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雷·髒東西與克羅賽爾
此人所言,令唐鉻的大腦陷入了片刻的空白,但很快,他又冷靜了下來——不會的,既然自己在後來的政院聽到有人提起過這個家族的名字,那麽就說明,他們的姓氏保留到了十分久遠的将來。
不過……
唐鉻蹙眉,他拿起手中的任務單,任務發起者的名稱那欄明明白白地寫着——依姆霍特家族,唐鉻記得那是象征着祭司的雷系一族,那麽毋庸置疑:“先生,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那‘遷徙的祭司一族’就是任務單上所寫的‘依姆霍特家族’吧?”
“當然。”那人答得爽快,片刻後才遲遲意識到自己失了言,冷汗登時冒了出來,他凝望着眼前這個黑發黑瞳,背着大刀的少年,心中沒由來地一陣膽寒:“我……我是說,給您發布任務的我們,就是依姆霍特家族。”
在“枭”這一窮兇極惡的組織中生活的一個月,令唐鉻成長不少,他一早便知這些商人打扮的家夥向來鬼話連篇,在他拽住眼前人領口的那一刻,他近乎已經忘記了自己曾是一名和藹可親的老師。
他只是緩緩地将自己的大刀深深地插入地面,刃部向着這個商人:“你們商隊給我的傭金很少,如果再騙我,我會很不高興,相信你也知道,‘枭’是一個怎樣的組織。”
少年漆黑的眼眸将這個商人吓破了膽,一時間他渾身酸軟地跪到地上,三叩九拜,連連求饒:“對不起,對不起,小人有眼無珠……”
後來,根據這人的敘述,唐鉻才知道,原來商隊內的這些人夥同一群傭兵,将那“遷徙祭司一族”洗劫一空,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祭司們自然沒有什麽反抗的力量,他們中的大多數被雇傭兵殺害或直接擄走,少部分人則被這些商人充做了奴隸,同這支商隊一齊攜帶着貨物,向目的地亞蘇爾火山進發。
“原為貴族的奴隸,往往能買更多的錢。”這是那引路人的原話。
唐鉻默不作聲地握緊了刀柄,看來,在如今這個蠻荒的時代,人們的生活是遠遠比不上迦南時期發達、開放甚至和平的。
一想到被冠以依姆霍特這一高貴姓氏的人如今竟被一群商人充做奴隸售賣,唐鉻的心中便沒由來地一陣怒火。
不過,終究他什麽也沒說。
他被這領路人領着,又行了一天一夜的路,期間他們不止一次遭到魔獸的進攻,唐鉻游刃有餘地地解除了危險,也算是保護了這領路人的平安。
“您……您真厲害!我會找老板為您加錢的!”這是這引路人承諾自己的話。
錢不錢的,其實唐鉻并不在意,反正,這又不是他去這個地方的真正目的。
然而當他真正遠遠地看到那支“商隊”真正的規模時,他便毫不客氣地又找領路人多讨要了三倍的工錢——他沒想到這支隊伍竟然會這樣龐大,內部裏賣着各式各樣的貨物,俨然就是一個由商人們組成的小型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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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百來號人,竟然要由單槍匹馬的自己來保護嗎?唐鉻不免覺得魔幻。
領路人帶他去見了這個地方的首領,也就是衆商人背後的老板,同時也是這個地方最有錢的人,名為霍爾。
引路人繪聲繪色地向領頭人描述了這一路上自己跟唐鉻的境遇,其間省去了唐鉻偶爾的出言不遜,倒是誇起了他的骁勇善戰,說他什麽樣的魔獸都能打敗。
那名為霍爾的老板聞言哈哈大笑,當即給唐鉻再多開了十倍的工錢,并拍拍他的肩,豪爽道:“這批貨物很重要,希望唐先生能夠拼盡全力保護它們。”
這番話的潛臺詞無非就是,無論發生了什麽,都應當第一時間保證貨物的安全,而其他因素,譬如馬匹和人命,則排在略次的位置。
唐鉻凝望着霍爾的眼睛,出于本能地,他不喜歡他。
随後霍爾便吩咐引路人為唐鉻帶路,去往他平日裏休息的地方。
唐鉻的帳篷,被安排在了商隊最後方,過段時間霍爾會為他配一匹馬,說是這樣,他就能夠随時巡邏,以提防周圍有沒有魔獸的進發。
“我們還給你安排了幾位趁手的小奴隸,”不知為什麽,說起“小奴隸”這三個字的時候,引路人的表情頗有幾分暧昧,“原為貴族的奴隸,相貌都好看的很吶!”
這人口中的奴隸,約摸就是依姆霍特家族的人,唐鉻兀地蹙起眉頭,剛想說不用,便被不遠處的異動吸引了注意。
方才那老板并未告訴他,同樣被安排在隊伍最末端的,便是這群被俘來的“貴族”奴隸們。
“死禿子!瞎貨!小偷!叫你偷我東西!叫你偷我東西!”三五個孩子圍做一團,正拼命踢踹着位于角落的某個……東西?動物……或是說,人?
唐鉻眨了眨眼,他并未第一時間看清那處究竟是什麽,他覺得奇異,這些圍毆他人的小孩們,年齡看着不大,個個瘦弱非常,像是很久沒吃飽飯的樣子。
“喂!你們在幹什麽呢?”走在唐鉻前方的引路人忽地抽出了腰間的長鞭,不由分說地便朝那群小孩的方向揮舞過去。
數聲慘叫,方才這些耀武揚威的小孩,頃刻間痛苦地蜷縮在地上,但很快,當他們意識到來者是誰,便顫抖着,從地上爬起來,變為跪姿,一個勁兒地朝着眼前這個拿鞭子的引路人磕頭。
“主人!主人!這個瞎子他偷了我們的饅頭!我們……我們的夥食都沒有了,要活不下去了啊主人!主人給點吃的吧!求您了!給點兒吃的吧!”
聽着這此起彼伏的哀嚎,饒是唐鉻都不免被眼前的景象給震悚了。
這些衣不蔽體的小孩,向施暴者連連求饒,只為了讨要到一點用于生存的養料。
而……先前被這五個孩子團團圍住的那一團,唐鉻甚至只能通過對方斑禿的頭頂來判斷那原來是個同自己一樣的“人”。
他的手和腳都蜷縮在一個寬大而肮髒的麻袋內,臉也深埋其中,甚至看不出一點兒生氣,他那麽小,就像是一個可憐的動物,一時間,甚至叫人分辨不出這是人還是物。
“讓您見笑了。”收起鞭子,那引路人回頭沖唐鉻讪笑。
老實說,唐鉻原先以為,他腰間的鞭子是用來趕馬……亦或者是其他動物,他沒想到這人竟會拿着它來抽人。
“聽話的奴隸都在前面服侍主人呢,這些都是剛開始不屈服的,當然……”引路人瞥了一眼蜷縮在角落內的那一小團“東西”,“也有到現在都不聽話的。不過放心,遲早會有他們屈服的那天,為了食物,為了生存,老實說,在饑餓面前,尊嚴根本什麽都不是。”
這人言辭之輕蔑,像是将自己當做了一個高高在上的神,唐鉻本能地攥緊拳頭,如果不是要在這些人手下賺錢,他現在就很想一刀劈在眼前人的背上。
“先生,不要耽誤太久了,我們走吧。”引路人兀自走在前面,似乎拿足了“上位者”的姿态。
唐鉻本也該走的。
他分明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被帕恩之石帶到了這個地方來,他早已見慣了各種不公,天底下可憐人多得是,不見得個個都需要他來拯救。
但他卻挪不動腳步,不知為什麽,他的腳底就像是被粘了膠一般,在原地動彈不得。
或許是因為,在那片斑禿的頭頂,他望見了一抹熟悉的紫色,雖然它被灰塵與泥土覆蓋,但只一眼,唐鉻便找到了自己駐足的理由。
“等一下。”他叫停了走在前方的引路人。
“你不是說會給我安排奴隸嗎?我要讓他來當。”刻意硬着嗓子,唐鉻對前面前方的男人說。
“他?”嗤笑一聲,那引路人走到那小東西面前,不輕不重地踹了他一腳,而後扯着他的耳朵,強迫他擡起頭面向這唐鉻:“他是個瞎子,沒有那個照顧你的條件。”
望着那小東西的臉,一時間,唐鉻怔住了。
大腦甚至來不及思考,他掄起刀,用刀背本能般将那領路人掄出去老遠。
他蹲身,不可置信地捧起眼前這小孩的頭顱,望着他的臉。
無疑,這是一張髒兮兮的、無神的,甚至沒有生氣的臉。
但這雙眼睛,他是不會認錯的。
這是專屬于克羅賽爾的眼瞳,唐鉻永遠記得,它如紫水晶一般璀璨耀目的顏色。
雖然此刻,它的上方被一層灰白色的眼部組織所覆蓋,甚至不完全睜得開。
但唐鉻确定自己不會認錯。
這樣髒污的、狼狽的、遭人唾棄的小孩……竟……好像是小時候的克羅賽爾?
從沒有人告訴過他,兒時的克羅賽爾,是一個目不能視的瞎子。
只有比列曾在罵聲中稱呼克羅賽爾為“禿驢”。
誠然,此刻,小小的克羅賽爾頭頂一片荒蕪,只能勉勉強強看出有幾根卷曲的紫色毛發,頑強地自頭皮冒出。
唐鉻簡直不敢相信,這就是小時候的克羅賽爾?因為惶恐、因為憤怒、因為慶幸,他的身軀微微顫抖。
他小小的克羅賽爾攬入懷中,雖然對方只用全部的力量極力推拒着自己,但他無法抑制內心的劇烈顫動。
如果他再晚來一些時日,克羅賽爾會怎麽樣?如今的克羅賽爾氣息十分微弱,他不敢想象那樣的結果。
他的出現,是不是讓他免去一些災禍?
還有……他終于找到他與未來世界的連接了。
“哎,我說你這人是不是有病啊,平白無故,打人幹什麽?”被唐鉻摔得不輕,那引路人顯然是不悅了,甚至開始不顧形象地大罵起來。
“我要把他贖走。”面無表情地凝視着眼前的引路人,唐鉻說。
那引路人冷笑一聲,“倒是有眼光,這小子的确長得還不錯……但是他不會照顧人,脾氣也臭得不行,我只是跟你提個醒,不想落得個奸商的名頭罷了。”
然而唐鉻根本沒有那個精力去聽引路人究竟在說什麽。
他只感覺到,小小的克羅賽爾正伸出略微有些髒污的小手,撫摸着他的臉頰,像是……在辨別他的模樣。
他張張嘴,正欲跟克羅賽爾說些什麽,便感受到一股近乎令人悚然的酥麻。
滋滋的電流聲,自克羅賽爾掌間發出。
“滾開。”稚嫩的童聲,卻略微有些沙啞,這是他對唐鉻說的第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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