。

然而,比列卻抓住了這一空檔,他擡手,一瞬間,唐鉻的視線被黑色的鬥篷遮蔽,下一秒,他就這樣被比列蒙着頭狠狠按在地面上。

比列掐住他的脖子,嘴裏發出意味不明的嗬嗬聲,像是癫狂,又像是憂傷,“就這樣殺了你了吧,你說呢?瓦薩格。”

“偏心、欺騙、背叛、失憶,這麽多次,我都忍了。”不自覺地,他的手臂已經帶着些顫抖,像是仇恨,又像是憤怒,“我比列從不會被一個人玩弄至此,你是頭一個。”

又在,說他聽不懂的話了。

唐鉻面紅耳赤,求生的本能,令他攥緊了比列掐住自己的手腕,他不想死……亦或者,他不想在交易沒達成之時,就死。

“比列……停下……進……進攻……”費盡全身的力量,唐鉻經歷表述着,可鬥篷遮蔽了他的視線,阻礙了他的呼吸,甚至令他不能望見比列的眼睛。

“聞到了嗎?這是你的味道。”說着,比列松開一只攥住唐鉻脖子的手,開始深深地,将黑色的布料蒙在唐鉻的臉上,“也有很多,我的,體液的味道。”

說着,他又顫抖着,似乎是再次笑了。

不行……要死了……唐鉻伸出手,卻不再有拿刀的力氣,最終,他的手只緩緩拍到了比列的臉上。

像是撫摸。

他摸到了……一陣濕熱,像是汗水,又像是淚珠。

耳邊,雷鳴與巨龍的嘶吼,似乎震顫了整個山岳。

兀地,唐鉻聽到了一聲悶響,就在自己身軀之上,極近的地方。

比列的動作近乎僵直了。

唐鉻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他試圖通過觸感來确認此刻比列臉上的表情,然而,比列卻緩緩放松力道,離開了他。

他似乎忽然改變了主意,不想再殺他了。

比列的腳步聲,緩緩地,遠了。

随之而來的,似乎還有什麽溫熱的液體,他一路行去的道路上。

唐鉻拿開蒙在自己臉上的鬥篷,坐起身。

他看見……比列正背對着自己,張開翅膀,似乎想飛回到火山口的中心去。

血撒了一路,而他背部的中央,正貫穿着,翠綠的,象征着生命力的,來自于萊耶的箭矢。

一瞬間,唐鉻的眼睛濕潤了,他情不自禁地叫喊出聲,無意義的音節,卻仿佛能聽見來自內心最深處的痛。

他望着比列的背影,他的心,像碎開了一般,痛得不能自已。

情不自禁地,他站起身,追了過去。

因為他看見比列的身形搖搖晃晃,而下方,便是翻滾着熱浪的熔岩。

真是奇怪,分明方才比列還想置他于死地,但此刻,在意識到比列可能會出事的瞬間,他的身體卻本能地做出的反應。

唐鉻甚至都沒有注意到,那漆黑的鬥篷已然悄無聲息地批戴在了他的身上,而帕恩之石的泛着熱意的光,已然将他的整個側腰,燙得近乎沒有了知覺。

他只是死死抓住了比列的手,在比列真正落入熔岩中的前一秒。

果然,因為脫力,比列沒能再扇動翅膀,他甚至松了一口氣,他好像……救了比列一命。

“你是傻子嗎?”然而,被救的那一方卻毫無謝意,他甚至沒有扣住唐鉻手指的自覺,只任由藤蔓與花朵緩緩地爬上了自己的身軀、臉龐,他說:“難道你以為,我會死在有火的地方。”

“閉嘴!”唐鉻憤怒了,他看着象征着死亡的紅豔花朵,盛開在比列的臉頰上,他認為比列或許不知道被木系箭矢射中後便會身中劇毒,他想要拉比列上來,可是這家夥該死地不配合,“拉住我啊!”他厲聲說。

然而,比列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這件鬥篷,怎麽在你的身上?”克羅賽爾的聲音響在他的耳畔,似是很近的地方。

該死!怎麽還在問問題?快來幫忙啊!

唐鉻想說話,卻發不出聲,下一刻,他又望見了巨龍飛于高空的殘影,意識到克羅賽爾并不在自己身旁。

“想他來幫你嗎?”比列的調笑,近乎要将唐鉻逼瘋了,在這時他才感受到側腰來自于帕恩之石的滾熱燙意,像是有什麽力量,要噴薄而出了。

“可是,我已經催動了火山的噴發,迦南很快就會滅亡,”花藤,已然爬滿了比列的面龐,“而我,也不想被那該死的禿驢救。”

“不……不!”

拼盡全力,一瞬間,對方的指節卻還是在自己手間溜走了。

他看見熔岩将比列包裹,頃刻間,無影無蹤。

紅光與滾熱的燙意吞噬了他的知覺,在地面無盡的震顫之中,他好像聽見了火山轟然間噴發的聲音。

迦南……真的會因此而覆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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