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要命

第二日，午後。

淩曦午睡醒來，見程子謙坐在對面的羅漢榻上，熬了一夜兩天，程子謙眼底的血絲糾糾纏纏，通紅了雙眼。

淩曦秀眉微凜，問道：“皇後，還沒有生下來嗎？”

程子謙搖了搖頭，午後的暖陽透過雪色窗紗落在他身上，帶着頹廢之氣。

淩曦坐起身來，拿了件天青蓮色外衫套上，輕手輕腳的，似是生怕打破了這樣的安靜。

淩曦想，程子謙此刻想要的，唯有安靜與傾聽。

“朕，沒想過害死自己的孩子。”

程子謙，摩挲着指尖，輕聲說道。

他想護着自己的孩子，做一個有擔當的好父親，可熙和的孩子，皇後的孩子，他都沒有護住。

“朕，應該再等等，等皇後生産之後，再動夏子豪。”

程子謙不知道這些該去與何人說，他在坤寧宮枯坐了兩天一夜，除了皇後的呼痛聲，什麽都聽不到。

他很自責。

“龍嗣已經七個月，誰也沒想到皇後會承受不住。”淩曦整理好衣裙，緩步立到程子謙身邊。

“可她終是懷着身子，皇後再多不是，夏家再多罪責，與這嬰兒也沒半分關系，大人的事情，為何要孩子去承擔後果？”

程子謙聲音愈發冰冷。

“先皇攻打西齊，吃了敗仗，朕以五歲稚齡，前往西齊，朕做錯了什麽？要為先皇的錯誤承擔後果？”

程子謙似是自言自語，又似是在追問淩曦，更像是在質問先皇。

淩曦沉默，在西齊的時候，她曾聽過關于程子謙的事情，溫太後不喜他，總是想辦法折辱他，程子謙能活着從西齊回來，也是命大。

熙和曾問過程子謙，恨不恨西齊溫太後，程子謙說，不曾在乎過，何來恨意。

原來，程子謙一直在意的，是先皇。

程子謙是在先皇死後，東楚一切權勢都掌控在攝政王手中時，才被接回來的，甚至于連先皇的喪儀都沒有參與。

程子謙沒有追問先皇的機會。

淩曦不語，只溫柔的目光注視着程子謙。

程子謙吐出幽長的嘆息，微微閉上雙目：“如今，朕做了與先皇一樣的事。”

他記恨了先皇十八年，十八年後，他犯了與先皇一樣的錯。

他怨恨自己。

“太醫們，束手無策嗎？”

淩曦錯開目光，她知道，程子謙不願意讓人看到他的軟弱。

程子謙輕“恩”了一聲，道：“再生不下來，胎兒會在母體裏憋死，只能用藥落下死胎，保住皇後性命。”

程子謙不愛皇後，但還不至于卑劣到，在皇後為自己生孩子的時候，害死她。

他會救活皇後，再與皇後算熙和的賬。

“我去看看吧。”

淩曦清潤的聲音，帶着水汽說道。

她同樣恨皇後，但不恨這個孩子。

程子謙望向淩曦，紫金冠微微後仰：“你知道摻合進去的後果嗎？太醫們都在等着胎死腹中，開藥落死胎。”

這孩子不足月，只有七個月，就算生下來，也不一定能活下來。

淩曦插手，胎兒死，她死；胎兒生，事後出事，她也脫不得幹系。

“稚子無辜，嫔妾想試試。”

淩曦說完，從內室的紫檀木立櫃中，抱了一個藥箱出來：“事不宜遲。”

程子謙站起身來，将窗外的暖陽盡數擋住，伸手将淩曦抱在懷中，溫聲道：“朕會護着你。”

他會護着她。

無論是攝政王，還是朝臣，還是太後要問責，他都會護着她。

“我信你。”淩曦靠在程子謙懷中，吐氣如蘭。

前世，作為熙和的時候，她沒有信他，所以才會将他摒除在內宮争鬥之外，她不信他能護她周全。

這一世，作為淩曦，她選擇相信，給自己機會，給程子謙機會。

程子謙拉着淩曦的手，進入坤寧宮大殿的時候，太醫們正在輪番診脈。

“皇上，胎脈漸弱，大約一個時辰後——”

太醫的話沒有說完，程子謙拉着淩曦，越過太醫與跟過來的良貴嫔，直奔皇後榻前。

良貴嫔詫異的看向淩曦，目光落在程子謙與淩曦交握的手上，眸光微閃，卻是什麽話都沒有說，只安靜的跟在程子謙身後。

淩曦診脈後，打開藥箱，露出一卷金針，從大到小，密密麻麻的排着。

“淩婉儀，你要做什麽？”大宮女甜香甜雪擋在榻前，眼中盡是戒備。

“你們不想皇子誕生嗎？”淩曦拈着一根金針問道。

怎麽會不想呢？

可是現在龍嗣保不住了，那就要保住皇後的性命，太醫們現在作保，打下死胎，皇後性命無憂，她們怎麽敢賭？

“都滾出去。”程子謙冰冷道。

甜香甜雪跪地痛哭道：“皇上，皇後娘娘縱有再多的不是，也請皇上看在皇後娘娘将您從西齊解救出來的份上，給皇後娘娘一條活路吧。”

“劉彥慶。”程子謙不想與誰解釋，只冷漠的說道。

劉彥慶得令，迅速帶了侍衛來，将宮人從皇後的鳳榻前移開。

甜香甜雪哭的愈發大聲，淩曦已然在皇後的穴位上落了針。

“你們若是想要皇後一屍兩命，大可繼續哭下去，我一針落錯，皇後便可以去陪皇貴妃了。”

皇貴妃同樣是一屍兩命，無非就是孩子生下來，沒生下來罷了。

甜香甜雪哭聲斷了，良貴嫔溫聲安撫着：“淩婉儀是來救皇後與龍嗣性命的，你們不要叫嚷，否則出了差池，你們承擔不起罪責。”

換句話說，她們不吵不嚷，皇後與龍嗣出了差錯，要由淩曦承擔罪責。

淩曦專注施針，程子謙站在淩曦身後，以母雞護子的姿态，擋住後面的一切，卻側首，深深的看了良貴嫔一眼。

良貴嫔身子一僵，無聲的垂下頭去，程子謙上次的警告言猶在耳，她再不敢自作聰明，毀了這次的前程。

程子謙轉過頭來，趁着淩曦紮針的間隙，安撫道：“別擔心，有朕在，沒人敢動你分毫。”

淩曦莞爾一笑：“我知曉。”

跪了一地的太醫們，看着淩曦雲淡風輕的施針，各個瞪大了眼睛。

太陽穴也能施針？

人體要穴，一針下去，不會沒了性命？

這位淩婉儀是來救命的，還是來催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