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池中月把老朱打得半死後,走了。

關門的聲音連隔着一個房間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任清野在走廊上來回踱了兩圈兒,沒回去,最後站在靠窗的地方抽煙。

他一直在回想,池中月最後說的那句話。

胸懷大義,高尚。

他總覺得,她說這話的時候,不單單是諷刺。

似乎有些其他意思。

突然,他的思緒被身後房間裏的動靜給打斷了。

身後的房間裏,老朱終于爬起來了,喘了好久的氣才有力氣打電話。

“喂,今晚你先不來了,我得找點錢去醫院,我被一個臭娘們打了。”

“別提了!老子就摸了一下她的屁股墩子,她就把老子打得夠嗆,老子的手現在還使不上勁兒!”

任清野轉過身,靠在牆上,拿出打火機點了支煙。

打火機的聲音劃破了這走廊的靜谧,像一把匕首刺開了緊繃的布,聲音爽利。

“操他娘的,明天我……”打電話的老朱感覺自己被一股陰影籠罩着,他轉了轉腦袋,看到身後有一個人影兒,一時間沒反應過來,挪了兩步,繼續說,“明天我就找人……”

他又停了下來,只因身後那道目光讓他不寒而栗。

“你……”話音未落,任清野擡眼,将煙叼在嘴裏,然後一拳砸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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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朱本就瘦弱,池中月一腳都能把他踢得半死不活,任清野的拳頭更是打得他眼前一黑。他什麽都沒反應過來就又被任清野抓着領子拎了起來,一個拳頭又落到了他的另一邊臉上。

任清野拿下嘴裏的煙頭,吐了串煙圈兒。外面的雨停了,世界都安靜了下來,老朱的哀嚎就顯得格外瘆人。

老板娘在外面敲門板,“你們幹嘛呢?”

任清野說:“沒事兒。”

老板娘哦了一聲,扭頭就下樓。

這地兒本來就偏僻,窮山惡水出刁民,她早就習慣了這些人打架惹事的,她也懶得管,省的給自己惹一身騷。

老朱在任清野手裏,苦苦求饒。

他不知道這男人又發什麽瘋。

任清野蹲下,對趴在地上的老朱說:“知道嗎?監獄裏地位最低的就是你這種人。殺人犯可能是走投無路,小偷可能是身不由己,而你這種人,就是純的人渣。”

任清野說了就不管老朱的反應,打開門,走了出去。

經過池中月的房間時,他停了下。

裏面的燈已經關了,門縫裏都沒有一絲亮光,安安靜靜的,一點兒響動都沒有。

任清野想到她剛才那一腳,嘴角不自覺地咧了下。

這女人真的有脾氣。

第二天一早,任清野一睜眼,發現外面又下着大雨,但好在天大亮了,不影響進程。他起床收拾好東西,去隔壁房間叫池中月。

池中月早就起來了,聽着任清野的敲門聲,沒應答,三兩下把自己東西收拾好,然後跟着他下樓。

池中月沒說話,也沒擺臉色。

只是全身都寫着兩個字——冷漠。

任清野在櫃臺結賬,剛拿了錢出來,池中月就往他旁邊一站,也拿了錢出來。

收錢的姑娘看着他倆,不知道該怎麽辦。

池中月說:“我們各付各的。”

她看着任清野,“也各走各的。”

任清野說:“那行。”

他提起腳邊的行李包,率先走出了旅館。

外面下着封門的雨,池中月沒有傘,看樣子這雨一時半會兒也不會停。她看着雨,發了一會兒呆。

旁邊一個蹲着抽煙的男人問她:“姑娘,去哪兒啊?”

池中月看了他一眼,說:“去臨河縣,到哪兒坐車啊?”

那抽煙的男人指着前面的路口,說:“那個路口右拐,有個巷子,穿過去就是大巴站點。”

“哦好。”池中月說,“謝謝。”

她把行李頂在頭上,朝着那個路口跑了過去。

抽煙的男人站了起來,扔掉煙頭,也跟着小跑過去。

池中月一拐緊那個巷子就發現了不對勁。

這條巷子是死胡同,哪裏來的什麽大巴車站點。

池中月停了下來,掃視四周一圈,決定原路返回。

只是她一轉身,看到後面幾個男人手裏操着家夥,虎視眈眈。

為首的那個就是昨天被她打的老朱,他一只手拿着棍子,另一只手的掌心攤着,棍子在上面一下又一下地敲。

他的嘴一張一合的,但雨太大,池中月根本聽不到他在說什麽。

不過這架勢——池中月自然知道他們接下來要做什麽。

池中月迅速打量了這幾個人,看起來都是烏合之衆,但是保不齊是地頭蛇,要是真動手,說不定她會吃虧。

可是——這是個死胡同,來路又被堵死了,她除了跟他們打一架也沒有別的選擇。

池中月扭了扭手腕兒。

既然昨晚那一腳還沒讓他長記性,那就教教他做人。

池中月迎着雨沖向他們,也不管誰是誰,見肉就打。

一拳一腳地下去,這幾個男人還真抗得住打,池中月不占任何優勢。老朱操着根棍子在旁邊,說:“打!朝死裏打!打死這臭娘們!”

雨嘩啦啦地響,池中月的頭發貼在額頭上,雨水順着頭發流下來,迷了她的眼睛。

身旁的男人朝着她走來,池中月喘了口氣,一腳踢過去。

腳腕被來人握住,力道之大,讓池中月差點站不穩。

她正準備掙脫腳換拳頭砸過去,那人卻松開了手。池中月猛退兩步,扶着牆站穩,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看清了面前的人——任清野。

他正用一種不可理喻的眼神看着池中月,只是隔着雨水,表情朦胧不真切,讓人猜不透他現在在想着什麽。

似乎自己在他眼裏,一直都不可理喻。

任清野顯然是來幫池中月的,但他不戀戰,放倒了幾個就拉着池中月一路跑了出去。

淋着雨,一路跑,雨水與汽車鳴笛的聲音交錯着蹿進耳朵裏,嘈雜卻又不真實。

任清野帶着池中月跑,腦海裏卻浮現出許多記憶碎片。

五年前,也是一個雨天,只不過是在夜裏。

即将從警校畢業的任清野放暑假回家,晚上跟哥們出去喝酒,喝到淩晨三四點才回家。

這小縣城的治安算不上好,路上一個人都沒有,只有昏暗的燈光與他為伴。但任清野一個一米八幾的漢子,又是警校的學生,倒是一點不怕,優哉游哉地往家走。

走到一半,突然下起了瓢潑大雨,任清野跑到一家小賣部的屋檐下多雨。這種夏夜,雨來得急也去得急,最多半個小時雨就會停。

他正無聊地躲着雨,突然發現前方一輛車開車遠光燈,極速駛來。

“誰他媽大晚上的開這麽快,有病吧。”任清野低聲罵了一句,卻發現那輛車停了下來。

這小巷子往裏走原來越窄,根本擠不下一輛車,也沒有個掉頭的地方,也不知道那人是不是有病,往這裏面開——被卡住了吧。

車停下的同時,車門被粗暴的打開,蹿出一個人影。

待那影子跑近了,任清野才看清,是個女人。

她一下車就瘋狂地往前跑,冒着雨。

她身後慢慢湧現人影,從四面八方而來。這場景,一看就是一群人在追擊這個女人。

那女人跑到巷子盡頭,發現無路可走了,卻看見了屋檐下的任清野。

她站在雨裏,渾身濕透,身材曲線展露無疑,狼狽極了。眼神卻依然堅毅,在這黑夜裏恍若一道強光。

“救我——”她張了嘴,低聲說道,“救我。”

這一刻,任清野沒有想過這樣一個女孩兒為什麽會被一群男人追擊,也沒有想過她為什麽不大聲呼救,他把女孩兒拉了過來,擋在自己身後。

那七八個男人沖了過來,任清野一腳踢開一個,拉着女孩兒往前巷子口沖去。

若是平時,任清野幹掉這幾個男人是完全沒有問題的,但今天他得護着身後的女孩兒,還得防着他們手裏的刀,以至于雨停了下來,他還沒有擺脫這幾個人。

他只能帶着女孩兒跑。

這地兒他熟悉,輕易地就甩開了那幾個男人,帶着女孩兒藏到了路邊的灌木叢裏。

任清野拿出手機要報警,女孩兒卻不要他報警——“我家人馬上就來接我了,他們會找到這裏的。”

任清野說:“還是報警吧。”

女孩兒說:“我怕警察,我從小就怕警察。”

這樣的話,任清野聽過很多次,他說:“是不是小時候爸媽說不聽話就讓警察來抓你?扯淡,你要知道,當你有危險的時候,警察才是能救你的人。”

女孩兒只是看着他,不說話。

于是,任清野就陪着她躲在灌木叢裏,等着她家人來接。

期間,那幾個男人從他們面前經過好幾次都沒有發現他們。

“他們為什麽追你?”任清野問。

女孩兒不答反問,“你為什麽救我?”

任清野說:“因為我是警察——你害怕的警察。”

身旁的女孩兒突然愣了一下,任清野看過去,黑暗裏,她的面容看不真切,但卻能看到她眼睛裏的光亮。

深邃靜谧。

“警察叔叔。”女孩兒突然說,“如果下次能見面,我要做你的女人。”

任清野突然被逗樂了,“為什麽?”

“因為在你身旁,我有安全感,我喜歡你這樣的男人。”

“小丫頭片子。”任清野依然笑着,從女孩兒的聲音能聽出,她年齡不大,最多十五六歲。

“我認真的!”女孩兒再次強調。

任清野不做聲,不回應,女孩兒急了,用力掰過任清野的頭,朝他雙唇親了上去。

這是任清野長這麽大第一次被女人親吻,還是強吻。

女孩兒的氣息間還混雜着雨水和泥土枯草的味道,任清野覺得并不那麽好聞。

他推開了女孩兒,狠狠瞪着她。

這時候,兩輛車往這頭開了過來,女孩兒雙眼一亮,說道:“我家人來了!”

然後,女孩兒上了車,搖下車窗,對任清野說道:“你記住我今天說的話,我言出必行。”

任清野回頭看了此刻的池中月一眼,她的頭發完全打濕了,臉上的雨水讓她看起來狼狽不堪。

但那一雙眼睛依然深邃靜谧。

任清野心頭忽然一緊。

作者有話要說: 池中月:我怕警察,我真的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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