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1)

這二三百人群相鬥毆,都是穿一色衣服,使一般兵刃,誰友誰敵,倒也不易分辨。本來四支和長門鬥,三支和四支鬥,二支和五支鬥,到得後來,本支師兄弟間素有嫌隙的,乘着這個機會,或明攻,或暗襲,也都厮殺起來,局面混亂已極。

忽聽得砰嘭一聲響,兩扇廳門脫鈕飛出,一人朗聲說道:“俠客島賞善罰惡使者,前來拜見雪山派掌門人!”語音清朗,竟将數百人大呼酣戰之聲也壓了下去。

衆人都大吃一驚,有人便即罷手停鬥,躍在一旁。漸漸罷鬥之人愈來愈多,過不片刻,人人都退向牆邊,目光齊望廳門,大廳中除了傷者的呻吟之外,更無別般聲息。又過片刻,連身受重傷之人也都住口止喚,瞧向廳門。

廳門口并肩站着二人,一胖一瘦。石破天見是張三、李四到了,險些兒尖聲呼叫,但随即想起自己假扮石中玉,不能在此刻表露身份。

張三笑嘻嗜地道:“難怪雪山派武功馳名天下,為別派所不及。原來貴派同門習練武功之時,竟然是真砍真殺。如此認真,嘿嘿,難得,難得!佩服,佩服!”

那姓廖的名叫廖自砺,踏上一步,說道:“尊駕二位便是俠客島的賞善罰惡使者麽?”

張三道:“正是。不知哪位是雪山派掌門人?我們奉俠客島島主之命,手持銅牌前來,邀請貴派掌門人赴敝島相敘,喝一碗臘八粥。”說着探手入懷,取出兩塊銅牌,轉頭向李四道:“聽說雪山派掌門人是威德先生白老爺子,這裏的人,似乎都不像啊。”李四搖頭道:“我瞧着也不像。”

廖自砺道:“姓白的早已經死了,新的掌門人……”他一言未畢,封萬裏接口罵道:“放屁!威德先生并沒死,不過……”廖自砺怒道:“你對師叔說話,是這等模樣麽?”封萬裏道:“你這種人,也配做師叔!”

廖自砺長劍直指,便向他刺去。封萬裏舉劍擋開,退了一步。廖自砺殺得紅了雙眼,仗劍直上。一名長門弟子上前招架,跟着成自學、齊自勉、梁自進紛紛揮劍,又殺成一團。

雪山派這場大變,關涉重大,成、齊、廖、梁四個師兄弟互相牽制,互相嫉妒,長門處境雖甚不利,實力卻也殊不可侮,因此雖有賞善罰惡使者在場,但本支面臨生死存亡的大關頭,各人竟不放松半步,一時殺得難解難分,均盼先在內争中占了上風,再來處理銅牌邀宴之事。

張三笑道:“各位專心研習劍法,發揚武學,原是大大的美事,但來日方長,卻也不争這片刻。雪山派掌門人到底是哪一位?”說着緩步上前,雙手伸出,亂抓亂拿,只聽得嗆啷啷響聲不絕,七八柄長劍都已投在地下。成、齊、廖、梁四人以及封萬裏與幾名二代弟子手中的長劍,不知如何竟都給他奪下,抛擲在地。各人只感到胳臂一震,兵刃便已離手。

這一來,廳上衆人無不駭然失色,才知來人武功之高,實是匪夷所思。各人登時忘卻了內争,記起武林中所盛傳賞善罰惡使者所到之處,整個門派盡遭屠滅的種種故事,不自禁地都覺全身毛管豎立,好些人更牙齒相擊,身子發抖。

先前各人均想淩霄城偏處西域,極少與中土武林人士往來,這邀宴銅牌未見得會送上雪山派來;而善惡二使的武功只是得諸傳聞,多半言過其實,未必真有這等厲害;再則雪山派有掌門人威德先生白自在大樹遮蔭,便有天大的禍事,也自有他挺身抵擋,因此于這件事誰也沒有在意。豈知突然之間,預想不會來的人終究來了,所顯示的武功只有比傳聞的更高,而遮蔭的大樹又偏偏給自己砍倒了。人人都知,過去三十年中前赴俠客島的掌門人,沒一人能活着回來,此時誰做了雪山派掌門人,便等如是。殺一般。

還在片刻之前,五支互争雄長,均盼由本支首腦出任掌門。五支由勾心鬥角的暗鬥,進而為揮劍擊殺的明争,驀地裏情勢急轉直下,封、成、齊、廖、梁五人一怔之間,不約而同地伸手指出,說道:“是他!他是掌門人!”

霎時之間,大廳中寂靜無聲。

僵持片刻,廖自砺道:“三師哥年紀最大,順理成章,自當接任本派掌門。”齊自勉道:“年紀大有什麽用?廖師弟武功既高,門下又是人才濟濟,這次行事,以你出力最多。廖師弟如不做掌門,就算旁人做了,這位子也決計坐不穩。”梁自進冷冷地道:“本門掌門人本來是大師兄,大師兄不做,當然是二師兄做,那有什麽可争的?”成自學道:“咱四人中論到足智多謀,還推五師弟。我贊成由五師弟來擔當大任。須知今日之事,乃是鬥智不鬥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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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自砺道:“掌門人本來是長門一支,齊師哥既然不肯做,那麽由長門中的封師侄接任,大夥兒也無異言,至少我姓廖的大表贊成。”封萬裏道:“剛才有人大聲叱喝,要将長門一支的弟子盡數殺了,不知是誰放的狗屁?”廖自砺雙眉陡豎,待要怒罵,但轉念一想,強自忍耐,說道:“事到臨頭,臨陣退縮,未免也太無恥。”

五人你一言,我一語,都是推舉別人出任掌門。

張三笑吟吟地聽着,不發一言。李四卻耐不住了,喝道:“到底哪一個是掌門人?你們這般地吵下去,再吵十天半月也不會有結果,我們可不能多等。”

梁自進道:“成師哥,你快答應吧,別要惹出禍事來,都是你一個人連累了大家。”成自學怒道:“為什麽是我牽累了大家,卻不是你?”五人又是吵嚷不休。

張三笑道:“我倒有個主意在此。你們五位以武功決勝敗,誰的功夫最強,誰便是雪山派掌門。”五人面面相觑,你瞧我一眼,我瞧你一眼,均不接嘴。

張三又道:“适才我二人進來之時,你們五位正在動手厮殺,猜想一來是研讨武功,二來是憑強弱定掌門。我二人進來得快了,打斷了列位的雅興。這樣吧,你們接着打下去,不到一個時辰,勝敗必分。否則的活,我這個兄弟性子最急,一個時辰中辦不完這件事,他只怕要将雪山派盡數誅滅了。那時誰也做不成掌門,反而不美。一、二、三!這就動手吧!”

刷的一聲,廖自砺第一個拔出劍來。

張三忽道:“站在窗外偷瞧的,想必也都是雪山派的人了,一起都請進來吧!既是憑武功強弱以定掌門,那就不分輩分大小,人人都可出手。”袍袖向後拂出,砰的一聲響,兩扇長窗為他袖風所激,直衫了出去。

史婆婆道:“進去吧!”左手拉着阿繡,右手拉着石破天,三人并肩走進廳去。

廳上衆人一見,無不變色。成、齊、廖、梁四人各執兵刃,将史婆婆等三人圍住了。史婆婆只是嘿嘿冷笑,并不做聲。封萬裏卻上前躬身行禮,顫聲道:“參……參……參見師……師……娘!”

石破天心中一驚:“怎麽我師父是他的師娘?”史婆婆雙眼向天,渾不理睬。

張三笑道:“很好,很好!這位冒充長樂幫主的小朋友,卻回到雪山派來啦!二弟,你瞧這家夥跟咱們三弟可真有多像!”李四點頭道:“就是有點兒油腔滑調,賊頭狗腦!哪裏有漂亮妞兒,他就往哪裏鑽。”

石破天心道:“大哥、二哥也當我是石中玉。我只要不說話,他們便認我不出。”

張三說道:“原來這位婆婆是白老夫人,多有失敬。你的師弟們看上了自老爺子的掌門之位,正在較量武功,争奪大位,好吧!大夥兒這便開始!”

史婆婆滿臉鄙夷之色,攜着石破天和阿繡兩人,昂首而前。成自學等四人不敢阻攔,眼睜睜瞧着她往太師椅中一坐。

李四喝道:“你們還不動手,更待何時?”

成自學道:“不錯!”舉劍向梁自進刺去。梁自進揮劍擋開,腳下踉跄,站立不定,說道:“成師哥劍底留情,小弟不是你對手!”這邊廖自砺和齊自勉也捉對兒鬥了起來。

四人只拆得十餘招,旁觀的人無不暗暗搖頭,但見四人劍招中漏洞百出,發招不是全無準頭,便是有氣沒力,哪有半點雪山派第一代名手的風範?便是只學過一兩年劍法的少年,只怕也比他們強上兒分。顯而易見,這四人此刻不是“争勝”,而是在“争敗”,人人不肯做雪山派掌門,只是事出無奈,勉強出手,只盼輸在對方劍下。

口丁是既然人同此心,那就誰也不易落敗。梁自進身子一斜,向成自學的劍尖撞将過去。成自學叫聲:“啊喲!”左膝突然軟倒,劍尖拄向地下。廖自砺挺劍刺向齊自勉,但見對方不閃不避,呆若木雞,這一劍便要刺人他的肩頭,忙回劍轉身,将背心要害賣給對方。

張三哈哈大笑,說道:“老二,咱二人足跡遍天下,這般精彩的比武,今日卻是破題兒第一遭得見,當真是大開眼界。難怪雪山派武功獨步當世,果然是與衆不同。”

史婆婆厲聲喝道:“萬裏,你把掌門人和長門弟子都關在哪裏?快去放出來!”

封萬裏顫聲道:“是……是廖師叔關的,弟子确實不知。”史婆婆道:“你知道也好,不知也好,不快去放了出來,我立時便将你斃了!”封萬裏道:“是,是,弟子這就立刻去找。”說着轉身便欲出廳。

張三笑道:“且慢!閣下也是雪山掌門的繼承人,豈可貿然出去?你!你!你!你!”連指四名雪山弟子,說道:“你們四人,去把監禁着的衆人都帶到這裏來,少了一個,你們的腦袋便像這樣。”右手一探,向廳中木柱抓去,柱子上登時出現一個大洞,只見他手指縫中木屑紛紛而落。

那四名雪山弟子不由自主地都打了個寒戰,只見張三的目光射向自己腦袋,右手五指抖動,像是要向自己頭上抓一把似的,當即喏喏連聲,走出廳去。

這時成、齊、廖、梁四人兀自在你一劍、我一劍地假鬥不休。四人聽了張三的譏嘲,都已不敢在招數上故鳐破綻,因此內勁固然唯恐不弱,姿式卻是只怕不狠,厲聲吆喝之餘,再輔以咬牙切齒,橫眉怒冃,他四人先前真是性命相拼,神情也沒這般妁神惡煞般猙獰可怖。只見劍去如風,招招落空,掌來似電,輕軟勝綿。

史婆婆越看越惱,喝道:“這些鬼把式,也算是雪山派的武功嗎?淩霄城的臉面可給你們丢得幹幹淨淨了。”轉頭向石破天道:“徒兒,拿了這把刀去,将他們每一個的手臂都砍一條下來。”

石破天在張三、李四面前不敢開口說話,只得接過單刀,向成自學一指,揮刀砍去。

成自學聽得史婆婆叫人砍自己的臂膀,這可不是鬧着玩的,眼見他單刀砍到,忙揮劍擋開,這一劍守中含攻,凝重狠辣,不知不覺顯出了雪山劍法的真功夫來。

張三喝彩道:“這一劍才像個樣子。”

石破天心念一動:“大哥二哥知道我內力不錯,倘若我憑內力取勝,他們便認出我是狗雜種了。我既冒充石中玉,便只有使雪山劍法。”當下揮刀斜刺,使一招雪山劍法的“暗香疏影”。成自學見他招數平平,心下不再忌憚,運劍封住了要害,數招之後,引得他一刀刺向自己左腿,假裝封擋不及,“啊喲”一聲,刀尖已在腿上劃了一道口子。成自學投劍于地,凄然嘆道:“英雄出在少年,老頭子是不中用的了。”

梁自進揮劍向石破天肩頭削下,喝道:“你這小子無法無天,連師叔祖也敢傷害!”他對石破天所使劍法自是了然于胸,數招之間,便引得他以一招“黃沙莽莽”在自己左臂輕輕掠過,登時跌出三步,左膝跪地,大叫:“不得了,不得了,這條手臂險些給這小子砍下來了。”跟着齊自勉和廖自砺雙戰石破天,各使巧招,讓他刀鋒在自己身上劃破一些皮肉,雙雙認輸退下。一個連連搖頭,黯然神傷;一個暴跳如雷,破口大罵。

史婆婆厲聲道:“你們輸給了這孩兒,那是甘心奉他為掌門了?”

成、齊、廖、梁四人一般心思:“奉他為掌門,只不過是送他上俠客島去做替死鬼,有何不可?”成自學道:“兩位使者先生定下規矩,要我們各憑武功争奪掌門。我藝不如人,以大事小,那也是無法可想。”齊、廖、梁三人随聲附和。

史婆婆道:“你們服是不服?”四人齊聲道:“口服心服,更無異言。”心中卻想:“待這兩個惡人走後,淩霄城中還不是我們的天下?諒一個老婆子和一個小鬼有何作為?”史婆婆道:“那麽怎不參拜新任雪山派掌門?”想到金烏派開山大弟子居然做了雪山派掌門人,登時樂不可支,一時卻沒想到,此舉不免要令這位金烏派大弟子兼雪山派掌門人小命不保。

忽然廳外有人厲聲喝道:“誰是新任雪山派掌門?”正是白萬劍的聲音,跟着鐵鏈嗆啷啷聲響,走進數十人來。這些人手足都鎖在鐐铐之中,白萬劍當先,其後是耿萬鐘、王萬仞、柯萬鈞、呼延萬善、汪萬翼、花萬紫等一幹新自中原歸來的長門弟子。

白萬劍一見史婆婆,叫道:“媽,你回來了!”聲音中充滿驚喜之情。

石破天先前聽封萬裏叫史婆婆為師娘,已隐約料到她是白自在的夫人,此刻聽白萬劍呼她為娘,自是更無疑惑,只是好生奇怪:“我師父既是雪山派掌門人的夫人,為什麽要另創金烏派,又口口聲聲說金烏派武功是雪山派的克星?”

阿繡奔到白萬劍身前,叫道:“爹爹!”

史婆婆既是白萬劍的母親,阿繡自是白萬劍的女兒了,可是她這一聲“爹爹”,還是讓石破天大吃了一驚。

白萬劍大喜,顫聲道:“阿繡,好啊,你……你……沒死?”

史婆婆冷冷地道:“她自然沒死!難道都像你這般膿包鼻涕蟲?虧你還有臉叫我一聲媽!我生了你這混蛋,恨不得一頭撞死了幹淨!老子給人家關了起來,自己身上丁丁當當地戴上這一大堆廢銅爛鐵,臭美啦,是不是?什麽‘氣寒西北’?你是‘氣死西北’!他媽的什麽雪山派,戴上手铐腳鐐,是雪山派什麽高明武功啊?老的是混蛋,小的也是混蛋,他媽的師弟、徒弟、徒子、徒孫,一股腦兒都是混蛋,趁早給我改名作混蛋派是正經!”

白萬劍等她罵了一陣,才道:“媽,孩兒和衆師弟并非武功不敵,為人所擒,乃是這些反賊暗使奸計。他……”手指廖自砺,氣憤憤地道:“這家夥扮作了爹爹,在被窩中暗藏機關,孩兒這才失手……”史婆婆怒斥:“你這小混蛋更加不成話了,認錯了旁人,也還罷了,連自己爹爹也都認錯,還算是人麽?”

石破天心想:“認錯爹爹,也不算稀奇。石莊主、石夫人就認錯我是他們的兒子,連帶我也認錯了爹爹。唉,不知我的爹爹到底是誰。”

白萬劍自幼給母親打罵慣了,此刻給她當衆大罵,雖感羞愧,也不如何放在心上,只是記挂着父親的安危,問道:“媽,爹爹可平安麽?”史婆婆怒道:“老混蛋是活是死,你小混蛋不知道,我又怎麽知道?。老混蛋活在世上丢人現眼,讓師弟和徒弟們給關了起來,還不如早早死了的好!”白萬劍聽了,知道父親只是給本門叛徒監禁了,性命卻尚無礙,心中登時大慰,道:“謝天謝地,爹爹平安!”

史婆婆罵道:“平安個屁!”她口中怒罵,心中卻也着實關懷,向成自學等道:“你們把大師兄關在哪裏?怎麽還不放他出來?”成自學道:“大師兄脾氣大得緊,誰也不敢走近一步,一近身他便要殺人。”史婆婆臉上掠過一絲喜色,道:“好,好,好!這老混蛋內以為武功天下第一,驕傲狂妄,不可一世,讓他多受些折磨,也是應得之報。”

李四聽她怒罵不休,于是插口道:“到底哪一個是混蛋派的掌門人?”

史婆婆霍地站起,踏上兩步,戟指喝道:“‘混蛋派’三字,豈是你這個混蛋說得的?我自罵我老公、兒子,你是什麽東西,膽敢出言辱我雪山派?你武功高強,不妨一掌把老身打死了,要在我面前罵人,卻是不能!”

旁人聽到她如此對李四疾言坊色地喝罵,無不手心中捏了一把冷汗,均知李四若是一怒出手,史婆婆萬無幸理。石破天晃身擋于史婆婆之前,倘若李四出手傷她,便代為擋架。白萬劍苦于手足失卻自由,只暗暗叫苦。哪知李四只笑一笑,說道:“是在下失言,這裏謝過,請白老夫人恕罪!那麽雪山派的掌門人到底是哪一位?”

史婆婆向石破天一指,說道:“這少年已打敗了成、齊、廖、梁四個叛徒,他們奉他為雪山派掌門,有哪一個不服?”

白萬劍大聲道:“孩兒不服,要和他比畫!”

史婆婆道:“好,把各人的铐鐐開了!”

成、齊、廖、梁四人面面相觑,均想:“若将長門弟子放了出來,這群大蟲再也不可複制。咱們犯上作亂的四支,那是死無葬身之地了。但眼前情勢,若是不放,卻又不成。”

廖自砺轉頭向白萬劍道:“你是我手下敗将,我都服了,你又憑什麽不服?”白萬劍怒道:“你這犯上作亂的逆賊,我恨不得将你碎屍萬段。你暗使卑鄙行徑,居然還有臉跟我說話?說什麽是你手下敗将?”

原來白自在的師父早死,成、齊、廖、梁四人的武功大半系由白自在所授。白自在和四個師弟名雖同門,實系師徒。雪山派武功以招數變幻見長,內力修為卻無獨到之秘。白自在早年以機緣巧合,服食雪山上異蛇的蛇膽蛇血,得以內力大增,雄渾內力再加上精微招數,數十年來獨步西域。他傳授師弟和弟子之時,并未藏私,但他這內功卻由天授,非關人力,因此衆師弟的武功始終和他差着一大截。白自在逞強好勝,于巧服異物、大增內力之事始終秘而不宣,以示自己功夫之強,乃自行鑽研修為而成,并非得自運氣。

四個師弟心中卻不免存了怨怼之意,以為師父臨終之時遺命大師兄傳授,大師兄卻有私心,将本門祖藝藏起一大半。再加白萬劍武功甚強,浸浸然有淩駕四個師叔之勢,成、齊、廖、梁四人更感不滿。只是白威德積威之下,誰都不敢有半句抱怨的言語。此番長門弟子中的精英盡數離山,而白自在突然心智失常,倒行逆施,淩霄城中人人朝不保夕。衆師弟既為勢所逼,又見有機可乘,這才發難。

便在此時,長門衆弟子回山。廖自砺躲在白自在床上,逼迫白自在的侍妾将白萬劍誘入房中探病,出其不意地将他擒住。自中原歸來的一衆長門弟子首腦就逮,餘人或遭計擒,或被力服,盡數陷入牢籠。此刻白萬劍見到廖自砺,當真是恨得牙癢癢的。

廖自砺道:“你若不是我手下敗将,怎地手铐會戴上你的雙腕?我可既沒用暗器,又沒使迷藥!”

李四喝道:“這半天争執不清,快将他手上铐鐐開了,兩個人好好鬥一場。”

廖自砺兀自猶豫,李四左手一探,夾手奪過他手下長劍,當當當當四聲,白萬劍的手铐足鐐一齊斷絕,卻是被他在霎時之間揮劍斬斷。這副铐鐐以精鋼鑄成,廖自砺的長劍雖是利器,卻非削鐵如泥的寶劍,被他運以渾厚內力一斫即斷,直如摧枯拉朽一般。铐鐐連着鐵鏈落地,白萬劍手足上卻連血痕也沒多上一條,衆人情不自禁地大聲喝彩。幾名谄佞之徙為了讨好李四,這個“好”字還叫得加倍漫長響亮。

白萬劍向來自負,極少服人,這時也忍不住說道:“佩服,佩服!”長門弟子之中早有人送劍過來。白萬劍“呸”的一聲,一口唾沫吐在他臉上,跟着提足踢了他一個筋鬥,罵道:“叛徒!”既為長門弟子,留在淩霄城中而安然無恙,自然是參與叛師逆謀了。

阿繡叫了聲:“爹!”倒持佩劍,送了過去。

白萬劍微微一笑,說道:“乖女兒!”他疊遭橫逆,只有見到母親和女兒健在,才是十分喜慰之事。他一轉過頭來,臉上慈和之色立時換作了憎恨,目光中如欲噴出火來,向廖自砺喝道:“你這本門叛徒,再也非我長輩,接招吧!”刷的一劍,刺了過去。

李四倒轉長劍,輕輕擋過了白萬劍這一劍,将劍柄塞入廖自砺手中。

二人這一展開劍招,卻是性命相撲的真鬥,各展平生絕藝,與适才成、齊、廖、梁的兒戲大不相同。雪山派第一代人物中,除白自在外,以廖自砺武功最高,他知白萬劍亟欲殺了自己,此刻出招哪裏還有半分怠忽,一柄長劍使開來矯矢靈動,招招狠辣。內萬劍急于複仇雪恥,有些沉不住氣,貪于進攻,拆了三十餘招後,一劍直刺,力道用得老了,被廖自砺斜身閃過,還了一劍,嗤的一聲,削下他一片衣袖。

阿繡“啊”的一聲驚呼。史婆婆罵道“小混蛋,和老子一模一樣,老混蛋教出來的兒子,本來就沒多大用處。”

白萬劍心中一急,劍招更見散亂。廖自砺暗暗歡喜,獰笑道:“我早就說你是我手下敗将,難道還有假的?”他這句話,本想擾亂對方心神,由此取勝,不料弄巧成拙。白萬劍此次中原之行連遭挫折,令他增加了三分狠勁,聽得這譏諷之言,并不發怒,反而深自收斂,連取了七招守勢。這七招一守,登時将戰局拉平,白萬劍劍招走上了綿密穩健的路子。

廖自砺繞着他身子急轉,口中嘲罵不停,劍光閃爍中,白萬劍一聲長嘯,刷刷刷連展三劍,第四劍青光閃處,嚓的一聲響,廖自砺左腿齊膝而斷,大聲慘呼,倒在血泊之中。

白萬劍長劍斜豎,指着齊自勉道:“你過來!”劍鋒上的血水一滴滴地掉在地下。

齊自勉臉色慘白,手按劍柄,并不拔劍,過了一會才道:“你要做掌門人,自己……自己做好了,我不來跟你們争。”

白萬劍目光向成自學、梁自進二人臉上掃去。齊梁二人都搖了搖頭。

史婆婆忽道:“打敗幾名叛徒,又有什麽了不起?”向石破天道:“徒兒,你去跟他比比,瞧是老混蛋的徒兒厲害,還是我的徒兒厲害。”

衆人聽了都大為詫異:“石中玉這小子明明是封萬裏的徒兒,怎麽是你的徒兒了?”

史婆婆喝道:“快上前!用刀不用劍,老混蛋教的劍法稀松平常,咱們的刀法可比他們厲害得多啦。”

石破天實不願與白萬劍比武,他是阿繡的父親,更不想得罪了他,只是一開口推卻,立時便會給張三、李四認出,當下倒提着單刀,站在史婆婆跟前,神色十分尴尬。

史婆婆喝道:“剛才我答允過你的事,你不想要了嗎?我要你立下一件大功,這事冰算數。這件大功勞,就是去打敗這個老混蛋的徒兒。你倘若輸了,立即給我滾得遠遠的,永遠別想再見我一面,更別想再見阿繡。”

石破天伸左手搔了搔頭,大為詫異:“原來師父叫我立件大功,卻是去打敗她的親生兒子。此事當真奇怪之極。”臉上一片迷惘。

旁人卻都漸漸自以為明白了其中原由:“史婆婆要這小子做上雪山派掌門,好到俠客島去送死,以免她親兒死于非命。”只有白萬劍和阿繡二人,才真正懂得她的用意。

白自在和史婆婆這對夫妻都是性如烈火,平時史婆婆對丈夫總還容讓三分,心中卻是積忿已久。這次石中玉強奸阿繡不遂,害得阿繡失蹤,人人都以為她跳崖身亡,白自在不但斬斷了封萬裏的手臂,與史婆婆争吵之下,盛怒中更打了妻子一個耳光。史婆婆大怒下山,湊巧在山谷深雪中救了阿繡,對這個耳光卻始終耿耿于懷。她的武功不及丈夫遠甚,一口氣無處可出,立志要教個徒弟出來打敗自己的兒子,那便是打敗白自在的徒弟,占到丈夫的上風。

不過白萬劍認定石破天是石中玉,更不知他是母親的徒兒,于其中過節又不及阿繡的全部了然,當下對石破天瞪目而視,滿臉鄙夷之色。

史婆婆道:“怎麽?你瞧他不起麽?這少年拜了我為師,經我一番調教,已跟往日大不相同。現下你和他比武,倘若你勝得了他,算你的師父老混蛋厲害;若是你敗在他刀下,阿繡就是他的老婆了。”

白萬劍吃了一驚,道:“媽,此事萬萬不可,咱們阿繡豈能嫁這小子?”史婆婆笑道:“你若打敗了這小子,阿繡自然嫁他不成。否則你又怎能做得主?”白萬劍不禁暗暗有氣:“媽跟爹爹生氣,卻遷怒于我。你兒子若連這小子也鬥不過,當真枉在世上為人了。”

史婆婆見他臉有怒容,喝道:“你心中不服,那就提劍上啊。空發狠勁有什麽用?”白萬劍道:“是!”向石破天道:“你進招吧。”

石破天向阿繡望了一眼,見她嬌羞之中又帶着幾分關切,心想:“師父說倘若我輸了,永遠不能再見阿繡之面。這場比武,那是非勝不可的。”于是單刀下垂,左手抱住右拳,微微躬身,使的是“金烏刀法”第一招“開門揖盜”。他不知“開門揖盜”是罵人的話,白萬劍更不知這一招的名稱,見他姿式倒也恭謹,“哼”了一聲,長劍遞出,勢挾勁風。

石破天揮刀擋開,還了一刀。他曾在紫煙島上以一柄爛柴刀和白萬劍交過手,待得白萬劍使出雪山派中最粗淺妁入門功夫時,他便無法招架。後來得石清夫婦指點武學的道理,才明白動手之際實須随機而施,不能拘泥于招式,雪山派這些入門練功的初步粗淺招式,自然舉手之間便能破去。此番和白萬劍再度交手,既再不如首次那麽見招出招、依樣葫蘆,而出刀之時,将石清夫婦所教的武術訣竅也融人其中。他內力到處,即是極平庸的招式,亦具極大威力,何況史婆婆與石清夫婦所教的皆是上乘功夫。

十餘招一過,白萬劍暗暗心驚:“這小子從哪裏學到了這麽高明的刀法?”想起當日在紫煙島上,曾和那個今日做了長樂幫幫主的少年比武,那人自稱是金烏派的開山大弟子,兩人刀法依稀有些相似,但變幻之奇,卻遠遠不及眼前這位石中玉了,尋思:“這二人相貌相似,莫非出于一師所授。我娘說經過她一番調教,難道當真是我娘所教的?”

史婆婆與白自在新婚不久,兩人談論武功,所見不合,便動手試招,史婆婆自然不敵。白自在随即停手,自吹自擂一番。史婆婆恥于武功不及丈夫,此後再沒誠示過一招半式,因此連白萬劍也絲毫不知母親的武功家數。

又拆數招,白萬劍橫劍削來,石破天舉刀擋格,當的一聲,火光四濺,白萬劍只覺一股大力猛撞過來,震得他右臂酸麻,胸口劇痛,心下更是吃驚,不由得退了三步。

石破天并不追擊,轉頭向史婆婆瞧去,意思是問:“我這算是勝了吧?”

但白萬劍越遇勁敵,勇氣越增。阿繡既然無恙,本來對石中玉的切齒之恨已消了十之八九,但對他奸猾無行的鄙視之意卻未稍減,何況他是本門後輩,若是輸在他手下,這口氣如何咽得下去?喝道:“小子,看劍!”搶上三步,挺劍刺出。待得石破天舉刀招架,白萬劍不再和他兵刃相碰,立時變招,帶轉劍鋒,斜削敵喉。這一招“雪泥鴻爪”出劍部位極巧,發揮了雪山派劍法的絕藝。

張三贊道:“好劍法!”

石破天橫刀揮出,斫他手臂,用上了金烏刀法中的“踏雪尋梅”,正好是這一招雪山劍法的克星。在雪地中踐踏而過,尋梅也好,尋狗也好,哪還有什麽雪泥鴻爪的痕跡?

張三又贊道:“好刀法!”

二人越鬥越快,白萬劍勝在劍法純熟,石破天則在內力上大占便宜。堪堪又拆了二十餘招,石破天挺刀中宮直進,勢道淩厲,白萬劍不及避讓,迫得橫劍擋格,只聽到喀的一聲,手中長劍竟被震斷。石破天立時收刀,向後退開。白萬劍臉色鐵青,從身旁雪山弟子手中搶過一柄長劍,又向石破天刺來。

石破天劇鬥漸酣,體內積蓄着的內力不斷生發出來,每一刀之出都令對方抵擋艱難,刀刃上更含了強勁無比的勁力,拆不上數招,喀的一聲,又将白萬劍的長劍震斷。白萬劍換劍再戰,第四招上又跟着斷了。白萬劍提着斷劍,大聲道:“你內力遠勝于我,招數上我卻未輸給你。”擲下斷劍,反手抓過一柄長劍,搶身又上。

石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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