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逃命

夜色如水,庭院中仿佛遍地是霜。

管清閑在窗邊枯坐了一個多時辰,此刻他盯着一盞昏黃的油燈,時不時将目光投出窗外,朝着城門處望去。

當日守城軍與北戎大戰,動靜最大的地方便是城門處,現在許久未傳來聲響,到底是未曾交戰,還是已經結束了?

管清閑不由望着高大漆黑的城門樓出神,望着望着,視線中倏地出現一抹亮色,他猛然一驚,忙定睛瞧去,随即卻沒再望見那抹亮色。

庭院中靜悄悄的,沒有半點聲響。

管清閑不由失望地嘆了口氣,擡手正要關窗,一抹寒光忽而從遠處投射在他眼上,管清閑立時閉了閉眼,随即皺着眉頭,從指縫中往外看去。

然後就對上一雙閃着狠辣殺意的眼。

一隊數十個黑衣人攜着利刃伏在管清閑窗戶對面的屋頂上,此刻,其中一名正惡狠狠盯過來,手中長刀寒光矍铄。

見此情形,管清閑就是再天真也能知道自己的下場了。

他心中的第一反應是——他上輩子到底是做了什麽孽?

第二反應則是——現在假裝沒看見還來得及嗎?

電光火石間,管清閑猛地站起身,眯着眼睛打了個哈欠,随即一邊揉着眼睛一邊關窗,嘴裏還嘟囔着:

“好困,該關燈睡了……”

窗板緊緊閉上,随即燈火忽滅,從外頭看去,房內一片昏暗。

幾個殺手相互交換了個眼神,其中一個便跳下屋頂,無聲翻進院子,朝着房間摸去。其餘幾個殺手繼續向婚宴方向去了。

留下來的這名殺手不消片刻便悄無聲息地來到了窗前,倚在窗板上聽了聽屋內的動靜,随即伸出一指捅破窗紙,一眼邊望見不遠處的床上被窩中鼓囊囊,他立刻推開窗戶翻身進去,如同一尾滑不溜秋的游魚般竄進房內,而後擎着刀一步一步走向床邊。

殺手到床邊時,床上之人還毫無所察,他毫不猶豫地劈刀而下——

“唰!”

快刀剎那間沒入被窩,只在空中留下一片寒光。

眼前不見半點鮮血灑落,更未曾聽聞一句呼聲,殺手眉頭一皺,立時抽刀,與此同時,細微的“咔噠”一聲自身後傳來,殺手耳尖一抖,猛然間明白過來。

“糟了!”

院中“撲通”一聲悶響,似是重物落地,随即便是一陣匆匆的腳步聲。

殺手急忙抽回刀,轉身便踹開房門沖了出去,卻見一片衣角飛快地掠出院門,他忙提着刀趕了上去。

風聲在耳邊喧嚣,小道上鋪陳的鵝卵石子硌得管清閑腳心生疼,他卻不敢放慢半點速度。

此時此刻的管清閑一邊朝着前廳奔去,一邊在心底暗自慶幸。

幸虧他為了等喬榭回來便進了後者的房間,要不然怎麽能偷偷從另一面窗子裏跳出來逃跑!

只不過管清閑僥幸逃過一劫,現下的情況卻遠不容他樂觀——今日淩旭和成平郡主大婚,淩府所有人都聚在前廳,他一路奔來連半個人影兒都沒看到,更遑論求救!

要想活命,他只能在那殺手追上之前先跑到婚宴上去,不說別的,婚宴上坐着這麽些武将,一人一拳都能把這殺手打個半死了!

懷揣着這點兒微弱的希望,管清閑一聽身後遠遠傳來輕快的腳步聲,忙深吸一口氣加快速度,不要命似的狂奔,全然不知正是他奔忙時重重的腳步和粗喘聲牽引着殺手窮追不舍。

被死亡的恐懼籠罩着,管清閑眼冒金星,片刻都不敢停。不知跑了多久,忽而他眼前一黑,迷失了方向,腳步略一遲疑,忽然覺得身後寂靜得過分,好似殺手索命一般的腳步聲已消失了許久。

管清閑略一遲疑,也不知道哪兒來的膽子,竟然扭頭往身後看了一眼,卻見身後曲折的小道上唯有漆黑一片,再沒殺手的蹤跡。

他把殺手,甩掉了?

一意識到這一點,管清閑心中驀地一松,鋪天蓋地的疲憊随即卷席而來,由于過度驚恐而繃緊的肌肉倏地放松下來,酸痛感頃刻間湧進四肢百骸。

“哈、終于、終于甩掉了,得趕緊把這件事、告、告訴他們,呼……”

管清閑大口地喘着氣,冰涼刺骨的夜風吹拂而來,他撐着虛軟的兩條腿向着小道另一頭走去,遠遠地,望見婚宴處璀璨的燈光在閃爍。

然而剛走兩步,小道盡頭便立起一道身影。

一身黑衣完美地隐匿在夜色當中,唯有手上提着的三尺青鋒閃動着冷砺的光芒,殺手望着管清閑的目光十分冰冷。

而此時,管清閑方才卸去全身力氣,他心裏咯噔一聲,兩條腿哆嗦着往後一步,卻被一顆石子兒絆得猛地向後摔倒在地上,鈍痛從屁股上傳來,管清閑卻手腳發麻,動彈不得,他抱着最後的一點希冀顫巍巍開口:

“大、大哥,您是哪邊派來的啊?就算死也讓我做個明白鬼……”

都說反派死于話多,此刻,管清閑無比希望這個殺手生性活潑。

然而現實實在太過殘酷,這位殺手大哥半點動搖都沒有。

刀鋒猛地一閃,管清閑只覺寒光和殺手的腳步一同倏忽而至,他猛地瞪大雙眼,卻聽“唰”的一聲,刀鋒剎那間朝着他的頭頂劈來——

“咣當!”

淩府的大門猛地被踹開,身披重甲的喬榭飛奔進府,身後幾名兵士舉着火把快步跟着。

“小心,有刺客!”

喬榭語落,淩旭立時反應過來,手伸進大紅喜袍內一抽,便将寶劍抽了出來,攔在成平郡主身前戒備地望着四周。

四周兵士一怔,也連忙找起稱手的武器警戒起來。

在暗處等待時機的刺客頭領見衆人快要發現己方的行蹤,一狠心,低吼一聲:

“上!”

數十名刺客立時提着刀沖出,朝着成平郡主襲去。

喬榭來不及看衆人,拔刀竟是直接沖入衆刺客,一劍朝着刺客頭領砍去。

刀劍一交鋒,铿锵激響,刺客頭領還未從他不要命般的攻勢中回過伸來,突地下腹一痛,整個人便被喬榭踹翻在地随後,他狼狽地躲過喬榭致命一擊,還未舉劍,對方的刀鋒便如影随形地纏了上來,刺客頭領瞳孔猛縮。

刺客和平遙城的武将們展開了一場混戰,原本熱熱鬧鬧的婚宴霎時間充滿了刀光劍影,連自保都難的文官們狼狽地四散逃開。

黑壽護着福喜往後逃,忽見不遠處一名暗殺者的面罩被人扯下,看清對方的神色,黑壽忽地怔愣在當場,卻不料對方摸了摸臉,突地兇惡地舉刀沖着二人砍來。

“啊啊啊!救命啊!”

福喜吓得肝膽俱顫,扯着黑壽轉身奔逃,殺手卻追了上來,一刀劈向他,鋒利的劍刃眼看要落在他的腦袋上。

千鈞一發之際,黑壽忽而一個激靈醒過神來,拉着福喜的胳膊往旁一松便将他推離了刀鋒。

見狀,殺手腳步一轉,舉着刀又要砍向福喜,突地呼吸一窒,黑壽鐵鉗般的手捏住他的喉嚨輕而易舉地把人扯了回來,随即往旁一甩,殺手重重砸在桌子上。

黑壽憤怒地把殺手按在酒席上,低吼一聲:

“你瘋了!”

“滾開!”

殺手一把推開黑壽,陰鸷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掃了掃,提着刀轉身沖成平郡主砍去,還沒到她身前便被淩旭一腳踹開。

淩旭見殺手被副将一刀刺在胸腹,瞪着雙眼慢慢軟倒了身子,他這才微松一口氣,轉頭望向驚魂未定的成平郡主關切道:

“沒事吧?”

景怡臉色蒼白地搖搖頭,一只手下意識拽住淩旭的衣角。

混亂很快被平息,一行十一名刺客被衆人盡數斬殺。

衆人中央,喬榭提刀踏在刺客首領的屍體上,衣衫染血,左右掃了眼,輕啧一聲:

“就這麽幾個人?”

淩旭攜着亦步亦趨的成平郡主近前,聞言翻了個白眼,不客氣打道:

“廢話,你還想要多少人?一個城的兵力來我府上偷襲夠不夠?這些到底是什麽人,我瞧着也不像匈奴。”

喬榭掃了眼院中烏泱泱的人頭,含糊道:“回頭再說。咦,那小太監,你過來!”

福喜正悄摸摸往外溜,聞言渾身一抖,下意識看了眼黑壽,随後才慢吞吞地走上前,頭也不擡:

“統領。”

喬榭并未在意他的态度,而是問道:

“管清閑呢?”

“徒……管大廚一個時辰前就回住處去了。”

“什麽?!”

喬榭聞言一愣,忽而提了刀渾身煞氣地轉身走出人群。

淩旭見狀忙問一聲,卻見他頭也不回,只擺了擺手留下一句:

“把屍體收好了,老謝他們馬上就到!”

話音未落,便匆匆走遠了。

喬榭一路飛奔,內心只期盼管清閑好端端地坐在院子裏,然而剛飛奔出院,便聽見一陣細微的人聲,随着微風隐隐約約飄入耳中,令他分外熟悉,喬榭連忙斂去聲息快步朝聲源處走去,還未拐進小道便聽一道破風聲,他心中一驚,擡頭卻見不遠處管清閑滿面驚恐地坐在地上,一個黑衣人手中刀鋒恰恰朝着他的腦袋劈去。喬榭想也不想便将刀抛了出去。

“嚓——”

刀沒入皮肉的聲音分外清晰,鼻腔中充斥的鐵鏽味兒仿佛帶着餘溫。

這一刻,管清閑渾身的血液都倒流了,他的表情定格在黑衣人揮刀的最後一秒,嘴巴張得完全能塞下一顆雞蛋,預料之中的疼痛卻沒有降臨在他身上。

不到半尺的距離,管清閑呆呆地望着殺手握刀的那只胳膊如同泥塑的人偶殘肢般掉了下來,略有些參差不平的傷口中霎時間噴射出鮮紅的液體。

其中一部分還朝着管清閑的方向噴來,他下意識緊緊閉上雙眼,随後鼻子一疼,什麽東西掉了下來,砸在他的臉上。

管清閑完全不想知道自己被什麽打了臉,他只聽見仿佛此刻才反應過來的殺手凄厲的嚎叫。

一灘液體從額頭滑到了下巴尖,那是殺手噴在他臉上的血液。

管清閑的心髒越跳越快,越跳越快。

喬榭見殺手疼得滿地打滾,于是随手扯下褲腰帶,過去把人綁了,一轉身,便見管清閑坐在原地閉着雙眼,一張白淨的臉已被鮮血染成了大花臉,他卻還維持着原本的姿勢一動不動,顯然是吓壞了。

喬榭好笑地伸手戳他:

“喂,我削掉了他半個膀子,他現在連刀都提不……”

話音未落,他的手指已觸到了管清閑,後者沒有絲毫抵抗,順着他的手指直挺挺地往後一仰,軟綿綿地倒了下去。

喬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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