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菜粥

淩曦沒想到,程子謙竟因着她,鑽牛角尖到這個地步,溫聲勸道:“人吃五谷雜糧,哪裏會沒病沒災的?皇上不該一棒子将一船的人都打翻。”

劉彥慶點頭認同道:“淩小主說的沒錯,奴才在太醫院安排了新人,要不,奴才将人宣召過來,讓他好好的給皇上診診脈?”

程子謙冷漠着,就要拒絕。

淩曦知道程子謙的脾性,是個執拗至極的,因而說道:“正巧在碧雲居,奴妾多少識得些醫理,若是劉公公新挑選的太醫有問題,奴妾也能拆穿。”

劉彥慶在一旁連連點頭:“淩小主說的是呢,皇上您看?”

“恩。”程子謙的确自己不能判斷,讓這個淩才人試探一番也好。

程子謙這才将目光落到淩曦身上:“你……是皇貴妃的陪嫁?”

“回皇上的話,皇貴妃和親之時,帶了兩名陪嫁,一位是如今的德妃,另一位就是奴妾。”淩曦盡量讓自己平靜下來,聲線穩穩的回答。

“德妃……”程子謙口中冰冷的吐出這兩個字,目光陰沉的看向熙和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回皇上,奴妾姓淩名曦。”

“熙?”程子謙的語氣,帶着毫不遮掩的嘲諷,聲音不複先前的溫柔,冷漠的如同冬日山澗裏的冰淩,每一句都帶着利刃。

熙和帶了兩人陪嫁,一個兩個的,都借着她往上爬,後宮的這些人啊,比之前朝,毫不遜色。

“難道你不知避諱皇貴妃封號?還是你以為,朕會因為你喚這個名字,就可以取皇貴妃而代之?”程子謙壓抑着怒火,瀕臨爆發:“劉彥慶,傳朕旨意,貶淩才人為官女子。”

劉彥慶沒注意過淩曦的名姓,也沒料到程子謙因為這一個字,就惱了,因而勸道:“皇上您只瞧着淩小主是唯一關心皇貴妃身後事的份兒上,還請息怒。”

程子謙怒火正盛,熙和走了,德妃這個“姐妹情深”的一聲不吭,妙芝更是借着熙和的勢,想要往上爬。

他就是因為淩曦在承乾宮說的那些話,才會将榮寶賞給淩曦,而不是德妃與妙芝,可他沒想到,這個淩曦與妙芝并沒什麽不同,都想要借着熙和的勢,往上爬,他怎能允許後宮中人,如此對待熙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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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貴妃封號‘熙’,取之興盛,光明之意,而奴妾,因生于晨曦之時,所以取名為‘曦’,奴妾本姓‘淩’,心有靈犀一點通,‘淩曦’二字,寓意父母伉俪情深,百年琴瑟。長輩賜,不可辭,更何況名諱更改?再者,入宮後,只喚奴妾為淩小主,并不稱呼名字,只皇上問及,奴妾不得不如實作答。”

這曾是淩曦的原話,此刻熙和道來,倒是真切的意識到,自己不再是西齊長公主,只是一個位卑的陪嫁,但能說出這番話的陪嫁,到底也是個有幾分骨氣的女子。

程子謙被淩曦一番話堵住了嘴,怒火無聲的被壓制了下去。

劉彥慶見程子謙落座,似是不那麽氣惱了,略帶嗔怪道:“皇上一早問清楚也就是了,何必冤枉好人,說什麽貶為官女子的話。”

“奴妾害得皇上動了肝火,就是奴妾的罪過,皇上金口玉言,怎能因為奴妾随意更改?左不過奴妾的身子,是才人,還是官女子,沒什麽要緊的。”

淩曦沒等程子謙說話,便自認其罪,她要程子謙明白,妙芝不是唯一背叛她的那個,也不是最重要的那個,為着妙芝動肝火,實在不值得。

劉彥慶急着給淩曦使眼色,皇上不是昏君,不至于就不承認自己的錯誤,且方才的話,又沒有旁人聽到,只消皇上改了主意也就是了。

淩曦擡眸,淡淡一笑,如香茶氤氲,帶着朦胧的嬌弱:“妙芝便做了官女子,妙小主與奴妾皆是受皇貴妃恩惠之人,能同為官女子,也是另外的緣分,左不過奴妾與妙小主都是微不足道的,旁人想要對付,就如同踩死一只螞蟻一般容易。”

淩曦此語大有深意,程子謙才緩和了的神色,瞬間淩厲了起來,端正坐在羅漢榻上道:“朕聽你在承乾宮所言,頗有見地,朕便來問問你,皇貴妃之死,你認為真相是什麽?”

“皇上。”劉彥慶在一旁頗為無奈,這話要怎麽答?怎麽答都是個死字。

那妙芝是皇上封的官女子,難道淩小主還能說那妙芝是背叛貴妃的人?那不等于罵皇上蠢笨?淩小主自是猜到,皇後是背後的真兇,可淩小主的身份,哪兒能宣之于口?那可是不敬皇後,大不敬之罪。

“皇上乃天子,猜到真相,卻不能說;奴妾位卑,猜到真相,卻不敢說。”淩曦清澈的水眸望穿程子謙,道:“‘不能’,難道還要為難‘不敢’嗎?便是德妃娘娘都不說話,哪裏輪得到奴妾?”

對上淩曦的那雙眸子,程子謙才發覺自己竟懦弱到,要為難一個卑微妃嫔的地步:“都出去吧,讓朕靜一靜。”

淩曦咬了咬唇,将小幾子上的湯盞蓋子打開:“請皇上用膳。”

程子謙下意識的擺手,他什麽都不想吃,可當那清新的米粥與菜香飄來時,他愣住了。

白瓷湯盞裏,是淡綠色的菜葉并着白米粥,他時常回憶起的……菜粥。

熙和總以為,他們的相遇,是在和親的路上,他得知是她和親,親自去迎她,熙和總以為,他對她,是一見鐘情的。的确,那蜜合色的牡丹袍裙很美,但他印象最深的卻不是這個。

他在西齊做質子十五年,十二歲那年,他套了小太監的衣裳,想要出宮去玩,被太後懲罰,将他關在小佛堂,而七歲的熙和,也被太後責罰,關進了小佛堂。

熙和以為,他只是個小太監,将自己母妃偷偷送來的菜粥,與他分享,從那天起,熙和便住進了他的心裏,算上熙和和親東楚的日子,他記了整整十年。

他還沒有告訴熙和,他是當年的那個小太監,他不該因為覺得丢臉,而瞞着她的。他還沒告訴熙和,他自始至終,心裏只有她一個……

程子謙大口大口的吃着,眼淚落入碗盞中,啪嗒,啪嗒,每一下都像是落在他的心上,他欠熙和太多,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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