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顧熙兒一點也不想讀書,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的緣故,她有次睡覺還夢到自己因為寫不好大字被顧老先生打了手板。太吓人了!她一下子就驚醒過來,為此還去瑤光院找宋氏。

顧熙兒一進門就抱着宋氏的胳膊撒嬌:“母親,我又不用考科舉,為啥還要給我請個先生專程教我讀書呀?要是認字的話,您教我就好了呀。”

“好孩子,讀書不單單是為了認字。”宋氏嬌慣女兒,索性抱她坐在自己的膝蓋上,細聲細語和她講原因:“還能讓你明理呢。再者像咱們這樣的家族,女孩也都是重點培養的,我不說你詩詞歌賦什麽的都要學會,但至少在別人說起時要能聽懂吧,不然等你長大了也會為着融入不了世家貴女的圈子裏而難受。”

女兒現在還小,等再大兩歲,怕是女紅和管理家事也要學的。

“……我可能融入不了世家貴女的圈子。”顧熙兒想起自己的真正身份,突然就怔怔的。

她不是顧家的真千金,真千金另有其人——白薇。等白薇一認回顧家,就算她還好好的活着,沒有像前世那樣早早死去,怕也是在顧家待不下去的。

“胡說。”宋氏佯裝生氣,“我熙姐兒原本就是世家女,又聰明伶俐,怎會融入不進去?”

顧熙兒低着頭,鼻尖酸楚。

母親對她好,是因為她是母親的女兒,如果換了層身份……

她不敢再往下想了。

宋氏哄了女兒許久,看她皺着小小的眉頭,就以為她還是害怕讀書。

她想了想,愛憐的親親女兒肉乎乎的臉頰:“母親像你這樣大的時候,也被你外祖母送進去學堂讀書的,你的姨母們也一樣。讀書也沒有什麽好懼的,先生教什麽,只要跟着學就行了。”

宋氏也是出身世家的貴女,和顧程明算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後來顧老夫人帶着媒人登門求娶,她才嫁給了顧程明。

顧熙兒知道自己是一定要讀書的,原本也沒有準備再掙紮,只不過被夢裏的場景給吓住了。

她伸胳膊努力環住宋氏的肩膀,小腦袋窩在脖頸處,是雛鳥尋求保護的姿态。

她的聲音也輕:“母親,我答應您,會好好讀書識字的,不會讓您和父親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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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熙姐兒真乖。”宋氏輕拍女兒的後背安撫她,“你無論做什麽,母親和你父親都是以你為傲的,從來不會覺得失望。”

顧熙兒“嗯”了一聲,眼圈忍不住紅了。

她覺得自己太壞了,明明不是父親和母親的親生女兒還享受着他們的寵愛。

……若是有白薇在,母親說不準會比現在更加高興吧。

顧熙兒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聲音悶悶地:“母親,如果有一天您發現我做了錯事……會原諒我嗎?”

“當然啦。”宋氏嘴角上揚,“別說你做了一件錯事,就是再多個十件八件,母親都會原諒你。我熙姐兒做什麽都是有理由的,都是對的,錯誤的是別人。”

她拼命生下來的女兒,自然也是拿命寵着的。

“對不起。”顧熙兒哽咽起來,“但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我也不想這樣的。”

母親對她越好,她心裏越愧疚,難受死了,恨不得馬上就找到白薇,和她把身份互換過來。

宋氏見女兒突然哭起來,也愣住了。

她拿了帕子給女兒擦眼淚,心疼極了:“好端端的,這是怎麽了?熙姐兒若真的不想讀書……”

她咬了咬牙,“就不讀吧,母親去找你父親商量一番,大不了讓你長兄教你。”

長子的學問好,他讀書又一貫的得心應手,教女兒認字應該不會耽誤他多少時間。

“不是的。”顧熙兒搖頭,愈發難過起來:“母親以後不要再對我好了。”

情分越還越多怎麽辦?她怕還不完的。

“這說的是什麽話?”宋氏扶正女兒的小臉,見她眼睛都哭紅了,神情也嚴肅起來。

她又舍不得對女兒說重話,聲音柔和了又柔和:“熙姐兒,你告訴母親,到底發生了何事?”

女兒是她生養的,有點不對勁她就能看出來。

顧熙兒卻不敢再說了,她害怕自己一沖動告訴了母親真相,就算是打破了前世尋回白薇的發展軌跡……再也尋不回白薇了。

她努力擠出個笑容,和母親說了夢境裏的事情,臨了還委屈巴巴地:“我就是太害怕了……并沒有別的……您別擔心我。”

顧熙兒到底是年歲不大,一句話也回的遮遮掩掩。宋氏如何會看不出來,不過是可憐女兒白皙小臉都哭花了,也不忍心詢問下去了……想着來日方長,以後再做打算。

晚上休息的時候,宋氏和丈夫顧程明說起了白天發生的事情。

她嘆口氣:“夫君,熙姐兒好像對讀書挺排斥的,還做了噩夢。”

“嗯?”顧程明一愣,“她做什麽噩夢了?”

宋氏有些哭笑不得:“夢見被顧老先生打了手板,說是她大字寫的不好。”

顧程明:“……”

他笑起來:“顧老先生雖然長的看起來很兇,但是為人還是很和氣的,就算熙姐兒大字寫的不好,他也不至于打她手板的。”

話是這樣說,但是他心裏也有些忐忑,還是決定找個時間去和顧老先生談一談,無論他的女兒大字寫的好或不好,都不能挨手板的。

他的寶貝女兒,自己都舍不得碰一個手指頭的。

宋氏附和丈夫的話,“我覺得也是。”

顧老先生在族裏還是很有名氣的,她也聽婆母提起過顧老先生幾次,大概也了解他的為人。

顧程明伸手把妻子摟在懷裏,打個呵欠:“夜深了,趕緊睡吧。”

他明日還要早起去衙門公務,疲倦的很。

“還有一件事。”宋氏的心裏終究還是不安,又說起女兒趴在她肩頭哭,“我不知道是怎麽了,總感覺這孩子有事情在瞞着我們,問她又不說。”

顧程明倒認為無礙,“熙姐兒還小呢,高興不高興都寫在臉上了,她能瞞住什麽……你別擔心。”

“但願如此。”宋氏淺淺的嘆氣。

三月過了一大半開始下雨了,淋淋漓漓的小雨一下就是好幾天。

又細又密的雨絲落在人臉上,又癢又涼。

顧熙兒也開始了每日過去小閣樓讀書的生涯,好在待的時間也不多,都是上午一個時辰。

顧老先生對顧熙兒也算是和藹可親了。或許是顧程明再三的和他交談的原因吧,其言辭委婉懇切,讓他對顧熙兒多一些擔待。

其實不用顧程明多說,他也不會對顧熙兒過于嚴格的,畢竟只是女孩子認字而已,又不是男子做學問。

興許是前世學過一遍了,顧熙兒背書還是可以的,詩句的意思也能理解,只是大字還是寫不好。

她前世就是因為大字寫不好被顧老先生斥責過,這一世也是,不過顧老先生也沒有說別的,只是給她一本柳體的字帖,讓她每日照着練上三篇。

顧熙兒手小,寫字也慢,三篇大字她能寫一下午,累的手腕子都疼。

宋氏知道後心疼不已,每逢顧熙兒過去瑤光院,都要親自給她揉手腕。偶爾碰上顧慎來給她請安,還要被指使用浸了熱水的棉布帕子給顧熙兒熱敷手腕。

顧慎看着幼妹熱淚汪汪的,倒也沒有拒絕。

這日晚間,杜鵑才服侍了顧熙兒睡下,杜若就拉了她去庭院裏廊下說話。

“杜鵑姐姐,你讓我去打聽待在小佛堂的那個古怪婆子的事情……你還記得嗎?”

有上夜的婆子挑着燈籠過去門房那裏,看到杜鵑和杜若還屈身問了好。

庭院裏這會兒靜悄悄的,和白天人來人往的熱鬧截然不同。

夜風獵獵,空氣裏有淡淡的桃花香,清香袅袅。

“當然記得。”杜鵑靠着紅漆廊柱,面對杜若:“你打聽出什麽了?”

“那婆子姓苗,全名苗芬,約五十歲左右的年紀。她在顧家待了差不多七年,原先在夫人的院子裏做粗活,後來才去了老夫人的小佛堂。”

“她還在夫人的院子裏待過?”杜鵑的面色不大好。

杜若應“是”,繼續往下說:“為了打聽的詳細些,我還特地去找了回事處的劉管家,他說苗婆子是他從人牙子那裏買來的,命也苦,老家遭了水災逃難出來的。”

劉管家全名劉全,主要負責給顧家從外面買來奴仆使喚。

“還有別的嗎?”

“我還去過夫人的院子裏問寧媽媽,寧媽媽說她對苗婆子并不熟悉……這就是我覺得比較奇怪的地方了。”杜若想了想,“寧媽媽是夫人身邊的老人了,一直是貼身服侍夫人的,瑤光院竟然還有她不熟悉的人?”

“果然有古怪。”杜鵑咬了咬唇,交待杜若:“你想辦法找人去接近苗婆子,看看從她嘴裏還能套出來別的什麽不能。”

杜若答應下來,又有些不解:“杜鵑姐姐,不過一個粗使婆子而已,費心打聽她還不夠勞累的……”

“我直覺她不是個簡單的。”杜鵑搖搖頭,“你別問了,只管去做就好。”

事關小姐,總要仔細些。

“好吧。”杜若困的閉了閉眼,“我知道了,這件事就交給我,一定給你辦的明明白白。”

芳華院的一切閑事都由杜鵑姐姐在管,相當于管事嬷嬷一般,她又一向穩重體貼,定不會冒然去做無關緊要的事情。在這一點上,杜若還是很相信杜鵑的。

“行了,今兒我給小姐守夜,你先去睡覺吧。”杜鵑說罷,轉身又走進屋子裏。

屋檐挂的紅绉紗燈籠一盞盞亮着,發出橘黃的光,也像冬日挂在樹梢的熟透的通紅柿子。

杜若應了聲“好”,随手揪了瓣新養在廊下的四季海棠,轉身走遠了。

芳華院後面還有一排小房子,又稱後罩房,是專供丫鬟、婆子住的地方。

三月二十九,下午未時。

顧老夫人嫁去宛平的二女兒顧景岫帶着嫡長女陳淑慧坐馬車過來了顧家。

守門的小厮往裏面通報。

很快。

宋氏領着一衆的丫鬟、婆子親自迎了出來。

她屈身給顧景岫行禮,喚:“二姐。”

顧景岫身穿绛紫色繡雲紋對襟長褙子。梳朝雲近香髻,簪了赤金鑲寶石珠子發簪,看起來華貴無比。

她模樣長的很像顧老夫人,細眉丹鳳眼,沉着臉的時候不怒自威。

顧景岫上前一步,伸手扶了宋氏起來,又拉過女兒陳淑慧給宋氏介紹。

“才一年不見,慧姐兒就出落的如此出息了。”宋氏笑眯眯的看着陳淑慧,“模樣好不說,氣質也佳,還是二姐會教養孩子。”

陳淑慧長的不像顧景岫,像了她父親那邊的人。

她是圓臉盤,大大的眼睛,雙眼皮。身着一襲粉色齊胸衫裙,皮膚有些黑,倒也嬌俏動人。

陳淑慧臉一紅,屈身給宋氏行禮,“大舅母安好。”

“好孩子。”宋氏去拉陳淑慧的手,又轉身和顧景岫說話,“二姐,咱們一同過去幕齋堂吧,母親正盼着你呢。”

顧景岫答應一聲,又吩咐跟随的仆從把馬車上的禮物都卸下來。

她笑着和宋氏說道:“都是給母親帶的補品,還有幾個小輩的見面禮。”

宋氏微笑颔首:“勞煩你費心。”

一行人過來幕齋堂,顧老夫人果然得了消息正在堂屋裏等着,她此時見了女兒和外孫女,喜的臉上都是笑容。

丫鬟上了茶水和點心,大家坐在一起敘話。

又過了一會兒。

二房的鄭氏也過來了,她先給顧老夫人行禮,然後又給宋氏和顧景岫行禮。

顧景岫擺擺手讓她起來,親昵的很:“咱們姑嫂之間,不論這虛禮。我就是擔心懷哥兒,他的身體還好嗎?”

“懷哥兒比着去年好多了,二姐不必擔心。”鄭氏說話間看到了陳淑慧,遲疑了片刻又問:“這是慧姐兒嗎?”

“可不是她嗎?”顧景岫笑起來,“去年夏天随着她小姑姑去了鄉下老宅子游玩了半個多月,都曬黑了。”

陳淑慧起身給鄭氏行禮,喚:“二舅母。”

她被自己母親說的不好意思,小聲辯駁道:“我本來就有些黑,也不是一下子就曬黑的。”

滿屋子的人都和善地笑起來。

顧老夫人招手讓外孫女上前來,上下左右的打量她,“曬黑了也沒關系,咱們的慧姐兒照樣好看。”

外孫女性子直爽活潑,她最喜歡這點了。

鄭氏也說:“我倒不是因為慧姐兒曬黑了沒認出來,只是女孩子長大了,模樣變的更加标致,所以我才沒有認出來。”

鄭氏一貫是個會說話的,顧景岫聽的也舒心。

“是标致了。”顧老夫人問陳淑慧,“一年不見外祖母了,可有想念我老婆子嗎?”

“想的。”陳淑慧嘴甜:“我可想您了,做夢還能夢見您呢。”

顧老夫人貼了貼外孫女的額頭,“小撒謊精,想念外祖母怎麽不見你過來顧家?”

“沒撒謊。”陳淑慧活潑的很:“只是我快要及笄了,母親總拘着我在家裏學東西……不是學女紅,就是學管家。忙的我都沒有時間想念您了。”

顧老夫人“哦”了一聲,又問顧景岫:“慧姐兒是不是六月的生辰?”

有丫鬟搬了牡丹凳過來,陳淑慧就坐在了顧老夫人的身邊。

“是的。”顧景岫回答顧老夫人:“過了六月十六,慧姐兒就滿十五周歲了。”

顧老夫人和陳淑慧說悄悄話,“等你及笄那天,外祖母送給你一件好東西。”

陳淑慧好奇的很,眼睛都亮了。

她根本來不及等待及笄就直接詢問顧老夫人送的是什麽。顧老夫人笑着搖頭,不告訴她。

宋氏抿了一口茶水,頗為感慨:“日子過的可真快,一轉眼,孩子們都長大了。”

“誰說不是呢。”顧景岫就坐在宋氏的旁邊,看她的盞碗裏沒了茶水竟然要主動拎起茶壺給她添加。

宋氏自然不肯。

她讓了一下,寧媽媽心領神會的接過顧景岫手裏的茶壺給宋氏滿上了,末尾還給顧景岫滿了一盞。

顧景岫看了一眼寧媽媽,又誇她,“你還是這樣能幹,有你在大弟妹身邊照顧她,總是讓人放心的。”

寧媽媽笑眯眯地:“得姑奶奶謬贊,真是折煞奴婢了。能得夫人的眷顧,從來都是奴婢的福分。”

顧景岫這一趟過來顧家,似乎對自己格外的熱情些,連身邊的寧媽媽都得了誇獎。

宋氏右眼皮霍霍跳了幾下,莫名有些心慌。

恰在此時,顧景岫帶來的仆從拿着禮物進來了,除了給顧老夫人的補品外,還有幾籃子的時興瓜果。顧家孫系輩的男孩子多,顧景岫就備了筆墨紙硯,唯有給顧熙兒的是一對羊脂玉镯子。

顧景岫把羊脂玉镯子遞給宋氏,“我也不知道熙姐兒愛什麽。你眼光好,瞅瞅這镯子怎麽樣?”

宋氏只瞄了一眼,就知道是極好的。

她笑着推辭,“熙姐兒還小,哪裏就能戴這樣貴重的首飾了,不如留給慧姐兒。”

“給她做什麽,我特意為熙姐兒挑選的。”

鄭氏也覺得羊脂玉镯子質地溫潤,她和宋氏說道:“大嫂子就留着吧,給熙姐兒攢着做嫁妝也好啊。”

“她還小呢,攢嫁妝的事情也太遙遠了。”宋氏到底收下了。

陳淑慧看着這邊的動靜,又環顧四周,并沒有看到顧熙兒。

她開口問宋氏,“大舅母,怎地不見熙兒妹妹?她在做什麽呢?”

作者有話說:

二更來了,更新至24小時的評論都有紅包哦,愛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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