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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分手後完全沒有聯絡倒也不是,還手機的三天後,李殊給沈宜游發了個航班號,沈宜游回了他一個問號,李殊說:“歡迎你作為朋友來送我。”

沈宜游感到無從答起,隔天才回複:“下次吧。”

李殊回得則比沈宜游快很多,五分鐘後就說:“好吧。”又說:“我下次到S市通知你。”沈宜游沒回。

之後就全然斷了聯系,至今已滿三周。

七月中下旬,沈宜游主策的本年度最大的一場展覽提前通過了審批,整個八月都會忙得腳不沾地。

而他的生日在月底,往年都和李殊共度,今年還沒有安排,因此當陶久回倫敦前臨時起意約他去S國游玩時,他想都沒想就答應了。

陶久在沈宜游的母校上大學,性格開朗,天真無慮,是名訂閱者衆多的游戲視頻博主。他正在暑假,成日無所事事,四處玩樂,大約是會被李殊歸到和刑沛同類型的那種好友。

下午抵達了S國,收拾行李,去酒店二樓的餐廳吃過早晚餐後,常來此地的同行好友盧玥輕車熟路地帶他們去賭場。

賭場冷氣開得很足,有股幹燥的香薰氣。沈宜游抱着胳膊站在一旁,看他們賭了幾圈,自己沒上桌。

盧玥注意到沈宜游幹站着,就問他:“怎麽一把都不來。”

“我又不會,”沈宜游眼睛盯着陶久的牌面,說,“不敢亂花錢。”

“你得了吧,”盧玥笑了,“你爸一個字能買這兒一桌籌碼了。”

沈宜游聽見爸就頭大,裝了幾句傻,溜別處去了。

他的父親是一位大書法家,母親是首都大學的教授。兩人在外頭表現得十分深明大義,大談愛情自由,反對性取向歧視。今年年初沈宜游突然出櫃,他們方才發現自己其實無法接受同性戀,就地倒戈,把沈宜游副卡停了,至今沒再和他聯系過。

三年前,沈宜游從倫敦畢業回國後,和人合開了展覽策劃工作室。大抵是沾了父親的光,他的事業發展還算順利,很早就經濟獨立了,副卡被停也影響不了生活。

但他還有車貸要還,而且房子是父母全款付的,怕他們哪天心情不好了,來個電話讓他滾出去,他還是得給自己多留點傍身錢。

沈宜游晃到一臺角子機前坐下了,放了錢,一塊一塊地打。

他運氣還不錯,贏了幾次大獎,角子機裏的現金有時多有時少,總是讓他不用再放現金就能有地方坐着。

在賭場待了兩個小時,沈宜游困得打哈欠了,陶久才終于找到沈宜游,說打算回去了。

沈宜游看了一眼屏幕,機子裏還剩五十塊,他懶得去兌換,就加了倍率玩了最後一次,想把五十塊花掉,誰知竟然打中了角子機的大獎。

角子機模拟錢幣掉落的聲音,屏幕上的財神笑眯眯地跳來跳去,金光閃閃的數字越滾越大,配有各種誇張離奇的電腦特效。

頭獎動靜實在很大,身邊的客人們全都擁過來。陶久看呆了,不由自主地說了句髒話,又抓起沈宜游的手胡亂揉搓:“手氣借我用用。”

角子機頭獎的獎金也并不多,但幸運本身就令人雀躍,沈宜游心情很好地将籌碼兌回現金,飄飄然走出了賭場的門。

這是三周來沈宜游最高興的一刻,也沒過太久,他的好心情又煙消雲散了。

回到房裏,沈宜游眼前仿佛還有錢幣在閃,感到精神被好運透支殆盡,便躺着小睡了一會兒。

他做了個流水賬似的短夢,重新把這天的整個行程原原本本地過了一遍,然後就被來自陶久的信息吵醒了。

陶久熱烈邀請所有人在半小時後到頂樓游泳。

沈宜游躺在床上舉着手機想了想,艱難地回複了個好。

盧玥幾乎和他同時回了一條“OK”,隔了幾秒,陶久突然問盧玥“你頭像是誰”。

“為什麽像狗仔偷拍照。”陶久又說。

沈宜游才發現盧玥換了頭像,他順手點開來看,的确像狗仔照,照片色調灰蒙蒙的,像素不高,地點似乎是某家昏暗的餐廳。

照片中的女士單手托着腮,向她對面穿着正裝的男士微笑。

沈宜游看着那位男士的背影,異樣的感覺從心裏升起。

有點像李殊,但李殊不穿正裝,沈宜游盯着手機屏,心想。

李殊有種古怪的偏見,認為正裝西服很惡心,只有華爾街的衣冠禽獸會穿得西裝革履。

盧玥很快回複陶久:“莉莉斯女士和她新約會對象。”

沈宜游知道莉莉斯,盧玥鐘愛的女超模,不久前結束一段醜聞疊出的婚史,重獲自由之身。

沈宜游盯着盧玥頭像的小圖,還是有點不安,剛想問莉莉斯約會對象的身份,盧玥就又發了一條新信息。

她說:“傳聞是Esp的CEO,據說很醜,但是總比人渣前夫好吧!”

“對她好就夠了!”她又說,“你們不覺得看背影還不錯麽。”

沈宜游怔了一下,放下手機,繼續躺着發了一小會兒呆。

他胸口有點悶,像有臺真空泵在他的食道和胃裏,緩緩地抽幹了所有空氣,讓他沒辦法完成一次完整的呼吸。

難過又不完全是難過。

李殊如今單身,是談戀愛是結婚,跟沈宜游半點關系也沒有——道理是這樣,不甘心卻難以避免,沈宜游不想連自己都騙。

他對李殊永遠在心軟,李殊不喜歡的事他提都不提。可是看見李殊為別人破例的時候,還是有劇烈而醜陋的渴望從沈宜游心底往外爬。

沈宜游也想要李殊為自己破例,哪怕一次都好。

過了半個多小時,陶久來敲他門了,他坐起身,揉揉眼睛,走了出去。

時間不早了,酒店頂樓人卻不少。他們坐了一會兒,換了幾波人來搭讪,沈宜游都沒有理睬,披着浴巾,坐在一旁喝悶酒。

陶久在直播,突然拿着相機轉向沈宜游,說:“來打個招呼。”

沈宜游喝得上頭,斜了陶久一眼,又對鏡頭笑了笑,擡手說嗨,陶久笑嘻嘻地看了他一會兒,湊過來,和沈宜游一同入鏡。

陶久的臉頰有點嬰兒肥,不過五官立體,皮膚白皙,他對着屏幕說:“沈宜游作為今天唯一贏錢的人,為什麽臉臭得像失戀了。”

沈宜游和防抖相機的電子屏中的自己對視,屏幕裏的人眼神冷冰冰的,頭發被頂樓的風吹亂了,比起失戀,更像個很不高興的人,一副很難被取悅的樣子。

“有人問你是不是還單身,”陶久低頭讀着屏幕上的字,問沈宜游,“接不接受追求。”

沈宜游說:“是。”

陶久愣了一下,摟住沈宜游的肩膀,也把臉湊到屏幕旁,問:“後一個問題怎麽不回答,到底接不接受。”

沈宜游短暫地看了一眼鏡頭,無所謂地說:“接受啊。”

陶久有點人來瘋,當即決定替沈宜游征友,他把沈宜游一通誇,瞎說了些亂七八糟的條件,還當場創建了一個沈宜游征友郵箱。

最後沈宜游也聽笑了,把頭靠在陶久肩上,聽他對着鏡頭說不着邊際的話。

過了一會兒,陶久去了別的地方。沈宜游一個人躺着喝了幾口酒,看泳池裏已經沒什麽人了,就走過去游泳。

水沒過他的膝蓋、肋骨,停在在他胸口的位置。他覺得水溫還是有點低,還好沒有到冷得打寒顫的程度,過了幾秒,就适應了。

天上星星特別亮,明月當空,萬裏無雲,泳池起伏水波的邊際和晚空、城市夜景融為一體。

其實許久前,李殊在這家酒店和沈宜游打過視頻電話。

李殊剛游完泳,頭發也是濕的,身上搭了一塊毛巾,胸腹肌肉的線條在昏暗而斑斓的燈光裏顯得很性感。

他的眼神很真誠,帶有沈宜游最喜愛的一往無前的天真,說自己喜歡這裏,“你明年陪我來”。

最後他們分手了,李殊開始見新的人了,而沈宜游自己來了。

游泳的時候,沈宜游把半張臉埋進水裏,他有時看見水面上的光,有時看見水下的。在柔軟的、兼有冷與暖的水裏,他想起和李殊的第一面。

那天他起初并不高興,下午和母親在電話裏吵了架,強打精神去參加某家正在合作的網絡公司年會。初創公司的年會不豪華,人也不多,請人在辦公地點少少地裝飾了一番,擺了一些酒水餐點。

傍晚的風小,但氣溫很低,濕氣入骨,沈宜游凍得夠嗆,只好靠在挂着霓虹燈的露臺邊,貼着取暖箱站,看江景發呆。

然後李殊站到了沈宜游的身邊。

李殊穿帽衫和牛仔褲,戴黑框眼鏡,端着半香槟杯的礦泉水,執着地站了十分鐘,自以為隐蔽地、欲言又止地看了沈宜游大概有二十次,才開口對沈宜游說:“穿得這麽少,不會冷嗎。”

沈宜游看了他一眼,沒說話,李殊就又沉默了。他在離沈宜游八十公分左右的地方,一次又一次地看沈宜游。沈宜游起先有些煩,後來又被這個呆子逗得想笑,最後側過身去,和李殊對視。

“我叫沈宜游。”這是沈宜游對李殊說的第一句話。

而李殊就像一臺自動反應裝置一樣,在下一秒就飛速地回答:“我叫李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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