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年關将至,樂音給陳遠這些高層管理人員放了假。

陳遠樂呵呵的回到家,對李越和跟陳越說,“咱明天就回Q城呗。”

李越和本人其實不怎麽喜歡去Q城去陳遠家,可他又不能帶着陳遠回李健安那裏,便只能年年過年随陳遠回Q城了。

比起北京的幹燥嚴寒,沿海的Q城明顯氣候更适宜一些,更何況陳遠父母的做菜手藝比陳遠又高出不止一個檔次,所以陳遠陳越他們爺兒倆一路上都興奮的手舞足蹈的。李越和則是沒精打采的癱在車裏,怏怏不樂。

陳父陳母一直不滿陳遠跟一個男人在一起。哪怕他倆已經一起安安穩穩的過了十幾年,哪怕陳遠連親生孩子都有了,哪怕陳父陳母對陳遠的性向早已認命。做父母的,就是不滿。這點李越和心知肚明。

除去陳遠剛有了陳越帶着孩子和李越和回家出櫃那次陳父陳母打了李越和一個耳光外,這些年老兩口子對李越和倒也說不上差。每次去了都是好吃好喝的招待着,讓陳遠去相親結婚這種話也從來不會放在臺面上說,給陳遠陳越織圍巾時偶爾也會捎帶上李越和的那份,打罵這樣的戲碼更是再也沒上演過。

可李越和知道,陳父陳母對自己的芥蒂,怕是直到他們駕鶴西去,也抹不掉了。

不僅因為自己是個男人,還因為自己比陳遠大四歲,以至于到了現在,陳父陳母還覺得是李越和誘拐了陳遠走上彎路。

李越和太清楚為人父母的心思了,知道甭管事實是如何,自己在陳父陳母那裏永遠都是罪人,也就無意去辯駁。

所以當看到陳父陳母的目光由對陳遠陳越的熱絡轉為看向自己的冷淡時,李越和并沒有什麽太大的感想。

只是淡淡的叫了聲,“爸,媽。”

陳父陳母十年如一日,帶着幾分尴尬的回一聲,“李越和也來了啊,快請進快請進。”

李越和并不在意陳父陳母尴尬的表情和稱呼,甚至在心裏還覺得有幾分好笑。十幾年過去了,不習慣不接受的也該習慣了接受了,每年做出這樣一副令人難堪的姿态,又有什麽意義呢?生米別說煮成熟飯了,現在早該煮爛了,這種惺惺作态除了能惡心彼此,還有什麽用呢?

不過這話李越和肯定是不會說出口的,一來不符合他一貫的為人處事,另一方面則是他跟陳遠對待這段感情都是認真的。因為心心念念着未來,所以怎麽都不能把關系處僵。

于是李越和一如往昔的帶着幾分笑意,把一盒盒燕窩,老年奶粉,阿膠拎進屋來,然後往陳母手裏塞一張金額頗豐的儲蓄卡。說,“媽,您跟爸別跟我客氣。平日千萬別苛待自己。”

而每到這時,陳父陳母則會面露難色,說什麽都不肯收,最後由陳遠或者陳越一槌定音,“收着呗,他給你還不是應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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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後李越和的活兒便基本上幹的差不多了。可以安安靜靜的呆在陳遠的卧室裏。盡量在接下來的幾天裏降低存在感。

吃過晚飯,李越和照例一早回到陳遠的卧室,而陳遠則是帶了兒子去樓下放仙女棒。李越和百無聊賴的看了看陳遠的書架,雖然平時沒人用,卻被打理的纖塵不染,一本本教科書被碼的整整齊齊。李越和抽出本英語書,随手翻了翻,樂得人仰馬翻。心道,幸虧陳遠是藝術生,就這英語标漢語拼音的水平,要是走了普理,怕是連本科都上不了。看完了英語書,複又翻出物理化學課本來,好家夥,夾的卷子全是不及格,啧啧。

看着看着,李越和便打起了瞌睡,在書桌上趴着睡了過去。

陳遠帶着兒子回家後,先是帶着兒子洗漱,在書房睡下,又回到卧房,看到李越和趴在自己書桌前,桌子上還攤着高中物理課本,笑的不行,于是伸手在李越和背上拍了拍,李越和睡的不死,迷迷瞪瞪的轉過神來。

“你這挑燈夜戰學高中物理呢?”

李越和也笑了,拿出課本裏夾的卷子朝他甩了甩,“你以後啊,千萬別嫌小越學習不好。有你這樣的爹,小越能成現在這樣我可真是燒高香了。”

陳遠攬了李越和入懷,說,“這不是有你這個學霸媽媽麽。生物上不是講,基因決定性狀,環境影響性狀麽,天天跟你在一塊兒,怎麽着不得受點兒影響。”

“嗯,對,所以你兒子現在學習成績還挺好。”

“那個,小遠,你明天去趟農貿市場,把雞啊魚啊肉啊都買買,咱們回來酥着吃。”陳媽不知啥時候推門進來了。

李越和有些不好意思,畢竟他在這兒嫌棄了陳遠半天,話落到為人父母耳中,肯定不是那麽中聽。李越和想着從陳遠懷裏退出來,卻被陳遠使勁兒箍着,只得作罷。

陳遠答道,“成,我明天早去會兒,買點兒好的。”

待陳母走後,李越和催促陳遠去鎖門,陳遠搗鼓半天,說,“嗯,哥哥,這鎖壞了。我明天再修,先這麽着吧。”

李越和嘆了口氣,心道,成吧,還能咋樣,就這麽着呗。

第二天一大早陳遠就開車去了農貿市場。李越和則呆在卧室裏檢查陳越的數學作業。

九點鐘時,屋外吵吵鬧鬧的,不知道是陳遠哪家的親戚來了,李越和一個人待在屋裏,也不甚在意。

混亂中不知是哪個孩子打開了房門,幾個小腦袋探進來,望着李越和。

李越和笑了笑,指着手裏的數學練習冊,說,“小朋友,你們要過來聽叔叔講數學嗎?”

小朋友們聞言面面相觑,相互搖了搖頭風風火火的一溜煙跑了。

外面一個五十餘歲的女人看着屋裏的李越和,問陳母,“他姨,這人誰啊?”

陳母愣了愣。

這次來家裏做客的,是他家遠親,還不知道陳遠跟男人住一起,所以百無禁忌的問出來。

陳母猶豫了片刻,心一橫,說,“嗯,是,小遠帶來的司機。”

陳越撇了小嘴,說,“奶奶你說謊,他明明是我媽。”

陳母臉色一下子沉了下來,沉默着不說話。

那遠方親戚從未見過兩個男人在一起的事情,不以為然,笑着對陳越說,“他一個大老爺們兒,怎麽可能是你媽,你這孩子真會胡鬧。”

陳越心裏煩躁,他不是小孩子了,清楚奶奶爺爺為何對李越和諱莫如深心有芥蒂,也自然知道自己不可能是李越和的親生骨肉。可這又如何?李越和将他從小照顧到大,情義豈能是一句沒有血緣關系沒有法律認可就能磨滅的?

他直言不諱,“他跟我爸是夫妻,當然是我媽。”

陳母一把把陳越撈過來,氣急之下手重重的打在陳越背上,說,“你這孩子犯的哪門子的神經?在自己家裏鬧也就罷了,現在來了客人還鬧。”

陳越從小到大是被陳遠跟李越和寵大的,別說打了,連重話都未曾受過幾次,如今在陌生人前挨了打,既是委屈又是難堪,眼淚一下子就溢上來了,帶着哭腔吼道,“反正他就是我媽媽。你們不認我媽,就別認我了。”

陳母也急了,眼淚掉下來,顧不得有人在,厲聲道,“你媽你媽你媽,你知道你媽是誰麽?他給你們一個兩個的都灌了什麽迷魂湯?一個四十的男人有什麽好?你們怎麽就不能好好過日子?”

老房子隔音不好,陳母和陳越又都在氣頭上,說話全靠吼,話語落到李越和心頭,只覺得壓的生疼。

反正事已至此,人,陳父陳母是丢完了。也不必窩在這卧室裏了。

他出門攬陳越到懷裏,拿出紙巾給他擦了眼淚擦了把鼻涕,柔聲說,“小越急什麽,又不是一年兩年了。”

陳越抱着李越和的腰哭的昏天黑地,“媽,你別不要我,別離開我。”

李越和撫摸着陳越的軟發,心裏的溫柔要掐出水來,溫聲說,“放心,我無論如何都不會不要你的。”

陳母怒了,将桌子拍的“咣咣”響,“你也是個男人,這麽十幾年纏着我們一家子算什麽事兒?小越現在是年紀小,你以為等大了、明白事理了,還會認你當媽?你年紀也不小了,四十歲的人了,好好娶妻生子不行麽?我求求你,你就饒了我們一家吧。”

李越和愣了愣,掃了眼看戲的親戚,有些詫異,說,“你确定,要現在跟我掰扯這些?”

陳母頓時覺得羞愧,又氣惱得不撐,一手推翻了茶幾,玻璃茶杯碎了一地。最後坐在沙發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氣。

那幾個遠親,之前也聽過幾分風言風語,卻不甚真切,如今看形勢都明白了幾分,卻又勸不敢勸,說不敢說。

李越和從口袋裏掏出紅包,分別塞到親戚家的孩子手裏,複又對陳遠那個遠方表姨說,“實在對不住了,今天恐怕是招待不了你們了。”

親戚躊躇了片刻,看着滿臉淚痕的陳母和滿地狼藉,紛紛道了再見。

親戚走後,李越和笑了笑,對陳母說,“阿姨,我知道您一直不待見我,也不願意我跟阿遠在一起。其實我也不願意每年都來這兒受這番侮辱,可阿遠想讓我來。他想我們的家被親人認可。所以我只得來了。”

李越和頓了頓,接着說,“我十二歲便沒了母親,十四歲被父親趕去美國,二十四歲回國後發現自己早已是枚棄子,一無所有。”

陳母擡頭含淚看着李越和,李越和也盯着她。

“我沒有母親,也不願要這個父親。我沒感受過多久父母的關愛,卻也懂得您二老對阿遠的拳拳之心。我願意一年又一年的忍耐你們的冷漠……不是我自甘下賤,而是我明白,您總歸是愛他的。這就夠了。”

李越和終于也掉下一滴淚來,“所以,別讓他為難,也別讓他難過,成麽。”

李越和抱緊了懷中的陳越,幹脆利落的說,“你也知道,阿遠沒什麽錢財值得我貪圖,跟他走到今天,是因為我在心底裏把阿遠和小越當做唯一的親人。我今年已經四十了,早些年忙于事業,零零碎碎落下一身毛病,等我……等我再老些,我所有的東西,總歸都是要給小越的……我對這孩子,是真心的。這麽多年了,做僞肯定是做不來的。您說是麽。”

陳越哭的更兇了,“媽我不要你的錢,只要你好好陪着我跟爸爸,只要我們一家三口好好待在一起,我什麽都不要。”

李越和目光柔和,蹲下來親吻着陳越的發絲,說,“嗯,我們一家三口一直在一起。”

“哥哥……”

李越和轉過頭來,看到的是陳遠一臉的淚站在門口,手裏還提着大包小包的菜和肉。李越和皺了眉頭,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開始站在那兒的。

李越和擦了擦眼淚,走過去把陳遠攬在懷裏,笑着說,“別哭別哭,你多大人了?嗯?今天怎麽大的小的老的少的都得我哄啊。”

陳遠死死地盯着李越和,愧疚和心疼難以言表,“哥哥,我不該讓你跟我回來的。我,這麽多年,我讓你受委屈了。”

李越和笑了笑,伸手去舒展陳遠緊緊皺着的眉心,說,“哪有。這麽多年鬧成這樣的,除了第一次不也就這一次麽。我一大老爺們兒,被咱媽說兩句咋啦?不委屈的。”

陳母有些詫異,看着李越和的樣子卻又覺得就該是這樣,喃喃的說,“你們這兩個孩子,怎麽就這麽死心眼呢。”說完,又是一串眼淚掉下來。

陳遠想跟媽媽說些什麽,卻被李越和拉住了。

陳遠沖他搖搖頭,有些話,他不可能不講。陳遠走到沙發前,蹲在陳母面前,輕聲說,“媽,我跟越和認識十六年了,在一起過了十四年,一起把阿越養到十二歲。這些年他帶給我的幸福和滿足,是任何人都替代不了的。我天生就是個同性戀,可越和不是。他是被我拽到這條路上來的。從天之驕子,變成,這樣一副……任由你們侮辱的模樣……”陳遠的淚止也止不住,軀幹像是不能承受痛苦般的顫抖。

“他沒有對不起您,讓他在家裏受氣,是我對不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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