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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至正月尾聲時王芝終于主動聯系了兒子,要帶他和陳釉一道吃頓飯。

吃飯的地方選在一家裝潢中檔的川菜館,趕在剛放學的點客人還很稀少,陳釉進門時遠遠地看了一眼甚至差點沒認出來。

雖然身材沒什麽變化,胖瘦還和之前一樣,但王芝臉色蠟黃,氣色暗沉,一眼瞧上去叫人覺得她老了十歲。

陸鮮衣似乎沒什麽表情變化,看到她之後就徑直走了過去坐下,一言不發,等着媽媽先開口。

王芝假裝一切一如平常,把菜單推到兩個孩子面前,笑着說:“你倆點,看想吃什麽。”

陸鮮衣卻一直沒反應,也不伸手接,翻過倒放在骨刺碟上的杯子就給自己倒了杯水。陳釉不忍心看阿姨一直尴尬地僵着,就自己把菜單接了過來看。

王芝見兒子這般,便先對陳釉熱乎起來:“小釉看看喜歡吃啥……這家我以前吃過幾次,水煮魚和毛血旺都不錯,吃不了辣可以讓他少放點。”

熱情之盛,話語間都是濃濃的溫柔。

陳釉一邊看菜單,一邊不好意思地笑着點頭。

王芝又問:“高二下學期了,是不是很忙啊?學習很辛苦吧?我看你倆都瘦了。”

話是對着自己說的,稱謂卻變成了“你倆”,這明擺着在關心兒子呢,可兒子那廂還在端着架子。陳釉便答:“是有點,我成績不好所以要努力些,陸鮮衣成績好應該輕松一點。”

王芝的目光變得自豪欣慰,嘴上卻還矜持:“他呀,腦子好,就是不努力,要是努力一點也不會一下進步一下又退步。”

在一旁安靜似空氣的陸鮮衣終于說了第一句話:“你怎麽知道我努不努力?你又沒關心過我成績。”

王芝臉上依然挂着笑,試圖用笑粉飾心虛:“你是我兒子,你什麽樣我當然了解啊。”

陸鮮衣表情毫無動容,看上去還想說些什麽,陳釉機靈得很,忙拉過阿姨說:“阿姨我選好了,咱們就點您說的那兩樣,再加個土豆絲和紅糖糍粑?”

王芝忙點頭說“好”,把服務員喊來點了這些菜,又想起兒子喜歡吃番茄炒蛋,吩咐添上一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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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單被拿走後,又是王芝先開口找話題,這回她也不逃避了,直接對着兒子問:“過年買了新衣服嗎?媽媽再給你買雙鞋?”

“不用了,我爸都給我買過了,”陸鮮衣盯着茶杯裏的水,語氣漠然,“你把錢留着還債吧。”

終于還是要點到這個話題上來,王芝神情有倏忽的難堪和怔愣,搓着兩手讪笑道:“不用擔心,這些都是小問題,媽媽會解決的。”

這話聽起來,實在是叫人捉摸不透,究竟是這個人有天大的本事,幾百萬都覺得是小問題;還是她根本就自暴自棄,沒把這些事情都放在心裏。

陸鮮衣把挑明了說:“我聽說你還借了大舅很多錢,之前你說你過年會回外公家,估計你也回不去吧?外婆年前犯了一次心髒病,你知道嗎?”

王芝垂頭看看搭在一起的手,語氣聽起來還是很漫不經心:“知道啊,等媽媽度過這一關不就可以回去了嗎?你大舅跟我關系好,我以後再還他也沒事。而且,你小舅還可以再幫幫我……”

王芝家姐妹兄弟三個,她排老二。大哥做家電生意,早年剛開始時并不景氣,而且當時他也有好賭的毛病兒,輸得家底兒精光後才終于醒悟,浪子回頭好好經營生意,這兩年做得風生水起;三弟最風光,年輕的時候光榮入伍,規規矩矩地一級一級升了軍銜,成了最讓全家得意的“人中之龍”。

陸鮮衣偏不愛聽這句,從小到大他就覺得媽媽甭管大事小事都總愛指望小舅,就好像有這麽個親戚來替自己排憂解難早已是理所當然。就連她以前在醫院的工作,據傳早年管得不嚴,也都是靠着小舅替她找關系弄來的。

她總愛對他說:“你以後,讓你小舅幫你弄部隊去,男孩子當兵有前途,你成績這麽好還能搞個國防生。而且,你考得好了,家裏人都開心,小舅搞不好還會送你輛好車。”

在她的思想裏、嘴中,別人的責任總是理所當然又不可推卸,不論是自己的事還是自己兒子的事,她可以不是第一個沖在前面的人,她永遠要拉幾個人在前面為她遮風擋雨。

這會兒先上了道水煮魚,陸鮮衣把筷子從筷套裏抽出來,面無表情地問:“你知道豆豆今年多大了嗎?”

豆豆是小舅結婚四年後才得的女兒。

王芝沒答,陸鮮衣便接着說:“她上一年級了。你是覺得小舅自己家裏不用他養不用他承擔責任嗎?”

“還是你覺得所有的父母都能像你這樣?”

王芝聽得臉色越來越沉,眼裏露出詫異的目光,似乎料不到再次見到乖乖寶貝,他會是這樣咄咄逼人的态度。

又上了道番茄炒蛋,她把兩道菜都往對面推了一點點,清了清嗓子開口說:“我懂,我也只是準備問你小舅借一點錢,不是全指望他。”

陸鮮衣果然率先把筷子伸向了番茄炒蛋,随口問道:“你找新工作了嗎?”

“嗯?”王芝還沉浸在看着兒子吃菜的快樂裏,想了想回答說:“暫時還沒……現在不是很方便。”

陸鮮衣嘆口氣:“這麽長時間你都沒找工作嗎?那你每天做什麽?不要告訴我你還指望靠賭贏錢致富?你每天都沒有收入以後要怎麽辦?”

王芝支支吾吾說:“媽媽以前的工作……收入還算可觀。現在再去找別的,累一個月都拿不到多少錢,頂不了多大用……”

陳釉聽着這話,心裏又驚又啼笑皆非,表面上依舊安安靜靜吃着菜。她想,陸鮮衣這次終于沒有狠不下心,該說的也都說出口了,來之前她還做好了準備,若他再心軟,她也不怕再做一次惡人。

陸鮮衣見媽媽沒動過筷子,就夾了些菜送到她碗裏,然後平靜地說:“不管怎樣找一份吧,不管是兩三千還是五六千,你不找工作每個月就會少這麽多收入,哪怕你對你欠的錢一點也不心急,你每個月的生活還是要有保障吧?”

王芝聽着聽着,眼眶就變紅了,泛起了盈盈淚光:“媽媽現在這個情況,要想工作只能換了手機號碼到外地去,你……舍得嗎?”

陸鮮衣抿了抿嘴回答:“你不用問我這個問題,你就想想以前你把我扔在棋牌室沙發上任我哭鬧也不會停下搓麻将的手來看我一眼的感覺,你都能舍得下,我有什麽不能的?”

王芝唇色泛白:“可是……這不一樣啊兒子……也許我們一年兩年都見不到面的。”

這煽情的一槍打出去又沒有回響,陸鮮衣把筷子放到碗上,站起身說要去上個廁所就轉身走開了。

王芝只好靠回椅背哀嘆了口氣。

陳釉猶豫了幾秒後擡頭說:“阿姨……其實我也覺得,您确實應該下決心再找份工作,別的不談,您至少得再次擁有養活自己的能力。”

“雖然我對您來說只是個外人,但我是陸鮮衣的好朋友,我當然是為他着想的。您對他來說很重要,所以您要努力地把自己的困境度過去,才能讓他放心。‘父母在,人生尚有來處’,這個‘在’并不指要一直伴在左右,過得好過得平安其實才是最重要的。”

王芝蜷着手指蹭了蹭眼角的淚,勉強揚起些笑容:“謝謝你,小釉,你真的很懂事……阿姨以前就覺得,将來要是你能嫁給鮮衣就好了,你們可以一輩子互相陪伴,互相扶持。”

陳釉聽得耳根發燙,忙不疊搖頭:“這有點太遙遠了……我跟他還只是好朋友。”

說是這麽說沒錯,但陳釉也确實自己偷偷幻想過穿着婚紗站在陸鮮衣身旁的畫面,她捧起杯子埋頭喝水,掩蓋着慌張和不自然。

王芝轉頭望廁所方向看了看,見兒子還沒回來,就趕忙從包裏拿出一疊錢遞到陳釉面前:“我給鮮衣準備了兩千,我怕直接給他他會不收,所以阿姨拜托你先收着,等你們回到家了你再給他。”

一開始陳釉還十分感動,覺得阿姨并不像曾經那樣失格,正打算說着“您放心”就接過這錢,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對,其實陸鮮衣根本不缺這錢,缺錢的反而是阿姨才對。

陳釉右手放下杯子,左手推回她的手,安撫道:“阿姨,這錢您還是留着吧,對現在的您來說,一分一毛都應該珍惜積攢。我相信就算是我轉交,陸鮮衣也不會收的,我知道您想表示您并不是沒有責任心并不是不愛他,可這些應該在對的時機去表達,過去的那些年裏,您錯過了太多時機了……”

“您自身都難保了,還給他這麽多錢,看似是在給他愛,實際上,是不給他心安。”

王芝伸過去的手木木地停在半空,睜着眼睛凝視着陳釉,舌橋不下,驚訝裏帶着三分窘迫。

陳釉往廁所方向瞥了一眼提醒:“他出來了。”

王芝趕忙把拿着錢的手縮了回去,慌裏慌張地塞進包裏,而後低着頭撥弄自己的頭發,狀似什麽都沒發生過。

陸鮮衣剛回到位置上就暗示陳釉:“你吃好了嗎?我吃好了,要不先回去吧?”

這是陳釉沒想到的,她以為還得留些時間給母子倆好好敘敘舊,可她看着他堅定的表情又不得不配合地轉頭對阿姨說:“阿姨,我們吃好了,先回去了。”

王芝震驚又失落地說:“這就吃好了?吃飽了嗎你們?”

陸鮮衣沉默地點點頭,陳釉也回答“吃飽了”。更 多 推 文 工 種 號 :sousuojunjun

王芝便轉頭叫服務員結賬,陸鮮衣說:“我剛剛付過錢了,這頓飯我和陳釉一起用壓歲錢付,你的錢都留着,別再亂花了。”

剛來的服務員又被遣走,王芝嘴巴顫抖地開合着,又忍不住哭了:“這像什麽話啊……那……兒子,你能不能先別急着走?媽媽帶你上街買些吃的用的。”

可陸鮮衣也拒絕了:“你的錢都留着,我現在不需要你打腫臉充胖子。這些事等你以後找到工作了,錢都還了再說吧。”

不留任何餘地,陸鮮衣立刻站起來往外走,動作之大之快,把椅子拖出惱人的巨響。陳釉卻明白了,他一直在用外表的冷酷平靜,包藏着內心的動容與不舍。

陳釉回過頭來看王芝,見她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淌,悲傷的眼下布滿了皺紋,心裏也很難過,用鼓勵的語氣說:“阿姨,記住今天吧。”

說完陳釉就轉身跑出去追陸鮮衣了,她也不敢回頭看那個女人的表情。

有時候,有些話,在說出口後的幾秒鐘,後悔還來得及。

只是她不想後悔,也知道陸鮮衣不想後悔。

兩人漫無目的地沿着街走,走過擁堵的大馬路,走過清冷安靜的小公園,從華燈初上走到街市如晝。

陳釉熱愛這樣的陪伴,覺得邁出去的每一步都在靠近着他的心;又害怕這樣的陪伴,唯恐自己對他的孤獨束手無策。

已經記不清是過了第幾個十字路口,陸鮮衣突然說:“昨晚我爸知道我要去見她的時候,跟我說了些話……一些我長這麽大,他頭一回那麽說的話。”

街邊一家美發店門口的音響在外放Avril Lavigne的《Nobody's Home》。

“Don't know where she belongs,where she belongs.”

陸鮮衣的黑色圍巾流蘇在風裏翻飛:“他說不管怎樣,血總濃于水,她是我親生的母親,無論她做過什麽說過什麽,這種紐帶永遠不會斷。”

“She wants to go home,but nobody's home.”

陳釉的視線裏,少年微躬的背影在燈光下踽踽獨行,兩個小時前精心掩藏的脆弱此刻暴露無遺:“他說她作為一個母親,肯定是愛我的,只是不會表達愛,不知道如何權衡愛與責任。也許她人格本身就是有缺陷的,不具備正确表達愛的能力。”

“It's where she lies,broken inside.”

陸鮮衣接着說:“但他也讓我要成長起來,學會清醒,不要再對她抱過分的期許,可能我注定要缺席這份母愛,可他會用加倍的父愛來補償。”

“With no place to go,no place to go to dry her eyes.”

突然,陸鮮衣停下來,回頭看着陳釉,問:“我問我爸,問他是不是後悔娶我媽,是不是後悔後來的這一切……你知道他怎麽回答嗎?”

陳釉看到少年黑亮的眼珠前已經覆上了一層淚光,她微微搖搖頭。

陸鮮衣抿唇笑了笑:“他說,‘不後悔,至少,她把你,帶給了我。’”

“Open your eyes and look out side,find the reason why.”

“You've been rejected,and now you can't find what you left behind.”

“Be strong,be strong now.”

陳釉感到鼻子一酸,随他一笑,然後上前隔着一道空氣輕輕圈住他的腰,沒有觸碰到他的身軀,不親密,但在向他傳輸溫暖,對他柔柔地說:“大哥會一直陪着你的。”

“陪你成長。”

陪你懂得一些道理,陪你收獲更多堅強。

作者有話要說: 晚上可能……還會有,在沒分手之前還是要虐一虐女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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