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高歌接到電話的時候,她父母已經到了秦城了。

這天是周日,她一天沒課在家裏看書,聽見他媽用賣菜專門吆呼出來的嗓子,在電話裏吼着:“我們到火車站了,這就去你學校,你晚上別吃飯了,跟媽一塊吃。對了,你去學校招待所定個房間,最便宜的就行,你爸也來了,我倆住。”

高歌其實出事後給她媽打過電話,但不是剛出事的時候,是過了有那麽四五天才打的。幸好她平時太忙了,又上課又學習又兼職又主持的,平日裏打電話也沒個定點。他爸媽并沒有懷疑什麽。

她那時候專門找了個安靜的地方,平息了自己的情緒跟他們說了兩句話,可也就兩句話,她就再也說不下去了,不是她想表達出這種情緒,而是……她忍不住。

她多想撲在媽媽的懷裏狠狠地哭一場啊。她多想爸爸像小時候替她教訓拽她辮子的小男孩一樣,替她出頭啊。可都不行。

他們不算年邁,卻為生活奔波了太多。他們所有的希望都在自己身上。他們既無能為力又充滿希望,她說又什麽用呢,不過是打破了他們對學校的向往而已。

可如今,聽着媽媽的聲音,高歌知道,他們應該知道了點什麽,她雖然瞞着,可總有心懷叵測的人不想瞞着。宋斐早就說過讓她聯系父母,她愚蠢且固執的堅持了,可顯然,這是沒用的。

她忍着鼻酸的感覺,跟他媽說:“媽,我不住在學校了,你別往那邊去。你們略微等等我,我去車站接你們。”

高媽媽一聽就沒多問,直接回答:“我們就在車站廣場的肯德基門口坐着呢,你過來吧,別找錯地方。”

高歌一邊穿衣服一邊叮囑了一句,“這麽熱,你們進去等吧。”

高媽媽來了句,“不買東西進去幹啥!成了,你別管了。”說完就挂了。

高歌的爸爸高于成在旁邊聽着電話,一瞧她挂了就問:“她怎麽不住學校了,她一個學生不住學校住哪裏?你也不問問她?”

高媽媽瞥他一眼說,“事兒都傳到咱們那兒,學校裏肯定人都知道了啊。怎麽住?你說怎麽住?你就不會動動你那腦子想想。成了,就在這兒等着吧,我告訴你,等會兒孩子來了我來問,你少插嘴。”

高于成就說,“我閨女我為什麽不能插嘴?”

高媽媽就說他,“你昨晚又去咱媽那兒了吧,你沒給咱媽說什麽吧,他們來找的事兒也沒說吧。我告訴你,咱媽可是從高歌生下來就不喜歡她,就想要孫子呢,這種事你要敢說,她肯定能跟你鬧,她想錢想瘋了。我告訴你,這是閨女的事兒,她願意怎麽來怎麽來,她想告咱就告,她想要錢咱就要錢,你不能做主。”

高于成眼睛就有點閃爍,結結巴巴回答:“沒,我問問她兩天怎麽吃飯,我說我要出個門。”瞧着高媽媽瞪他,他就說,“我沒說為什麽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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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妻倆相互鬥了嘴,就互相不吭聲了。高媽媽找了個陰涼地方坐着,掏出個足足2l的大塑料杯子,喝了一口遞給高于成,高于成接過來,就算和好了。

這邊高歌放了電話,拿她媽一點辦法都沒有,只能快速地抓起包往外走。邊走還邊給宋媽媽發了條短信——她在這兒住了好多年,人頭比在原先的小區都熟悉,去見老姐妹了。高歌告訴她自己中午不在家裏吃。

她住的是老城區,離着火車站倒是不算遠,下樓原本想坐公交呢,結果羅海就從車上跳下來了。高歌都吓了一跳,“你怎麽在樓下啊,什麽時候過來的,怎麽不上去?”

羅海就撓撓頭說,“這不是阿姨不在家,宋律師怕有事,讓我過來看着,剛到。你去哪兒?”

高歌一方面特別感激宋斐細心,可又覺得太麻煩羅海了,她說:“以後我出門告訴你,你不用專門過來。我爸媽來了,在火車站,我正要接他們。”

羅海自然叫她上車,一路上羅海過關斬将,高歌則趁機用手機在網上訂了一間離着宋斐家比較近的快捷連鎖,然後就到了。

一家人見面自然特別高興,火車站不允許停太久,很快就上了車往回開。高歌和高媽媽坐在後面,高于成則坐在副駕駛。

高媽媽一個勁兒的扯着高歌看,眼睛裏含着淚可又不敢說,只能不停地說,“瘦了瘦了。”旁邊高于成則是老想張嘴,可每次都讓高媽媽給瞪回去了,他沒辦法,只能扭過頭開始打聽羅海,“小夥子,你是高歌朋友啊。”

羅海一個律師,自然是能言會說,他也瞧出高媽媽不想聊,就說:“我們是朋友,叔叔你是第一次來秦城嗎?”

高于成就說,“第二次,上次還是送高歌來上學。”

他還想說什麽,羅海立刻說,“那叔叔可能對這兒不熟悉,我給你介紹介紹吧。”沒等高于成反應過來,羅導游就已經上任了。

一直到了快捷酒店,羅海才住嘴,然後幫忙辦了入住,把行禮提上去,他就挺禮貌的告辭了,高歌出來送他,羅海就說,“宋律師已經在路上了,我看阿姨和叔叔應該是知道什麽,你先撿着能說的說,宋律師說,不好說的他來。”

高歌不知道怎麽的,明明是自己的父母,卻在聽到宋斐會打底的情況下,松了口氣。

送了人她就推門進去。他爸正在他媽的指揮下收拾東西,已經拿出來不少了,一瞧都是給她帶的,炸好的藕盒,肉丸,包的小籠包,都不是特別珍貴的東西,可都是她愛吃的覆水。高媽媽瞧見她進來就問,“送走了。那孩子真不錯,嘴皮子真溜,我以為說相聲的呢?”

她說完就指着一堆東西說,“臨時決定來的,沒什麽好帶的,做了點你喜歡吃的,你等會兒給那孩子送一份。”

高歌應着,然後就靠了過去,抱着比她低半頭的高媽媽,黏黏的叫了一聲媽。

就這一聲,剛剛還用高亢的聲音咋咋呼呼的女人,聲音陡然就斷了。她眼淚顯然是一直強忍着,就這一會兒就破堤而出了,跟不要錢一樣,嘩啦啦的流了下來。她扭頭毫不猶豫地抱住了高歌,死死的抱住了她,一邊喊:“你怎麽出了這種事都不告訴媽媽,你為什麽不告訴我,你自己忍着多難受啊。”一邊捶着高歌的後背,一下一下的。

那種捶并不疼,在高歌感覺,那更像是一聲聲用行動表達出的感情,捶天捶地,捶問高歌的同時在捶問自己,為什麽沒能早些發現女兒的不對?

她幾乎不能抑制自己的感情,她沒上過幾天學,她沒有多少文化,她年輕的時候在工廠裏幹活,沒工作後就在街頭擺攤,靠着一聲聲的叫賣為整個家做自己的一份貢獻。她的聲音并不好聽,她不柔美,也不溫和,她高亢到了最難過的地方會邊哭邊罵,“我那麽好的閨女,怎麽遇到了這種王八蛋,天殺的東西,他怎麽出門不被撞死,我可憐的閨女啊。”

高歌任由她抱着,将腦袋死死的抵在她的肩膀上,默默地流着眼淚順便勸着她媽,“媽,沒事了,已經過去了。媽,我沒事的,我特別堅強,我随你。”

高媽媽就說:“你随我這個幹什麽呀。”

他們哭,高于成在旁邊也哭,不似兩人嚎啕大哭,男人的哭要委婉許多,他只是不停地眨着通紅的眼睛,吸着鼻頭,試圖把眼淚咽進去,可最終,卻慢慢地落了下來。

好大一會兒,三個人才緩和過來。高歌一點點的拿着紙巾幫她媽把眼淚擦幹淨,還勸她,“已經好了,現在證據也找到了,證人也有了,他已經批捕了,會受到懲罰的。媽,你別哭了。你哭的我太難過了。”

高媽媽就說:“真能抓住他?能判刑嗎?”

高歌就回答她,“他一開始就關進去了,在看守所呢。律師說如果能定了,他是強奸性質惡劣,可能能判好幾年,不過現在說不準。”然後高歌就問他們,“你們怎麽知道的?怎麽突然來了?”

高媽媽就說,“咋知道的,家裏都傳遍了,他們都說看了你的視頻,我專門到網上看的,食堂的那段。還有,趙家的人找上門來了,找的你爸單位,你爸的領導叫他上去,結果到了辦公室是趙家的人,他們家說要和解,可以給錢。”

高于成在旁邊說,“說……說給一大筆錢。”

與此同時,此時正是中午,陳嬌如往常一樣在四食堂忙碌。周末別的食堂學生可能會少點,可他們這邊是小炒,很多人會改善生活,所以一點都不松快。

她上了兩個菜後,就被一個穿着西裝的人攔住了。

她擡頭看看,歲數三十多?肯定不是學生,壓根不認識,就問他,“老師請讓讓,我過去一下。”

那個人壓根沒動,而是問她,“你是陳嬌吧。我是周林,趙彬的朋友。咱們聊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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