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陳遠坐的最早的飛機,第二天九點多到了北京。

公司的車在出站口等着,跟司機一會面便直奔北京協和醫院去。

推開病房門的時候,他看到他向來健壯的父親帶着呼吸面罩躺在病床上,看到他年過六十的母親坐在病床邊抹眼淚,看到他幾年不曾開長途的戀人勞累了一整天一整夜後合衣躺在陪護病床上。

他皺了皺眉頭,一串眼淚又掉了下來。

“你這孩子,幹什麽去了啊?出差就出差,怎麽還關機啊。你爸要真出了點什麽事,你讓我怎麽辦啊。”陳母哽咽着說。

陳遠無話可說。他是出差不假,但一整天不曾開手機,又是因為什麽?

因為心裏害怕麽?還是根本不敢面對李越和,連李越和的聲音都不敢聽到。

這本就是他的錯。

陳母接着說,“要不是越和趕過來,你要我怎麽辦啊,身邊連個出主意的人都沒有……”

李越和本就睡的不死,聽到點兒聲馬上便醒了,連忙說,“沒事的媽,找我和找阿遠是一樣的。”

陳遠盯着李越和疲憊的臉,心裏酸痛難當,他下意識的捂了捂自己的心髒,深深地呼了口氣,然後把眼前的人卷入懷中。

李越和虛虛的躲了躲,不及陳遠反應過來,便跳下床說,“我去給你們買早點。”

陳母急忙說,“你歇着,讓小遠去——”

陳遠便拉住李越和的手,說,“哥哥我送你回家。”

李越和累的頭都要炸了,不再堅持,點點頭。

兩個人坐在專車上,相顧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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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家門時,陳遠彎下腰幫他脫鞋,為他換上涼拖。

李越和直直的往卧室走,陳遠脫掉自己的鞋子赤着腳追上去,“哥哥,我……”

李越和頭也不回一下,怏怏的說,“陳遠,我很累。你現在最好找個司機把媽也送過來,我擔心她撐不住。你自己守着爸吧。有什麽事,回頭再說吧。”

陳遠為李越和拉上夏涼被,想在他一片烏青的眼上親一口,卻被無聲的躲開,李越和不再看他,說,“陳遠,你去把媽換下來,讓她回來休息休息。”

陳遠把李越和的頭掰過來,卻看到那人眼裏含着晶瑩的淚珠,似落還未落。

陳遠吓得趕緊抱緊了李越和,他從來只在**時見過李越和的淚,不曾見他清醒時掉下過一滴眼淚。

李越和承受着這個躲無可躲,退無可退的擁抱,心裏冷的像南極的冰山。

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

“我很累了。”

陳遠親了親他的脖頸,緩緩說,“你睡吧。”

李越和累極了,做了一個遙遠的夢,夢到他跟陳遠在一起一年多以後的那個溫暖的下午。

那時他們剛剛結束了一場酣暢淋漓的**,李越和軟綿綿的靠在陳遠懷裏,閉着眼睛,惬意自得。

陳遠覆在他耳邊輕聲說,“我們代孕個孩子吧,無論你的我的都可以。”

李越和還沉溺在飄飄然的狀态裏,沒聽真切,也沒怎麽過腦子,便應和着,“嗯,嗯。”

那邊陳遠很開心,在他耳邊絮絮叨叨,說他如何喜歡小孩,确定性向後,又如何遺憾沒辦法跟愛人有一個結晶。能去國外代孕個孩子,他很開心。

李越和模模糊糊的聽着,到傍晚時分才清明了幾分,意識到陳遠竟是想養個孩子。

他有點驚訝,畢竟孩子不是貓貓狗狗,“不是,你才多大啊,怎麽這麽想當爹?”

陳遠支支吾吾,老大不情願,紅着臉解釋,“什麽啊,在我們小城市,我那些發小兒,孩子都滿街跑了。”

李越和撐起身子盯着他看了很久,認真的點點頭,“你那些發小,這種事還挺積極。”

陳遠有些疑惑,問,“你就沒想過,要個孩麽?或者跟女生在一起的時候,有想過麽?”

李越和仔細的想了想,搖搖頭,“真沒有過……自己還沒活明白呢,哪就想要孩子了。”

陳遠神色有些黯然,帶着點受傷的姿态下意識的吸吸鼻子,把頭埋在李越和的肩膀上。

李越和看着他這副委屈的樣子有些于心不忍,心裏想着,就算走不到最後,陳遠總歸是不可能跟女人在一起了,他這麽喜歡小孩,最後總是要代孕的,那麽什麽時候要這個孩子,倒也沒什麽幹系。于是便說,“行是行,關鍵是誰養啊?”

陳遠那時已經拍了幾部片子,事業步入正軌,兜兒裏錢多了說起話來也硬氣了幾分,一副想當然的姿态,“啊,要不請個保姆?”

李越和那時還未曾拉扯過孩子,哪裏知道養孩子之瑣碎麻煩何止是請個保姆這麽簡單的事情,雖覺得未必能跟陳遠一直在一起,又沒有為人父母的打算,但還是感念陳遠他對孩子的一片殷殷期待,便答應下了。

于是李越和給他聯系了一家美國的代孕機構,又以訪友的名義帶陳遠去美國采了精樣,十個月後,一個新的生命,降生在西雅圖。

陳越出生後,拿了美國籍,省去了在國內落戶的不少麻煩。

兩個人帶着小越回國後,雖請着保姆,但小越總歸不是保姆自己的孩子,所以總是不盡心,做不到面面俱到,不能把小越照料好。小越每到半夜便開始哭,保姆起初會起身去嬰兒房抱他哄他,後來便漸漸疏忽。陳遠在家時總會起床去照顧陳越,喂奶,安撫,一直抱到陳越在他懷裏安睡才重新将兒子放進嬰兒床。

然而陳遠當時還未退圈,正是風頭盛的時候,拍了一部《深井》,拿了了國際A類獎項的最佳男主,一個月裏有二十五天是在外拍戲的。

李越和本就不喜歡小孩,對小越算不上熱絡。陳遠不在時,他每夜聽着陳越的啼哭,心中更加煩悶,忍無可忍便起身去客房拍保姆的門,讓她去陳越的小屋看陳越。保姆嘆了口氣,說,“我每天白天帶孩子已經夠累了,晚上再起夜實在撐不住,你要是實在不滿意,就另請別人吧。”

李越和皺了皺眉頭,堅持說,“我給你多加些錢。”

保姆又嘆了口氣,“不是錢不錢的事兒,我也四十多了,這種工作量真幹不了。”

李越和想了想,的确是這麽回事兒,《勞動法》也不答應讓人家一天工作二十個小時啊。

求人不如求己,于是他硬着頭皮,打開了陳越的房門。

那尖銳的哭叫直沖腦膜,夾雜着孩子身上的奶味兒和尿騷撲面而來,讓他幾乎暈厥。他做了半分鐘的思想鬥争,跨進屋裏,伸手摸了摸陳越屁股上箍着的尿不濕,然後猛地抽回手,在小床上搭着的抹布上抹了抹手,顫顫巍巍的給陳越換了片新的尿不濕。

他尋摸着陳越估計是餓了,便照着奶粉罐子上的說明沖了瓶奶粉給他喝。他學着陳遠的樣子一手托着陳越在懷裏。一手拿着奶瓶喂他,這個姿勢很累,不過一會兒他便胳膊酸手也疼,于是他忍不住罵了聲“shit”,不料聲音還沒落下,陳越便感知到了李越和怒火,吐出奶嘴,先聲奪人,“哇”的一聲再次哭了出來。

李越和崩潰,打也不是,罵也不是,只得站起來,一邊抱着陳越輕輕拍着,一邊在屋裏走來走去,直到一兩點鐘,陳越才息了聲音,睡在李越和肩頭。

起初李越和很不習慣,每天都琢磨着如何把這孩子連同陳遠一起逐出家門,卻又無法做出這等無情無義冷酷殘忍之事,只得強迫自己,犧牲一夜又一夜的睡眠。

後來,他便習慣了,為了方便,晚上便不再把陳越放進小屋,而是直接讓他睡在自己的床上,每夜把陳越摟在懷裏。

也許是身邊有了大人,自從跟李越和睡在一起後, 陳越半夜哭的越來越少了,要喝奶了也只是“啊啊,啊”地叫兩聲,李越和起身喂他喝了奶便繼續睡下去。

李越和盯着懷裏的小東西,輕輕笑了笑,在他額頭上印下屬于自己的,第一個吻。

一個清晨,八個月大的陳越在李越和身邊醒來時,第一次沖李越和喊出了“媽媽”。

李越和只覺得心髒被這兩個簡單而不合時宜的字擊中了,随之而來的是一陣陣湧動奔走在體內的暖流,雖然跟這孩子沒有血緣關系,他卻第一次感受到了血肉至親是怎樣的眷戀,第一次感知到了舐犢情深是怎樣的心情。他來不及思考這兩個字是不是對,也來不及思考陳越是否真的明白這兩個字意味着什麽,他只知道,自己再也不能放棄這個孩子了。

陳遠拍戲回家後,摟着李越和溫存了一會兒便去抱陳越。陳越對這個風塵仆仆的親生父親很是陌生,一邊叫着“媽媽”一邊伸手去夠李越和。

李越和熟練的把陳越接到懷裏,抱着輕聲安慰,“是爸爸回家了,爸爸。”

陳遠從李越和身後罩住他和陳越,低聲說,“哥哥,咱們兒子叫你媽媽呢。”

李越和有些害臊,怒聲說,“還不都是因為你整天不着家,要不是我每天晚上起來哄他,他怎麽能叫我媽媽呢?”

陳遠一邊往李越和的脖子上呵氣,一邊笑着說,“叫你媽媽不是很好麽?難道你希望他叫你大伯?”

李越和認真的想了想,那場景太詭異,嗯,還是叫媽媽吧,媽媽挺好的……

陳遠循循善誘,“所以媽媽永遠不會離開兒子的,對吧。”

李越和突然想起十二歲那年,母親冰冷僵硬的屍體,陳遠的話,剛巧不巧刺中他最深處的軟肋,他無法招架,更無法拒絕,于是他聽到自己說,“媽媽永遠不會離開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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