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她是不是專門去南曲戲班子裏觀摩過怎麽氣人啊?
秦嘉妍看着她這一副真摯的關愛智障的神情, 嘴裏那些裴容對她如何如何好的說辭,便是一句話也再說不出。
跟咽不下去的粘豆包似的糊在她的嗓子眼處,難受的緊!
現在裴容可是滿心滿眼的都是自己啊!
怎麽秦妩一副毫不在乎的樣子?
随着無措一起的是心裏頓生的一股子邪火, 秦嘉妍眼皮半垂又微張,一上一下将秦妩打量個遍。
那可是裴容啊?
別說秦妩如今這般卑劣的身份, 就是那貴妃娘娘的姐妹、郡主娘娘的女兒也是把裴容無當作春閨夢裏人的。
怎的上輩子在她眼前愛得那般黏黏糊糊的。
如今見她得手了, 便冷着一張臉裝不在乎了。
秦嘉妍斷定秦妩在她面前硬裝着什麽。
自以為看透了一切的她在心中冷笑一聲。
若是真的不在乎, 何苦多說這麽兩句話勸她?
難不成還能是怕她識人不清, 誤入了火坑?
她是向來不信秦妩有這麽好心的。于是再擡眼就又變成一副清純無辜小白花的樣子。
“妹妹何苦如此貶低裴小将軍?我已經說了“你若當真喜歡, 我便讓給你”這種話, 便是不會再與你相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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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親密地拉着秦妩的手, 但秦嘉妍話裏話外都是在替裴容說話。
見狀,秦妩怎麽會看不出來她就是把裴容當成了寶貝, 以為人人都愛撿垃圾。
好似有些窩火又好似有些好笑,秦妩深吸一口氣憋在鼻腔裏面, 最後心中只道:放下助人情節,尊重他人命運。
這樣的“性情中人”, 就應該在南牆下死無全屍。
“不不不不不, 裴容喜歡的是你, 我祝福你們!”
她被秦嘉妍牽着的那只手臂上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唯恐這種“性情”會透過肢體接觸傳播。
“我好像聽到有人在喊我, 我先進去了……”
秦妩的無語逃避, 落在秦嘉妍眼裏就變成了想要落荒而逃。
她看着這個人踩着自己風風光光了這麽多年,現下怎會輕易錯過她失敗慌亂的模樣?
“真的嗎?你真的會祝福我們嗎?”她好像懵懂又單純,激動的手狠狠拉着秦妩的手腕, 讓秦妩掙脫不得。
“那我真是太高興了, 你不喜歡裴容真是太好了!你不知道, 我們是特別好的姐妹!”
“那你過年後先別着急跟着二叔母回江南!我肯定是要從秦府出嫁的,你送完我出嫁之後再走好不好?”
她這突然的親昵,和過分撒嬌的語氣,讓秦妩有些不自在。
她們在院府門口,将近中午時分,正是街道巷口經過的人最多的時候。
可能下一秒就會有人從不知道哪哪個門裏出來出現在他們身旁,秦嘉妍卻如此大大咧咧毫不設防地說出嫁娶的問題。
若是被有心人聽到,秦家女兒的名聲上多少是要蒙上層灰的。
她尴尬地笑笑,拉着秦嘉妍想往院子裏走,“回府說回府說!”
“不嘛不嘛!”
眼看着就要談到她的主要目的,秦嘉妍怎麽可能在這個時候前功盡棄,她挽住秦妩的胳膊,整個人都貼了上去。
撲鼻而來的就是一股清淡的冷香,不是煙脂鋪裏的脂粉氣,而是上好的熏衣香。
清甜溫柔又莫名透着一股子高貴疏離。
秦嘉妍先是一愣,随後眼中閃過一絲妒忌,抓着秦妩胳膊的手都不自覺收緊了些。
她在漏風又散發着黴氣的屋子裏睡也睡不着,秦妩卻連衣服都熏着上好的熏料!
不過沒有多久了,這些東西早晚她也能享受到……
幾乎瞬間她隐匿了妒恨,唯恐秦妩發覺連挽着她的動作都松了一些。
随後瞪着自己有些木然的眼睛,裝得像孩童般天真無邪。
“那你要給我準備什麽樣的賀禮呀?”
秦妩有些僵愣,她實在沒有和第二次見面的秦嘉妍親密到要貼着對方講話。
過于熱情了,熱情得有些虛假。
她正好趁着這個空隙拂去秦嘉妍的手,整個人都往稍遠處移了移,還想保持着體面,“你想要什麽……”
秦妩的疏離讓秦嘉妍臉上有些挂不住,但為了那枚玉佩,還是立馬換上了親昵熱情地笑容。
“你記不記得你以前借我帶過一個蝴蝶形狀的玉佩,你把那個送給我好不好,就當是你給我的新婚賀禮!”
她剛重生回來的時候膽子小,害怕自己稍微做些什麽,便會改變之後的事情,所以沒敢把那個裴容母親給出的玉佩占為己有。
只帶着它在裴容面前裝了裝白月光,就乖乖把玉佩還給秦妩了……
現在想想,還是應該把這個玉佩騙回來,才能保證她這個白月光在裴容面前裝的萬無一失!
蝴蝶玉佩?
秦妩輕皺了下眉頭,只想到了一些晦氣的事情。
“想不起來沒關系的!”秦嘉妍卻以為她是察覺到了什麽,不願将這玉佩給出,立馬再一次抓住了她的手,“你回去找一找,找到了再送我也行!”
那語氣理所應當的仿佛秦妩欠了她一個蝴蝶玉佩一樣。
“最好趕在我成親之前給我哦!”
她囑咐了一句,上輩子找秦妩要東西要習慣了,以至于這輩子重生六年了都沒有改過來。
秦妩被她這語氣逗笑,擡眼看着面前這個故作單純的女孩,她昨日裏嫌棄秦思淵是厚臉皮竟是錯怪秦思淵了。
以她現在和秦家大房這樣尴尬的關系,秦嘉妍是怎麽能這般“合情合理”地讓自己一定要送給他一個蝴蝶玉佩呀?
眼見着把人從府外拖到門內,杜絕了外人看見的可能,秦妩原本還想留下的幾分體面也因為秦嘉妍的語氣而蕩然無存。
都是十五六歲的女孩,誰還分辨不出來什麽是真單純,什麽是裝懵懂呢?
“嘉妍姐姐~”她學着秦嘉妍那惡心的語調,眨巴着一雙靈動的小鹿眼,說出來的話卻是直插人心口。
“你真的有這麽窮嗎?要上趕着找我這個妹妹要禮物?”
“你不會連飯都吃不起了吧!”
細碎閃着光的鹿眸裏實實在在的都是對這位堂姐的擔憂。
“秦氏鋪子外面我支了一口施粥的鍋,早中晚膳都有,姐姐要是需要的話……”
她後面的話都沒說完,但意味已然十分明顯。
秦嘉妍的臉就已經燒得像火燎過的鍋底了。
“我可以專門多給姐姐煮一碗。”
秦嘉妍本就緊貼着她,秦妩這一句話又有意壓低了聲音。
“還有……有沒有人告訴過你,老黃瓜進綠染缸,會特別的可笑啊。”
秦嘉妍哪裏會聽不出秦妩嘴裏的諷刺,但是兩輩子都從來沒有在秦妩這裏碰到過釘子的她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反駁,只能呆呆地看着秦妩。
依舊是溫婉清麗的鵝蛋臉,卻好似不再是她記憶裏那小家碧玉的長相,這樣半側着臉望去,她才發現秦妩竟有如此挺直又帶有攻擊性的鼻子。
清冷貴氣,惹人厭惡。
火氣後知後覺地充盈了秦嘉妍的胸膛,她張張嘴剛想要反駁。
只聽見王靜合的聲音響了起來——
“你們兩姐妹怎麽還說這小話呢?快過來快過來,嘉妍快過來給你二叔母拜年!”
如此便失了吵架的先機!秦嘉妍一句話梗在了胸口,擡眼卻見到秦妩依舊是那溫柔文氣的高貴大小姐模樣。
似乎從始至終沒有把她放在眼裏過。
王靜合可不知道二人之間的彎彎繞繞,在她這個角度甚至看不見秦嘉妍吊下來又不得不強撐着的臉色。
她只注意到秦妩溫溫柔柔地站着,眉梢嘴角似有初春化學般的淡淡笑意。
于是要與蘇清面談,心中多少有些膽怯的她招手把院內竊竊私語的兩個小孩叫到了面前。
心裏想着當着秦妩的面,蘇清總不會要對他們趕盡殺絕,總要給他們留幾分薄面。
“不必了!”
屋內的蘇清鐵青着一張臉,根本沒有留什麽情面。剛剛洗食盒時的好心情因為大房一家的到來全部消失殆盡。
“唉~”
秦家族老二爺三爺早就過了知天命的年紀,都是聰明人自然知道秦伯民一大早的把自己請到後院冠冕堂皇說了這麽多話是為了什麽。
無非是想不要鬧的這麽難看,讓他們這兩個老家夥仗着有些年紀,又是長輩,好好從中調和調和。
二爺開口語調還算客氣,畢竟他們秦家雖然現在主枝都在帝都,可是和中了科舉的秦伯民不同。
他們幾家走的都是商路子,這生意場上的往來還要多靠蘇清和秦仲生提攜。
“要的要的,你畢竟是他們的長輩!”
二爺說着還拍了拍自己旁邊的秦問津,同時還拼命使着眼色。“小輩給長輩拜年,本來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秦問津卻跟瞎了似的,屁股粘在椅子上一動也不動。
他自恃是正兒八經的舉人,心中又是有氣。
只覺得她蘇清就算再厲害,也只是個女子,只是個商戶,哪裏受得了他的拜年禮?
見他如此不知禮數,蘇清還沒有說什麽,秦伯民的臉色就先變了變,昨天晚上只顧着敲打王靜合,竟不知道自己兒子也是個愚的。
現在哪裏是賭這一股子氣的時候?
都是她教出來的好孩子!
他手都動了動,恨不得當場一個巴掌扇醒這個蠢貨!
但是又想起不久後的春闱終究是忍住了,只是狠狠橫了王靜合一眼。
蘇清也并不想受他們誰人的拜年禮,她甚至連紅包都沒有準備。“我哪裏算是他們的長輩呢~”
“小孩子沒反應過來!”以為蘇清要追究此事的秦伯民面上讪讪,“他上次見你還是三年前呢,那個時候他還是個小孩呢!”
三年前,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孩,真是什麽都記不得,什麽都不懂的年紀呢!
這樣的理由,連旁聽的兩位族老臉上都有些許的羞臊。
“這是你二叔母,還不快給你二叔母拜年!”
睜眼說瞎話的秦伯民卻可以面色如常,他靠近秦問津,抓着兒子的手狠狠用力地捏着,警告的意味十分明顯。
冷眼看着秦問津心不甘情不願地在自己父親的逼迫下,在衆人的目光裏跪在自己的面前,眼看着就要以頭搶地。
“我可不是他二叔母!”
出聲蘇清打斷了秦問津要行禮的動作,她語調淡淡,卻在陳述一個事實,“當年秦仲生是入贅我們蘇家的,所以我和我的孩子,我們都是蘇家人……”
“你們是秦家人,都不是一家人,就不用磕這個頭,行這個禮了,還能讓我省下這許多給外人的壓歲錢。”
這樣的話語,這樣的動作……衆人臉色皆是一沉,沒想到蘇清會這麽直接,一點臉面都不留。
秦問津更是像當場被人扇了巴掌一樣,愣在了原地,跪在地上,繼續磕頭也不是,想要起身也不對。
見蘇清這是徹底打算斷了給秦家的供奉,秦伯民臉色沉沉,皮笑肉不笑的,幸而他早就做了打算。
秦伯民給王靜合使了個眼色。
蘇清是銅牆鐵壁的母老虎一只,可她女兒卻不是。
“妩兒~”
這樣兩個字,王靜合恨不得語調轉出個九曲十八彎,她好似雙眼含水,有萬般話語要講,最後只是走到了秦妩面前。
當着自己親女兒的面,對秦妩這個假的噓寒問暖,“昨夜睡得好嗎?”
這是她昨夜在秦伯民的監督下專門練習過的語調。
要是放在今天之前,高高在上的王靜合哪會想到自己有一天會需要讨好秦妩呢!
而且還需要人人都在團圓的春節裏練習這種甜的發膩的語調。
她心中有一絲不快,畢竟秦妩是那般卑劣的身份……但是如願看到秦妩看着自己的目光時,這一絲不快便被沖散了。
那是一種怎樣的目光呢?
柔和依戀,又十分溫順。
一如這三年來秦妩望向她的每一次。
王靜合的心裏盈着一股淡淡的喜意,她心知自己成功了大半。
秦妩最是心軟的,也最是沒骨氣。無論自己挑刺挑的有多細,罰她罰的有多狠。
只要肯軟下聲音哄她一兩句,她便又乎乎的跟條哈巴狗一樣往自己身前靠了。
王靜合眼裏開始泛着淚光以隐去她眼中的輕蔑,“我那日是……你姐姐回來,我太高興了,以至于有些瘋瘋癫癫的。”
她向來忌諱別人談起她的失心瘋,如今也是被逼的急了,竟自己把這個當做借口,“妩兒你也知道的……發起病來,我是不能控制我自己的呀!”
對着秦妩示弱本就讓她覺得恥辱,更何況是在這麽多人面前談及自己的失心瘋。
她心中一時好似火煎,莫名不敢看秦妩的眼睛,說來說去又繞回了這一句,“我是真心把你當我的親生女兒養着的……”
四下無聲,自揭傷疤的王靜合只感覺所有人都在打量着自己,那灼灼目光讓她極為不适,一顆心沉了又沉。
她耳邊似乎都聽到了旁人對他的竊竊私語,可她沒有去怨沉着臉逼迫她必須這樣做的秦伯民,沒有去怨嘲笑她的這些人……
反而怨起了秦妩,她為什麽還不接話?
長輩說完話之後,小輩能一言不發嗎?
教導了她三年難道都是白教的?
只跟着親生母親幾天便把這一切規矩都忘記了嗎?
她是不是故意想讓這些人嘲笑譏諷自己?
這邊想着,她擡眼看向秦妩,眼睛裏的怨恨甚至都沒有藏起來,這哪像是把秦妩成親女兒啊?
把她當成真仇人還差不多!
秦妩看着面前這個欺負自己失憶,頂着“母親”的名頭對自己千般挑剔、萬般打壓的女人。
怎麽會有這麽自私又虛榮的人?
怎麽能有這麽令人作嘔的人?
她心頭微動,微微斂了眼皮似是抽噎了一下,而後又與王靜合對視,雙眸泛紅,眼中似有片片破碎的委屈。
成了!
秦伯民看着好似像受傷小鹿一般的人,只覺這事已經成了大半,只要秦妩自己是委屈的、看不開的,心裏面還把他們當親人的。
那別說蘇清是母老虎,她就是能上景陽岡打虎的武松,也只能乖乖地把秦妩交給他們養,乖乖地用銀兩供奉着他們一家。
現下只要在添一把火,好好哄一哄秦妩就是了。“是啊,妩兒,那日發了病,對你說了瘋話胡話,這幾日你母親也極為自責,便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
“你就別跟一個病人生氣,別生你母親的氣了,原諒我們,跟我們回家好不好?”
旁觀的族老們因為秦伯民的提醒,一個個都注意到王靜合因為潮濕冷硬的床榻、呼呼漏風的房間而染上的眼下烏青。
這王靜合雖說是庶女,但不愧是昌敬侯府的!
之前就聽聞說她是一心一意做秦妩的慈母,當時只覺得“養娘哪有親娘親”,現下看來傳言竟都是真的!
王靜合果然把秦妩當成眼珠子心窩子!
族老二人面有得意之色地盯着蘇清看了看,只要大房對待秦妩足夠好,只要秦妩還是選擇大房,那他們就立于了不敗之地。
畢竟他人既如此善待你家女兒,給出去些錢財又算什麽呢?
這樣淺顯的道理顯然蘇清也是知曉的,只見剛剛還是刀劍一般鋒利的人竟也染上了幾分落寞。
阿妩失去了小時候的記憶,自失憶又一直養在秦府,這三年來都是全心全意把大房當成她的父母的……
一時改不過來,受到蒙蔽選擇大房,也是可能的。
雖如此想着,蘇清的鼻頭還是有些酸澀。
見女兒望過來,心知她溫柔良善,蘇清微微側過身去,不想讓她因為看到自己面上的難受而為難。
秦妩大而亮的眸子裏已然是水光粼粼,眼淚噙在眼眶中,欲掉而未掉,我見猶憐。
似乎不需要她再哄,心中就已經原諒她成百上千遍。
“我的女兒哦~”王靜合心中得意,竟直接上前想要虛抱一下秦妩,好好上演一出母女情深。
誰料秦妩猛得後退一步,珍珠似的眼淚從眼角滴落,面上都是驚恐與委屈,口齒清晰,聲音洪亮。
“母親要是一直犯病就好了,母親清醒時還會打我嗎?”
原本還隐隐泛着溫馨的親子氛圍瞬間被吹來的寒風凍結,秦伯民王靜合臉上藏匿的笑意也被吹的無影無蹤。
原本暗自觀察着蘇清神色的族老二人瞬間把目光移到王靜合臉上。
“你這孩子,你瞎說什麽胡話!”王靜合下意識地反駁,聲音變得急切顯兇。
一切都在秦妩的預料之中,只見她即刻抿了抿嘴唇,似乎是知曉自己說錯了話。
用水汪汪的眼睛掃視了一遍房中衆人,最終定在了族中二老身上,臉上是委屈與怯懦,卻還袒護着王靜合。
“沒有沒有,母親從來沒有苛責于我!”
話雖是這樣說着,豆大顆的眼淚卻斷了線似的往下掉,秦妩擡手用右手手背去擦,卻讓衆人看到了手心裏細細小小、密密麻麻的紅痂。
一個四品官員家嫡出小姐的手,那是寫字繡花的手,怎會有這麽多的傷口?
族老二人心中都是一驚。
秦妩卻連忙将手掌收了起來,向來溫和守禮識大體的人卻在衆人面前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還不忘維護着自己的母親。
“不不是母親推的,是我自己摔的,是我自己摔倒在地碰傷的!”
對着秦妩作威作福慣了的王靜合哪能讓她平白污蔑了自己,立馬就暴跳如雷,“那分明是你被強盜擄走時受的傷!你個小賤蹄子竟翻着紅口白牙想要污蔑我!”
她說着話就要去撕扯秦妩,動作之熟練真像是三年來做過無數次似的,惹得外人頻頻皺眉。
“還不快給我住手!”
蠢貨蠢貨!
秦伯民的眉頭皺得最深,他沒想到王靜合竟能瞎了眼一樣一股腦兒地往秦妩的陷阱裏撞。
看着臉上寫滿震驚與譴責的族老二人,秦伯民心知此事定會讓秦府名譽受損。
他請兩位外人來原本是想要壓制蘇清,沒想到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倒讓外人看了他的笑話。
看了一眼秦妩,秦伯民決定棄車保帥,畢竟他在朝中沒什麽根基,倘若沒了清白的名聲,前途也就到頭了。
“你怎會如此糊塗啊?”他立刻抛棄了王靜合,站在了秦妩的身邊,“好孩子,你受苦了,你向來懂事 什麽委屈也不跟為父說,我竟是什麽也不知道!”
只這麽一句話,便把自己摘的幹幹淨淨。
“啊……”
王靜合如遭雷擊,張着一張嘴,心頭劇烈起伏着,好似喘不上氣來一樣。
半晌,她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大聲反駁,“我沒有!分明是你被……”歹人擄走時弄傷的。
她想拼個魚死網破。
“啪——”
迎來的卻是清脆的一巴掌。
秦伯民怎能讓她把所有的事情都抖出來,如若這般,秦家的名聲,他自己的面子還要不要?
他這一巴掌打得重,王靜合又沒有反應過來,結結實實地挨了一巴掌,左邊臉頰從嘴角到太陽穴瞬間變紅腫了起來。
王靜合被這一股重力扇倒在青石板磚上,掌心處也擦出些許的血絲。
她滿眼的不可置信,“你……”
話還沒出口,就見秦伯民滿臉的厭惡,眼中都是威脅,“你這刁婦毒婦還想狡辯!”
他語氣當中都是憤憤不平,語帶質問。
“她還是個小孩呀!我二弟二弟媳托命般将她托付給我們,你怎能這樣對待她,你怎對得起我秦家列祖噫嘩列宗?”
“我看你是昏了頭!”秦伯民擺了一下衣袖,恨不得就此與王靜合割席。
“來人吶,把夫人給我關進祠堂好好清醒清醒,一日只許吃一餐,什麽時候想明白了,什麽時候放她出來!”
橘紅的太陽落了西山,冬日的天向來黑的這樣早,王靜合待在以往秦妩一跪一天的家祠裏。
第一次知曉家祠的蒲團竟這樣硬,這窗戶竟是破了一角呼呼漏風的……未用中飯就被關進祠堂的她已然饑腸辘辘,她拖着墊子做得稍遠了些,卻根本擋不住撲面而來的寒意。
不會被關太久的!
她兩個孩子都是孝順的,她被拖進家祠的時候,嘉妍還滿眼擔憂的看着她,他們兩個定會在外面替自己求情的。
王靜合這樣安慰着自己,絲毫不知道帝都城內花燈似錦、游人如織,滿眼擔憂地看着她的秦嘉妍此刻正纏着裴容的手臂要買一只兔子燈。
哪有心思想她這個受饑受寒的老母親呢?
“裴郎,我要那一只!”
人群之中,秦嘉妍手指着一只兔子燈,聲音清亮地喊着還不夠,大半個身體都貼着裴容。
引得街上衆人微微側目,不少女子更是毫不掩飾眼中的嫌棄之色。
我朝女子向來含蓄端莊,饒是夫妻伉俪相約出來賞花燈,只一個十指緊扣也足夠親密的讓兩人紅了耳朵。
因而這女子這副模樣,不像是她口中“裴郎”的夫人,倒像是哪個勾欄裏的紅粉佳人。
裴容也被她貼得有些不自在。
以前若是讓秦妩出來陪他逛花燈,定是要軟硬兼施、三請無請、死皮賴臉的。
好不容易把人哄了出來,秦妩也是距離他幾丈遠,恨不得裝作從不認識他的樣子。
開口閉口便是女子的名聲、清白、難處,他無非逗弄她一下,倒像是個偷香采花的登徒子了!
“裴哥哥!裴郎~”見他出神,秦嘉妍忍不住又叫了兩遍,“你想什麽呢,我可要生氣了?”
女子嬌嗔道。
回過神來的男人眼神暗了暗,只淡淡開口道,“無事,這兩日有些乏了。”
他擡頭看了看秦嘉妍剛剛手指着的兔子燈,小小巧巧的一只,因為眼睛處被人點了兩點朱砂而顯得靈動逼人。
“是要這一只嗎?”他問了一遍。
見男人沒有多說的意思,秦嘉妍也不想着多問,“那你覺得旁邊粉色這只,和這邊白色這只哪個更漂亮一些?哪個更配我今天身上 這一身顏色?”
她拖長自己的聲音,語調綿軟甜膩,邊說話還邊把臉頰往裴容面前湊,一句話說下來,二人都快鼻尖對鼻尖了。
“你可知女子的名聲有多重要?”莫名的,秦妩發火質問地聲音突然就在裴容腦海中響了起來。
他收斂的眼眸,微微後仰,将二人的距離拉遠了些,“哪個都好,哪個都很配你!”
同時伸手扣住了秦嘉妍的肩膀,将她的身姿擺正,不讓她大半個身子都依靠着自己。
察覺到裴容動作的秦嘉妍眼下閃過幾分難堪,連特意練習過的笑容都僵在了臉上。
然而不過眨眼間她便恢複如常,今天白天看秦伯民對王靜合的态度便知道他是個心狠的,面子名聲看的比什麽都重要。
她被歹人擄走的經歷已經讓她名聲有損,帝都裏關于她的流言蜚語也不知傳了幾遍。
如若是把握不住裴容,她大概又會被秦伯民草草嫁給一個家貧又沒有出息的舉子……
她再也不要過那樣的日子!
所以她必須讓裴容對自己死心塌地的!
秦嘉妍瞪着眼睛,裝出一副少女嬌俏的樣子,伸出兩個手指做出兔頭模樣,“那我兩個都要?”
裴小将軍似是很滿意她的懂事不追究,臉上終于帶了點點笑意,“好那我便兩個都給……你買下來!”
他莫名停頓了一下,而後飛身來到小攤前。
燈籠鋪子為了不占地方,都把做好的花燈挂在竹竿上豎起來供人挑選。
夜色如墨,花燈如晝,身穿一襲白衣的少年将軍飛身上前将兩個兔子燈從豎着的細長竹竿上面取了下來。
“老板,拿這兩個。”
皎皎如雲中之月,自有一番風流。然而秦嘉妍卻不喜歡裴容穿這一身書生白袍,本就是戰場上策馬殺敵的活閻羅,何苦穿着一身潔白裝什麽文氣書生?
“給!”
正想着,裝文氣書生的人已經手拿兩盞燈籠來到了她的面前,一只手裏給她塞了一個。
如此一來她便沒法再騰出手挽着裴容的手臂了,二人竟因此保持了些許的正常距離。
裴容身材高大,行伍出身,秦嘉妍不挽着他,他竟走幾步路便把人家甩在了身後,還一無所覺。
“裴郎!”
秦嘉妍心中氣惱,卻也只能小步跑上前緊緊跟上,聲音還裝的嬌滴滴的。
她對着裴容并沒有如同她在秦妩面前表現的那般十拿九穩,“提兩個燈籠好累的,你幫我拿一個!”
她追上前去,遞出了一個粉色燈籠。殺伐果決的少年将軍掃了那燈籠一眼,一雙黑白分明,滿是冷意的眸子又定定地看着秦嘉妍。
“你若不想拿……就算了。”
秦嘉妍被他看地莫名發怵,喃聲道。
見她輕聲低語,一副被吓到了的樣子,少年将軍才好似大夢初醒般,他閉上自己的眼睛深吸了一口氣。
再睜眼時,眸中的戾色和面上的不耐都減輕了許多,他彎着唇角,“你倒是嬌氣的很!”
而後伸手将一白一粉兩個燈籠都拿了過來,“不是說剛回帝都想吃點地道的小零食,想吃什麽,燴面、胡辣湯、麻葉?”
他側頭看着面前的少女一眼,十分順嘴地說着,“咱們找一個隐蔽一點的地方,吃完我便立馬送你回去……”
寒風掠過護城河上的蓮花燈,吹的這一白一粉兩個燈籠輕微碰撞的,燈籠裏的蠟燭也忽明忽暗。
裴容撇了一下嘴,好像說錯了什麽似的,臉色都陰沉了一些。
見他如此這般,一直心裏面有一股郁氣的秦嘉妍這才好受了一些。
他也知道他自己說錯話了?
什麽叫“吃完立馬送她回去”,講的好似不願意跟她多待着一般!
“無所謂什麽隐蔽不隐蔽的!”
雖然心裏面欣喜裴容這個行伍出身的人竟也有如此細致的為女子考慮的心思,但是秦嘉妍現在巴不得人人都知道她和裴容的關系。
“我們兩個是會成親的呀!”
她伸手抓住裴容的手臂,指尖好像碰到了類似繩結一樣的東西,但她沒有在意,“光明正大的,躲什麽躲?”
倒是裴容整個人都愣住了,與她對是良久,終于開口,不知道是在肯定她,還是在肯定自己。
“嗯,對,我們兩個是會成親的。”
商鋪小販們為了生計忙碌,大多數一年也只休息春節這麽一天,大年初一的晚上,護城河的兩邊便早已恢複了往日的繁華。
二人随意找了個茶鋪坐下,得到承諾的秦嘉妍心裏面的異樣也消除不少,不再跟個狗皮膏藥似的沾着別人走路。
也不再像個跳梁小醜似的一直挑起話題。
既然裴容喜歡安靜,不喜歡說話,那她也樂得悠閑的坐在茶椅上,欣賞着月色中靜靜流淌着的護城河和岸上各色的花燈。
放松下來的秦嘉妍眼神無意識地望着,突然她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看到了一副熟悉的面孔——
季封,季大人!
出身貧寒,一舉高中,為官清白,卻是聖上最為倚重的肱骨之臣。
是多少天下寒門苦讀學子中的心中的榜樣。
不說別人,只說上輩子她那窩囊廢相公,每次春闱之前,必須要恭恭敬敬地對着季封的畫像拜上一拜的。
若說裴容穿一襲白衣總有着蓋不住的戾氣,那這季大人與一襲白衣便是最為相配的了,清俊風雅,似雪似月。
發呆的裴容也注意到了他。
江浙兩地的考生向來聰慧,這人是江蘇省的鄉試頭名,又是由名滿天下的楊大儒親自教導。
睿王早就拿着畫像向他介紹過這位季學子,還信誓旦旦地押寶說此人會是這次春闱中的狀元。
只見這位手裏拎着筆墨的俊俏“準狀元”突然被一個賣金釵首飾的婦人攔住。
做生意的婦人口舌最為伶俐,裴容閉着眼睛都能想象得到這老板的說辭。
無非是“一簪定情”、“簪妻釵妾”之類的話語。
季封一貧寒書生,面對這熱切的推銷顯然有些慌亂,本來轉身欲走,卻不知聽那老板娘說了什麽,眼睛竟開始往那攤子上瞅。
老板娘也看出來他身無幾兩銀錢,介紹的都是些便宜簡陋的首飾。
季封卻從另一邊拿起一個銀絲紅珊瑚簪子,雖不算極為富貴,但也是小巧精致。
他從身上排出幾兩銀錢,把這簪子放入袖中,走了幾步之後還有些不放心,又把簪子移至懷中。
“這位季學子倒是個癡情人!”
只以為季封在揚州有心上的裴容被他笨拙的動作逗笑,眼含笑意地調侃一句,飲下一杯熱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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