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有蛇

一個月眨眼而過。

這些天裏,我除了往花樓裏一坐,縱覽汴稽美景外,每日也就到街上随意逛逛。

近些天裏,汴稽人多了起來。許多生疏的面孔,各種打扮。看上去低調樸素,但仔細一瞧,也能窺見端倪。

江湖中人,自然帶着一股獨有的氣質。與那些尋常百姓不同,隐隐暗藏殺氣,蓄列待發。

江沛之每日不見蹤影,總在黃昏将近才回來。每次回來,手中必帶着一壺竹葉青。他好似開始沉迷飲酒,尤其愛這竹葉青。夜裏和着飯菜飲酒,倒也逍遙快活。

我沒有再接單子。這幾日需要養精蓄銳,調息神氣。更重要的事就要來臨了。

元啓八年,十二月初三,汴稽發生了一起命案。

汴稽一貴公子失手打死了花樓裏的一個名妓。

判官自然是偏向那公子的。有錢能使鬼推磨,那位公子只罰了一千銀兩便被釋放了。名妓的死,在紅塵巷引起不小的轟動。有人為她惋惜,畢竟是個花樓頭牌,年紀輕輕就這麽死了。但最心痛的該屬顏姑娘,這名妓是她最得力的下手。也有人心底惶然,人命如此淺薄,尤其是風塵女子。

只是,這不是一場簡單的命案。有人暗中做了手腳,打死那名妓的其實另有他人,那公子只不過成了替罪羊。

不言自明。這是赤.裸.裸的宣戰,向蘇家示威。花樓是蘇家的地盤,在這犯事,擺明了要針鋒相對。

自那日起,汴稽城內,平靜面皮下,揭開一看,淨是一片腥風血雨。武林争霸,自此開始。

我收拾好了包袱,帶上那把陪了我十幾年的劍,出門去。

為了這一日,我磨刀數年,早已做好了萬全的準備。這次,絕不能失手。若是失手,那便再沒有機會了。

剛出門,江沛之走了進來。他也背着包袱,一身玄衣,手上也拿着劍。

“走吧。”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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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點了點頭,跟着出門去。

今日,汴稽十分熱鬧。大年将至,自然是紅紅火火,喜慶歡樂。燈籠紅彩都挂滿了,一片豔紅,熏香缭繞,年味十足。

趙辛尤包了花樓二樓的場子,正在貴客席上飲酒,一派風流模樣。他身邊陪着七個保镖,皆戴着鬥笠,一看便知武功十分高深,近身不得。

顏姑娘告訴我這些的時候,我正坐在樓下角落裏,靜靜喝酒。顏姑娘說完便走了,她還忙着應付別的客人。

實話說,這趙辛尤長得确實相貌堂堂,一表人才。花樓裏許多姑娘都忙不疊往他身上貼,只是他卻将之冷冷拒于門外。大門雖則敞開,但門口握刀架着的兩個護衛,擺明了一副生人勿近的态度。

我繼續喝着酒,不動聲色。

這裏很喧嘩,入夜了,許多江湖人士也來此處逍遙快活。左手提着銀壺,右手抱着美人,臉上笑開花。偶爾還能看見幾個熟悉的面孔,昔日打過交道,也是一派享受模樣。

美人如花,溫香軟玉,膚如凝脂,手如柔荑,窈窕身姿,撩人心神。溫柔鄉磨人心志,倒也有幾分道理。

顏姑娘周旋在客人之間,游刃有餘。她說笑着往我這邊來,該又有什麽話要跟我講了。

我等着她過來。

她給我杯裏倒了酒,輕聲道:“趙家公子請你上樓去。”她拿眼看我,帶着絲絲擔憂,提醒我小心。

我點了點頭,緩步上了樓。

趙辛尤坐在長椅上,撚着茶杯。見我來了,只笑了笑,朝身邊的人揮了揮手。

那些人下去了,将門輕輕一關,屋裏只剩我和他。

他放下茶杯,對我道:“秦姑娘,好久不見。”

我輕笑一聲,往旁邊坐了。

江湖中知我化名者不多,他便是這為數不多中的一個。其餘知情者,皆已埋入青冢。

人稱我“無影女魔”,在我看來,卻也算是一誇謬之詞。殺戮之多,已經讓人恐懼到聞風喪膽的地步。死後跳入那忘川河,也怕是洗不清我這滿身罪惡了。

他緩緩道:“我這兒有樁生意,不知你做不做。”

我依然保持着微笑,靜待他言。

“五千兩,一個人頭。”他也不着急,開口提價。

我擡了擡頭,五千兩算多了。這該是個大人物罷,心底暗自有了打算。

“誰?”我問道。

“蘇安。”他看着我,認真道。

我微愕。再看他,卻是一副嚴肅臉,不似是玩笑。

“趙公子,你明知我秦杳是蘇家的人,怎麽會做出自煎之事?”我回望他,靜靜道。

他了然點頭,道:“我知道。只不過,我也知道,你是蘇家的養女。”

我眸子一凜,側頭往他看了一眼,道:“你這話什麽意思?”

養女?呵,想揪住我的把柄,你尚且太認真。

“沒什麽意思。我想說的是,蘇家能給你的,我同樣能給你。”他亦是一臉平靜道,話裏有話。

“那你知道我想要什麽?”我歪頭問道,盯着他看。

“你要的不就是那掌門位子麽。”他端起桌上的杯子,輕輕抿了口茶。

我有片刻沉默,随即又道:“那你能給我什麽好處?”

他淺淺笑道:“我不但可以将趙家那支羽铎軍給你,還拱手讓一座西林的園子。你看如何?”

趙家出手真是大方。

羽铎軍是趙家蓄養數年的精銳,神秘非常,武功自然是極高的。西林的園子,正是趙家的老本。花林池園無數,單最小的一座園子,也有八百來畝。其中名貴花草不勝枚舉,布局精巧。這一樁買賣,可真算大了。

“為何要選我?”我還是謹慎了些。

“哈哈哈,秦姑娘,你想問什麽我都知道。你盡管放心,我趙某人說話算數,從不食言。你也知我們趙家行事風格,凡是有用之人,不論何種身份,皆收為己用。你正是我們需要的人。”他大笑一聲,一臉明了點頭道。

思慮片刻,我已經有了主意。雖不知何種目的,但想收攏我,代價也是要有的。

“給我三日。”我看着他,緩緩道。

他聽了這話,長長舒了口氣,連連稱好,拍掌道賀。

“那,趙某就靜等姑娘消息了。”他道,嘴角綻開個大大的笑容。

臨走前,我回頭看了眼顏姑娘。她正周旋在客人之間,忙得不亦樂乎。

心下暗自感嘆,這顏姑娘真是個能人。被趙家收買了,還能跟無事人似的潛伏在蘇家,不露聲色。這中間人做得恰好,連我也騙過了。

出了花樓,到了東邊集市。人群熙攘,往來紛紛,叫賣聲不絕。

江沛之已經站在橋頭等我了。他背着個包袱,倚在橋邊的樹下。

見我來了,将包袱卸下,遞給我道:“你數數看。”

我接過包袱,打開看了,數目差不多。

包袱裏裝的都是這些年花剩的銀兩,寄放在西街那個當鋪裏處。現在如數取了出來,也是為了這萬全的準備。成事之後,榮華富貴享受不盡。若是敗了,只好拿着破錢逃跑。至于逃到哪兒,我望了望天,長嘆,難說。

此夜,汴稽很寧靜。

江沛之坐在窗戶上,借着月光看信。蘇家來的信,大概猜猜也知道,催着我們盡快下手。

桌上放了碗滾燙的藥,那是給我準備的。端進來的時候我還挺驚訝的,看他臉上撲棱着黑色,左一塊右一塊的,笑出聲。

那股濃郁的藥香已經飄滿了整個屋子。應該熬了很久。只是聞着這味道,我已經知道是什麽藥了。

“這藥不管用的,別浪費精力了。”我無奈搖頭道。

他卻很執着,硬是要我喝完。想了想他也是一片好意,便也将就喝了半碗,另一半留着實在咽不下去了。

他從懷裏掏出塊布,裏面裝着塊白白的圓餅。他什麽也沒說,遞給我。

我接過來一看,愣住了。

這是霜花餅,甜得膩人。

想不到他竟如此細心。微微有些錯愕,拿着那餅半天沒咬。

“快吃吧。”他朝我道,面無波瀾。

我咬了一口,熟悉的味道盈滿齒間。嚼一口,便已經甜到牙齒仿佛都要掉了。

不過,這倒是我小時候最愛吃的東西。我沒有告訴他。

或許吧,人若是吃多了苦,便忍不住想來點甜的東西來爽快一番。貪戀這甜味,也許我也是那般想的。

只是,在此時,吃着這甜餅,反而有些膩味。心境不一般,吃的東西也索然無味。

“這餅好甜。”我看着那只咬了幾口的霜花餅,對他道。

“嗯。”他好似不經意般看了我一眼,應了聲,又回頭看那封信了。

“說了什麽?”我将剩餘的半塊餅收了起來,問他道。

“趙家近日會在百花樓設宴,邀請各衆,蘇家也會去。”他回道。

我點了點頭,又問:“蘇家的人到了嗎?”

“只來了一個蘇安,其餘的人還在路上,過幾天應該到了。”他道。

“那,時間不多了。明日可以行動吧。”我喃喃自語道。

他搖了搖頭,道:“不可。現在趙家剛到,防備都很緊。”

我笑了笑,沒說話。

此事非彼事。

看來,刺殺蘇安一事,只有我自己辦了。

第二日,我來到了蘇安在的萬福酒樓,四處打量了一番,便從旁邊繞了過去。

這裏的布局我已經熟記。從那樹邊的牆角可以跳上二樓,後院有個門,通往臨院。臨院有個池塘,很寬敞,有許多樹木草叢,是個藏身的好地方。

天剛一黑,我已經跳入臨院藏了起來。樹葉密密,草叢茂盛,還有些竹子遮人耳目。

這院子較為冷清,但也不是那般無人來往。偶爾還是有幾人路過,端着盤子,擺着酒菜。滾滾炊煙從煙囪裏冒出來,這邊是廚竈。

夜一深,蟲鳴便四處起伏。晚風習習,有月爬牆而上,院裏一片清明。竹影稀疏,地上埋霜。

二樓的燈都點了起來,燈籠挂了上去。那間屋子裏有人影,便是蘇安所在的地方。

一旁又有人經過,腳步匆匆。我急忙摒住呼吸,蹲在草叢中不敢亂動,只有呼吸聲在耳邊響起。那人沒看見這邊,只往前走,腳步聲漸遠。

正當我暗自松了口氣時,忽地覺得腳下有些異樣。涼涼的,好似有什麽東西在動。

我低頭一看,頓時吓了一跳。

有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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