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到了周日,李越和終于可以下床了。于是便催促着陳遠去上班。

陳遠放心不下,說,“要不我再陪你一天吧,明天再去上班。”

李越和不依,故意說這些天早就膩歪夠了。

陳遠幾番努力,終沒能扭過李越和,于是一步三回頭的上班去了。

陳遠跟何書培商量着,盛澤年紀小,長的又纖弱清秀,拍硬照估計撐不起來,不倫不類,反倒不如生活照來的有吸引力。

"嗯,那照什麽呢?”陳遠思量着。

老秦想了想,說,“陳遠你去他家給他做頓飯,然後讓他拍了曬出來吧。”

陳遠想了想,“也行。然後買點通稿。宣傳宣傳。現在小女孩就喜歡這種居家小奶狗。”

盛澤眼神黯了黯,對盛澤熟稔的态度頗有幾分不滿,“遠哥,你一gay,整天惦記小姑娘喜歡啥幹什麽?”

陳遠皺了皺眉,他這人直來直去,有一說一有二說二,嚴肅正經了三十多年,向來不喜歡別人開他玩笑,也不愛開人玩笑。所以他雖是中戲科班出身,長了副帥到淩冽的臉,又有孫章擡舉,當初在娛樂圈卻沒翻出什麽太大的水花,拍了幾部文藝片,拿了幾個國外獎項,卻始終站在二三線的邊緣。最後也習慣不了那些紛紛擾擾,又戀家的很,幹脆徹底轉了幕後。轉了幕後,陳遠便是樂音的二把手,李澤旭的師弟,又攥着他家那位的股權,便再沒幾個人跟他開這種性向的玩笑。所以盛澤口中說出這種話,他委實不算開心。

可陳遠又實在心疼這孩子,重話是怎麽都說不出口的。

老秦打了個圓場,“你遠哥還不是為了你們這些孩子麽?不過要我說啊,姑娘還是最喜歡咱們阿遠這種男人,面兒上生人勿近,實際上溫柔體貼,愛幹家務會做飯,對戀人還一心一意。啧啧,人間精品。”

陳遠笑了笑,頗有幾分不吐不快的意味,“人間精品,偏偏是個gay。”

盛澤突然想說,是gay又怎樣,可又覺得,陳遠肯定早就不在乎這些了。

十點多的時候,盛澤坐上了陳遠的雷克薩斯。陳遠開車時很專注,跟他工作時一樣,目不斜視,還微微蹙着眉。

盛澤一邊偷瞄着陳遠,一邊思量着要跟他說些什麽。可似乎不說什麽,也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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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兩個人一路沉默,直到一同走進便利店,直到兩個人提了滿手的菜,直到兩個人回到盛澤那個逼仄的出租屋。

陳遠一言不發,擇菜,洗菜,切菜,洗肉,切肉,配料,下鍋,最後幾下翻炒,快速出鍋。

一盤土豆絲,一盤西紅柿,一盤牛柳,一盤宮保雞丁,最後還有兩碗西紅柿雞蛋湯。

陳遠把菜端到桌子上,照了好久,末了發到盛澤微信上,說,“你随便加個濾鏡,自己pp,就不發給美工了。美工做的圖,太精致,未必合适。”

陳遠想走,盛澤卻拉住他,手裏還拿着罐紅酒。“要不喝一杯。”

陳遠不知怎地,竟然真坐下了。也許是心裏太苦,不經意間打開了往事的閥門。

陳遠給自己倒了杯酒,不去管那些規矩禮儀,跟喝衡水老白幹似得直接幹了,“我是天生的,還真從沒體會過惦記小姑娘的感覺。”他放下空杯,冷不丁的來了一句。

盛澤頓了頓,遲疑的看着他,不知道他為何突然說這些。

“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有時候會想,為什麽上天這麽不公平,為什麽我要是個同/性/戀。”

盛澤終于把那句話說出口,“可我不覺得同/性/戀有什麽不好——”

陳遠笑了笑,笑他年輕,笑他未經世事,“你們不會有愛情的結晶,不會有婚姻的保障,不會有所有人的祝福,甚至在平日的生活裏,你根本遇不到認真去愛的戀人——這個圈子太亂太髒,多的是欺騙,背叛,肉大于靈。”

盛澤想都沒想的問出口,“那你呢?”

陳遠神色變得悠遠又落寞,“我很幸運,遇到了此生摯愛,他美麗又驕傲,不可一世、光芒萬丈。他什麽都好,可他跟我不一樣。他是喜歡女人的。“

盛澤驚訝的張開了嘴,發出了一個很輕的“啊”。

陳遠扯了扯嘴角,”他是愛我的。可他就是喜歡女人。這點我十幾年前就知道。我花了兩年,也許是三年,又也許是四年的功夫才把他掰彎,為我一個人彎,這很好。可我就是心裏難受。我心裏清楚,我跟他本來就沒什麽緣分,全靠我當年死纏爛打。“

盛澤盯着眼前這個西裝革履的男人,他有着劍眉星眼,有着深刻的五官和低沉的嗓音,可就是這樣一個人,現在滿臉落寞的告訴自己,他跟愛人在一起,全是他當初死纏爛打的結果。

盛澤想不到那個場景。

眼前這個男人該是完美的,驕傲的,處處得體的,他怎麽能在愛裏丢了尊嚴?他怎麽能在情裏卑微?

“他從不依賴我,随時保持抽離。他有時會故意向我示弱,可我知道,那都是他為讨我開心故意做出的姿态。他骨子裏其實疏離又冷漠,沒了誰都行。我知道,我根本不是他天性裏的完美愛人。”

盛澤的心狠狠的揪着。他很想問問陳遠的那個愛人,到底為何要讓這個男人這般卑微,到底為何要讓這個男人這般痛苦。

“盛澤,愛一個人真的很難。做個同/性/戀,也真的很難。”

說完陳遠又給自己倒了杯酒,依舊是一口飲盡。

“我喝酒了,車放你這兒吧。我想回家了。你吃點東西。別自己喝酒。”

站起身的那一剎那,陳遠有些踉跄,盛澤很想去扶他一下,可他迅速調整好姿态,又變成了盛澤熟悉的端莊模樣。

陳遠笑着制止了盛澤,開開門便走了。

陳遠打了輛車,回家時李越和坐在沙發上看着小說。餐桌上擺着保姆做好的三菜一湯。

陳遠換下鞋子,從背面抱住李越和,說,“你怎麽沒先吃飯?”

“唔,阿遠回來了,我不餓,等等你。”

陳遠蹲在李越和身邊,把頭埋在他腿上,李越和撫摸着陳遠的頭發,然後分分明明得聞到了陳遠身上的油煙味。于是李越和溫聲對陳遠說,“你去換套衣服吧,頭發也髒了,去洗澡,然後過來跟我一起吃飯。”

陳遠覺得奇怪,明明早晨才洗過。可他還是聽話照做。他根本沒法拒絕李越和的任何要求。在李越和面前,他只剩下任其擺弄的本能。

陳遠走進于浴室後,李越和把陳遠脫下的西裝和襯衣團了團,丢進了垃圾箱裏。

從浴室出來時,陳遠換了松松垮垮的睡衣,半露着胸脯,正好能看到那一片片的肌肉。饒是李越和本性裏不懂得欣賞男人的肉體,他也覺得自己愛人的身體是這般完美而迷人。穿衣則高挑,脫衣則精壯。他心情變好了許多。

李越和吃的不多,随意吃了幾筷子便放下了。

陳遠平時胃口還不錯,今天喝了酒,胃裏有些難受,也吃不下東西。

李越和看他不想吃,便叫阿姨過來收拾。

陳遠又抱住他,李越和沒推開,也沒有回抱,他只覺得好累。

“你不該喝酒的。”

陳遠也沒隐瞞,“在盛澤那裏喝了點紅的,我沒開車回來,別擔心。”

李越和點點頭。他知道陳遠向來妥帖,自然不會酒駕。只是如此一來,他的戀人便又有了飛去別人身邊的契機。這讓他很苦惱。

他忍了忍,發現壓抑不住,于是他說,“那明天開我的車去醫院複查吧,你讓司機把你的車開過來。”李越和知道,司機是有陳遠那輛雷克薩斯的備用鑰匙的。

陳遠點點頭。“那就開你的。”

第二天陳遠帶李越和去複查。坐在副駕駛上的李越和下意識的去拿陳遠為他備在側門上的農夫山泉,他摸了摸,什麽都沒有。

李越和忽就想起陳遠去公司那天是,正逢他那輛雷克薩斯限號,很快便知道了這瓶水的去處。

老秦和何書培沒道理放着自己的車不坐去搭陳遠的車,李澤旭雖從來不開車,可他挑剔又矜貴,向來只喝依雲。能坐在副駕駛上喝了那瓶農夫山泉的,必然是剛剛在陳遠手中接過包子的盛澤。是了,還有那早的包子。

李越和不動聲色的盤算着,一邊盤算一邊唾棄着自己的面目可憎。

無非是個十七八的孩子,無非是一瓶水一頓早餐,他李越和竟計較到這種程度。

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于是他笑出了聲。

陳遠在一旁開車,聽李越和在笑,馬上轉了頭看他,又飛快的轉回去,問,“怎麽了?”

李越和不理他,只是自顧自的笑。

陳遠最愛李越和的笑顏,倒不甚不在意他現在是看到了什麽有趣的東西,于是也露出一個淺淺的笑。

醫生說李越和恢複的很好,只是平日裏不要勞累,适當運動,多休息。末了又說了很多注意事項,陳遠都一一記在備忘錄裏。

李越和看着一旁扶着自己的陳遠,突然感覺,自己的人生似乎就是這樣了。

喪母失父,無子無女。一身傷病,滿心勞苦。

他已經很久不曾照鏡子了。路過醫院大門前的衣冠鏡時甚至有些呆了。

旁邊的男人有着精壯的身材,深刻的五官,一身時時能拍硬照的衣服;而自己卻一副蒼白疲倦的姿态,一頭淩亂的發,一身中年碼農最常穿的休閑服。他們是這樣的不登對,不般配。

李越和盯着鏡子裏的陳遠,思量着自己年輕時的模樣,是不是也曾是這般耀眼,這般奪目。

陳遠笑了笑,“我就在你跟前,幹嘛看鏡子裏的?”

李越和收了目光,落在陳遠身上,“嗯,怎樣看都喜歡啊。”

陳遠飛快的看了眼來來往往的病患和家屬,把李越和擁在懷裏,低頭送上一個吻。

李越和眼神有些迷茫,他不知道此時這個邋遢而落魄的自己有什麽可親的。他心裏空空的,覺得沒着沒落的,他突然很想**,讓陳遠狠狠地插入自己。似乎那樣,便能抓住什麽了。

陳遠覺得李越和是害羞了,沒多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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