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一碗飯都被她解決了, 任清野就在旁邊點上了一根煙。
“月月。”
“嗯?”
“說說你媽媽的事情吧。”
池中月僵住片刻,“你想知道?”
任清野說:“嗯。”
池中月拿紙擦嘴巴, 輕飄飄地說:“哦,秦隊讓你問的?”
任清野突然就把手擱了下來, 放在桌上,目光緊盯着池中月,看樣子好像是有些生氣。
“不是, 是我想知道。”
池中月手中的紙團被虐成一坨,在掌心□□了幾圈兒後,她送開手掌, 任由紙團滑出手掌。
“嗯, 我親生父親是他的弟弟,嗯, 就是這樣了。”
“為什麽去世?”
“吸毒,那一次在脖子裏打了太多,抽抽兩下就去了。”
“為什麽後來你變成了池榮貴的女兒?”
“噢...”池中月模糊不清地說,“孤兒寡母, 無依無靠,他提出要照顧我們母女倆。”
她的表情極其僵硬, 一提起這些, 那副天大地大老子最大的氣勢就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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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清野想起了趙偉的女兒,那個見過了毒品交易和肮髒男女關系的小女孩,一口咬住他的手指,眼裏全是不該屬于那個年齡的狠意。
任清野似乎, 看到了池中月的童年。
“那你媽媽和你們的關系為什麽會發展成這樣?”
池中月捏着勺子,胡亂攪着碗裏的殘羹冷飯,“當初我媽不願意的,可是他說,他能花錢治好我的耳朵,我媽才留下來。這種娘胎裏帶出來的病,沒個七位數治不好的。”
“後來,我媽發現他做的是毒品生意,想帶我走,但我那時候已經改口叫他爸了。”
“他一直對我很好,養着我,又對我媽很好,後來他讓我叫他爸爸,我想都沒想就叫了。”
“從那時候開始,我媽就變成這樣了。”
她說着說着,閉了嘴,把碗裏攪得稀爛的飯堆到一半,又打散,繼續堆。
任清野問:“他喜歡你媽媽?”
“誰不喜歡啊?”池中月說,“我媽是當地有名的美人,孤兒,被我爺爺奶奶收養了的,當年多少人争着搶着要娶她,不過爺爺奶奶知道肥水不流外人田,把他嫁給了更偏愛的小兒子,就這樣咯。”
池中月說的輕松,但明眼人一聽心裏就有數了,池榮貴不僅是從小就迷戀着阮玲香,這些年對她的軟禁或許也是在宣洩小時侯受到的冷落。
這樣一來,就說得通了。
任清野不打算再問下去了,池中月卻想繼續說,她問任清野,“你說我錯了嗎?他養大了我,還花錢給我治病,我這樣對他,錯了嗎?”
這還是任清野第一次在池中月臉上看到忐忑不安的表情,并且急需在他這裏得到答案。
任清野說:“你沒錯。”
池中月的表情并沒有因此得到舒緩,她看着桌面,兩個眼珠不知該往哪裏轉,“但是我媽什麽都不知道,她只知道我認賊作父。”
“不怪你。”任清野說,“她是在怪自己。”
池中月一怔,看着任清野,嘴巴半張,說不出話來。
任清野目光堅定,握着她的手,說:“她怪自己讓你帶着傷殘出身,又怪自己沒有能力治好你只能屈身留在池榮貴身邊,也怪自己沒有教給你正确的是非觀,但是她可能自己都不明白,才把情緒發洩在了你身上。”
池中月心裏的彷徨一下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沖破迷霧的柳暗花明。
任清野并非一語點醒了她,她一直都知道她和阮玲香之間的拉鋸戰原因是什麽,她只是需要一個人來肯定她的想法和做法。
當時年幼,把養他的池榮貴認作父親已經沖擊到了阮玲香的內心,幾乎就等于直白地表明她作為一個母親有多無能,才會眼睜睜讓自己女兒認別人做爸爸。
多年後,在她以為池中月長大了懂事了能夠跟她走的時候,池中月卻選擇留在這個毒枭身邊。
這是第二次沖擊。
最重要的,還是阮玲香留在池榮貴身邊的原因是他能花錢治好池中月的耳朵。
帶着對池中月的愧疚,她留了下來。但留下來的同時,她又覺得是池中月造成了她如今這牢籠般的生活。
于是,在池中月的聽力恢複這一刻,她終于能夠選擇離開。
池中月十分清楚,這些年來,留住阮玲香的僅僅是對她的愧疚,這愧疚不是別的,就是讓她在娘胎裏發育不良。除此之外,阮玲香對她沒別的感情了。
可小時候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的場景還歷歷在目,池中月以為阮玲香會和她一樣,留戀着過去。
但她沒有。
池中月曾經多次反問自己,她是不是當初和阮玲香走了,就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
可是她沒有走,她忘不了自己父親去世時的樣子。
他當着池中月的面跟自己注射毒品,當着她的面抽搐,當着她的面死去。
那時候池中月才七歲。
那是池中月第一次對毒品有了清晰的認知,第二次,是她知道池榮貴販毒的時候。
家裏擺了一大桌子的□□,池榮貴一點一點地驗,然後收了一大筆錢。
池中月十歲,躲在房間裏面,透過一絲光亮看着外面的一切。
那一天,她以為這個愛護她的男人也會像自己爸爸一樣去世。
但是他沒有。
池中月用了三年,才發現,他不會去世,他讓別人去世。
池中月不知道她對池榮貴幾乎報複性的心理是怎麽來的,到底是對毒品深惡痛絕,還是恨自己的家庭一次次被毒品摧毀,總之,當她第一次聯系上秦唯平的時候,她沒那麽多高尚的想法,她就是一個處于叛逆期的女孩兒,想摧毀池榮貴的一切。
她動機的轉變,全源于鐘峥死的那一天。
或許,在她安逸生活的二十年中,池榮貴手底下還死了無數個“鐘峥”,無數個“任清野”,但她全都不知道。
桌上的飯菜完全涼了,任清野把碗筷收進廚房,兩三下就洗幹淨收進櫃子裏。
這時候,池中月早就從剛才的情緒裏抽離出來,靜靜地看着他的背影。
能打架,會用槍,還可以做飯洗碗。
任清野真是殺人放火居家旅行的必備良品。
“任清野,你怎麽什麽都會?”池中月說,“有什麽你不會的嗎?”
“沒有。”
池中月:“......”
這個男人最不會的就是謙虛。
池中月游手好閑地坐回了客廳,眼光一掃,看到門口地上放着一個袋子,好像是任清野今天回來時帶上的。
池中月把那個袋子打開,看了一眼,是衣服。
任清野還在廚房,池中月無聲無息地把那衣服拿出來,展開,是一件正紅色的連衣裙。
出手柔軟,細膩。沒有花紋,沒有裝飾,順滑的布料紅得像血。
她拎着裙子,往廚房去。
“任清野,你怎麽知道我穿多大?”
任清野洗了手,回頭看她,一點兒不意外。
“你全身上下,哪兒的大小我不知道?”
池中月呵呵一笑,把衣服放一邊就走。
任清野叫她,“不穿上試試?”
池中月說:“德性,換上再到你面前走兩圈,花孔雀呢?尴尬不尴尬?”
池中月不愛逛街的原因,就是每次換上衣服後,都感覺自己像個花孔雀,等着別人點評一番,賊尴尬。
任清野一邊用毛巾擦手,一邊說:“別墨跡,趕緊換上。”
“我不。”
任清野咬着下唇,活動手腕,“你這脾氣......”
一把抓住池中月,把她衣服往頭上脫,“就是欠收拾。”
“轉身!”任清野提溜着池中月,從後背解開她的內衣,“伸手。”
池中月一直惡言惡語,揮了兩拳頭,在任清野看來就跟撓癢癢似的,躲都不躲一下。
把池中月脫了個精光,任清野滿意地上下打量她,“不錯。”
池中月就這麽讓他看着,惡狠狠地說:“哪兒不錯?”
任清野指胸,“這兒不錯。”
指腰,“這兒也不錯。”
指腿,“這兒更不錯。”
池中月輕翹下巴,一副得意洋洋的樣子。
趁她不注意,任清野迅速把裙子從她頭上罩了下來。
真絲的連衣裙根本不用整理,往身上一挂,自動就利落得垂了下來,沒有一絲皺褶,如同湖面,波光粼粼。
任清野把池中月的頭發放下來,濃密的黑發配上正紅色的連衣裙去,對任清野造成的視覺沖擊直接體現在了生理反應上。
“不錯。”任清野低聲說,“我的手感果然很準。”
池中月幹脆就大大方方讓他看,半倚在沙發上,腿往他面前伸,“你過來。”
任清野坐到旁邊,屁股剛沾到沙發,池中月就翻身跨坐到他身上,摟着他的脖子。
“我有幾個問題想問你。”
“不行。”
“不行?”池中月手上用力,掐他後脖,“我再給你一次機會。”
任清野想吻她唇,剛沾到唇角,池中月就扭頭躲開。
“行,你問。”
“秦西晨怎麽會有你電話?”
“不知道,我删了行嗎?”
“第二個問題,除了秦西晨,還有別的女人嗎?”
“沒了。”
“真沒了?”
“不信我?”
池中月把頭埋在他脖頸兒,“感覺像身經百戰而已。”
任清野不屑地笑,抱着她的腰把她翻到下面,“以前沒有身經百戰,現在倒是可以試試。”
“唔……”
事實證明,男人那方面,既損不得,也誇不得。
他會像最原始的雄性動物,拼命證明自己。
事後,任清野照常一根煙,池中月把玩着他的打火機。
一下一下,火或燃或滅。
每次這個時候,池中月總會想很多。
“任清野,其實,我真的想問的不是那兩個問題。”
“那是什麽?”
池中月坐了起來,披上一件衣服,“秦西晨走之前,說你沒有爸爸,不知道爸爸是誰。”
任清野十分淡定,修長的手指夾着煙伸到煙灰缸裏彈煙灰,“她還說了什麽?”
“她說你媽媽是得抑郁症走的,她是因為你的家庭原因才和你分手。”
“嗯。”任清野說,“她說的都是實話。”
“不過……”任清野抽了最後一口煙,滅了,雙肘撐着膝蓋,燈光下,他臉部的輪廓很深,鼻梁印着一層陰影,眼睛裏閃着亮光。
“她不知道的是,我有爸爸,我也知道我爸爸是誰。”
池中月換了個姿勢,靠着床頭,坐得端端的,衣服也穿好了,等着任清野講。
任清野也坐直了。
他幾乎從來沒有向外人提過自己的父親,但是一旦提起,他一定會莊嚴的坐着。
“我爸爸,是一名緝毒警察。”
“……”
池中月心口一緊。
她設想了很多,但實在沒想到他的爸爸居然也是一名緝毒警察。
“我爸爸和我媽在結婚之前就懷上我了,嗯,沒經過家裏人同意,先斬後奏。”
“結婚日子定了,但我爸爸卻接到了任務。”
“他犧牲的時候,還沒來得及和我媽去民政局領證。”
“沒有人知道他的姓名,也沒有人知道他長成什麽樣子,更沒有人能為他歌功頌德,這是他作為緝毒警察對家人最後的保護。”
“所以,我就成了他們嘴裏沒有父親的野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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