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翌日清晨,陽光一覽無餘地照耀在破敗的城市裏。

距離病毒爆發的第七十一天,荒涼的建築工地後方一群救援隊員赤着上身一邊洗漱一邊互相潑水打鬧,有人拿了軟管接了水,拇指壓在管子一頭,壓出水花噴在衆人身上,惹得衆人紛紛叫着躲避。

清晨的空氣還帶着微涼濕意,項臣擡腳去踹那噴水的隊員,笑罵着将軟管抽走,回身又噴在了羅子淞、項坤等人的身上。

項坤剛匆匆洗了個頭,頭上蓋着帕子,一擡臉被澆了個透心涼,登時罵道:“臭小子!幾歲了!幼不幼稚?!”

安靜從人群裏魚兒似地穿梭而過,一手拉下項臣的褲子,哈哈大笑,臉上的紗布被水打濕了,羅子淞一手提小雞似地将人提起來,蹙眉道:“調皮。”

羅子淞抹了把臉,提着安靜去換藥,水珠從健碩流暢的肌肉線條上滑下,惹得安靜瞪大眼睛癡迷看着,砸吧砸吧嘴裝作吸溜了一下口水,伸手捏住鼻子,道:“流鼻血了!流鼻血了!”

羅子淞耳朵通紅,将人放下來去掰他的手:“別捏着,我看看?”

安靜便笑嘻嘻地上前揩油,摸了把那結實的胸肌就跑。

羅子淞:“……”

正巧羅子淞的前妻領着女兒過來洗漱,身後還跟着一群小朋友,救援隊的人一見有Omega,忙轉過身去拿毛巾的拿水桶地往自己身上擋。

女人忙轉開頭不去看,見羅子淞走過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将手裏的毛巾順勢遞了過去。

羅子淞道謝接過來,擦了把頭發和臉,蹲下身捏了捏女兒軟乎乎的臉蛋:“睡得好嗎?”

“好!”小妍妍靠過來,摟着爸爸的脖子不放手,羅子淞便将女兒抱了起來,拿還沒刮的胡茬蹭她,逗得小孩兒咯咯直笑。

女人露出溫柔的笑意,小聲同羅子淞說話。

安靜躲在不遠處的柱子後看了一會兒,肩膀上被人拍了一下。

“啊——!”安靜吓了一跳,轉過頭,就見聞川正叼着一只電子筆,胳膊下夾着微型的平板,一手端着熱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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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川順着他的視線看了一眼,道:“不放心羅哥啊?”

“有什麽不放心的?”安靜撇嘴,話是這麽說,眼睛卻一眨不眨看着那邊,“他那個人一根筋,認死理,又重情義。既然已經跟我好了,自然不會跟其他人牽扯不清。”

安靜說着又不太确定,喃喃:“可他也沒說喜歡我啊。”

“羅哥不擅長表達,他為了你注射了‘母體’,足夠證明他的心意了。”聞川喝了口熱粥,見項臣擦着水朝自己跑過來,不自覺地就露出了笑容。

安靜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就見項臣炮彈似地幾步沖了過來,摟過聞川轉了半圈,低頭吻了過去。

“真香。”項臣舔了舔嘴角,也不知道是說粥還是說人。

安靜:“……”

安靜翻個白眼,轉身走了,他才不要被強行喂狗糧。

聞川捏了下項臣的臉,将碗遞給他:“喝嗎?”

“嗯,喂我。”項臣腆着臉靠過去,聞川懶得理他,手指在他額頭上彈了一下,抓着筆和電腦轉身走了。

項臣跟了過去,幾口喝完了熱粥,一抹嘴道:“這是我媽昨晚送你的那一套設備?”

聞川身上只有一臺筆記本電腦,這一套帶電子筆的設備是季鴻源昨晚送他的。據說功能挺多,用起來簡易快捷,若是黑客高手在這兒,還能用這東西直接連接別人的網絡或者設備,用筆就能更改所有的設定,更換端口連接。

聞川時常要算東西,參數配方也經常需要更改,筆用起來倒是更方便了。

“說了要叫爸爸。”聞川低頭,幾個AI機器人從腳下跑過,聞川在板子上點了兩下,機器人頭頂冒出紅光,聞川改了幾個設定,AI便邁着小腿過來踹項臣,項臣怎麽躲也躲不開,那AI一直追着他去了樓上。

聞川忍不住笑出了聲。

試驗還需要一些用具,項坤和項臣吃完早飯就開車出去找藥品店;安靜換好藥陪着聞川模拟數據;季鴻源和聞夏套顏桓的話,不過顏桓除了跟聞川會多說幾句話外,對其他人總是不怎麽搭理,看着有氣無力的,仿佛對許多事都沒什麽興趣。

周遲忍不住問:“您孫女,顏書玉在哪兒?”

顏桓摘下眼鏡,拿在手裏慢吞吞擦拭,道:“你認識她?”

“我……”周遲咬了咬牙,道,“我是她的戀人。”

“哦?”顏桓上下打量周遲,搖頭,“你基因一般,書玉的基因在Beta裏可是很好的。”

周遲最近也憔悴了不少,臉色也差,眼下浮着青黑,和最初聞川見到她時淩厲果斷的樣子全然不同。她頗有些狼狽,挽着襯衣袖子坐在地上,烏黑的頭發被她自己剪短了,參差不齊地搭在脖頸上,好看的眉眼帶着揮散不開的疲憊。

即便如此,她依然十分美麗,她的美麗同季鴻源不同,是一種淩厲豔絕的美麗,仿佛一把沒有鞘的利劍,雖然眼下蒙了層灰霧,卻不掩其下的寒光。

周遲的基因不算差,否則也坐不到少将的位置,但在顏桓眼裏,顯然不是那麽回事。

安靜邊看聞川調整參數,邊道:“基因好不好,跟人品可沒關系。周少将是個好人,又很喜歡顏中尉,我看她們就挺配。”

聞川在桌子下踩了安靜一腳,輕輕搖頭,示意——別人的家事,不要多管閑事。

顏桓不置可否,也不回答周遲的問題,周遲無奈,這人是書玉的親爺爺,她也不能做什麽。只得安慰自己,書玉就在A城,有她爺爺在自然是不會有事的。

下午項坤和項臣帶回了許多試驗用的東西,他們運氣不錯,竟是找到了一家專做醫藥用具的廠房,裏面堆着許多還沒出廠的東西,兩人也不知道該拿哪個,幹脆就挑挑揀揀地都帶回來了。

他們将車後裝了一個拖板車,裏面堆着小山似的箱子,回來的路上還引來了幾只喪屍,被守在外頭的救援隊給擊斃了。

AI将二樓清掃幹淨用作臨時的實驗室,季鴻源在周圍安裝了警報器,以免發生藥物洩露的危險。幾個Alpha幫忙搬物品,用磚頭和木板搭起桌子,忙活了一下午終于建好了一個臨時的實驗室,四面漏風,桌子搖搖欲墜,玻璃瓶放桌上都是歪的,可以說十分簡陋了。

聞川将電腦接上,又連上了電子筆用來充當控制的“鼠标”,電子筆一頭有感應接口,設定好之後便能在虛空中進行操作,電腦和平板裏的內容都能一一被拉出來鋪開,作為一個簡易的虛拟投影,屏幕在簡陋的操作臺上方發出淡淡的光,懸浮在半空,所有的數據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聞川用電子筆在屏幕上快速點擊劃拉,頭微微擡起,露出一截纖細優美的脖頸。

項臣坐在一邊撐着下巴看他,眼裏帶着溫暖的笑意。

聞川似有所覺,轉頭看他,二人目光在半空對視,項臣飛了個吻,聞川勾了勾嘴角反手拍開,安靜裝模作樣地遮住眼睛,示意——被閃瞎了眼。

衆人哭笑不得,季鴻源帶着顏桓過來,老教授看着簡易的實驗室倒是來了興趣,上前左看右看,又在懸浮的光屏前看了一會兒,推推眼鏡,道:“你打算将延緩劑和S11TM203一起進行解析?你的想法是什麽?”

“S11TM203會讓喪屍無視活物存在,”聞川道,“但如果受傷,卻不一定能阻止病毒蔓延,對吧?”

教授挑眉:“你想試試延緩劑和S11TM203能不能組成新的疫苗?S11TM203……名字太長了,我們就叫它‘母體’吧,母體模仿同類的作用說到底還是參考了病毒的變異模式,只是它是一個僞裝體,并不會損傷到人,但既然能模仿就說明其中有克制病毒的成分存在,加上延緩劑進行阻撓,也許能生成新的抗體。這個想法倒是很新穎,但我不認為能做到。”

顏桓看他:“不要忘了,真正的病毒損害了人類的基因,破壞了所有的免疫功能,它的感染速度太快,任何藥物都起不了作用。這才是它最厲害的地方。”

“換句話說,人一旦被感染,寄生蟲的繁衍速度很快就會占據全身和大腦,最終人類死亡,大腦被寄生蟲控制,然後它們開始襲擊活物,為得只是繁衍和吸食營養。”

“我之前做過試驗。”聞川沉吟片刻,道,“已經被感染了的人,身體裏首先都是蟲卵,然後會以很快的速度生長繼而繁衍。母體卻能令蟲卵停止繁衍,說明有母體的人類身體裏是不适合繁育的,因此感染者會直接忽視有母體的人。”

“你的試驗裏,母體的來源是鐘昊生,對嗎?”顏桓搖頭,看上去十分有耐心,仿佛真的是在教導一個學生,“母體進入不同的人身體裏後會自我修正變異,每個人身體內的母體最終都會不同,再進行複制也會無效,所以……你的假設不成立。”

聞川蹙眉,手指握着筆飛快地在半空劃拉幾下,拉過一篇寫滿了公式的圖片,道:“這是母體的所有數據。”

“是。”顏桓點頭。

“我就用原本的數據來進行模拟,”聞川道,“這總不會有錯了?”

“你可以試試,但……”顏桓溫和一笑,幾乎說得上是慈祥了,“你試驗的其他數據從哪兒來呢?還有對比數據呢?沒有一個基準值,你要怎麽做?”

“這有什麽難的?”項坤挽起胳膊,道,“用我的血,我注射過母體,再去外頭給你刨幾具屍體來,用它們來做試驗。”

“不用,等等,”聞川摸着下巴,已經完全沉浸進試驗裏了,眼睛盯着屏幕,快速思索着,“我這裏有之前提取過的感染者數據,也有鐘昊生的數據,再加母體的數據,足夠做一個模拟器了。”

聞川嘴裏自言自語,手指在下巴上叩了叩,拉出鍵盤将筆叼在嘴裏,整個人仿佛聽不到外界說話的聲音,手指快速地敲打鍵盤,飛快地設定公式和參數,又設定了幾個對比值,最後擡起手抽了自己的血,放進試管裏進行數據測試。

“你做什麽?”項臣吓了一跳,忙按住他的手臂。

“我的是健康的血液,”聞川看向顏桓,“這個就是基準值。”

顏桓笑了笑,不置可否,看着無所畏懼充滿挑戰的聞川,點頭道:“你可以試試,我向來鼓勵學生多做試驗,實踐出真知嘛。”

季鴻源看了一眼顏桓,心頭總覺得不踏實。

他感覺顏桓已經預測到了試驗的結果。

這裏大部分的人都注射了母體,那東西到底有什麽副作用衆人都一頭霧水。他們平日什麽感覺也沒有,就看季鴻源、鐘昊生二人,過了這麽久也沒有任何不良反應,仿佛打得就是疫苗本體,哪裏像是有副作用的樣子?

衆人心頭到底是抱着一點僥幸的,也許這副作用一輩子也不會出現,豈不兩全其美?

現在聞川又有了所有的數據,老教授也主動積極地配合試驗,衆人一時覺得看到了希望。

聞川投入試驗之後就變得很少說話,吃飯也在思考,走路也在思考,眉頭蹙着,手裏随時抱着板子,時不時地算着什麽。

項臣幫不上忙,便在旁邊陪着,夜深了就強行抱着聞川去睡覺休息,揉開他的眉頭,不讓他壓力太大,給他說一些趣事,親吻着他入睡。

時間很快過去了一個星期,這建築工地當真沒有人發現,他們在這裏隐藏得很安全。

每天衆人都歡欣鼓舞,看見聞川和教授待在試驗室裏,就覺得未來充滿了希望,工地裏大家逗趣打鬧的笑聲都頻繁了起來;只是聞川的笑容卻越來越少,常常盯着屏幕一看就是好幾個小時,不動位置也不去吃飯,項臣每天端飯下來,哄着他多少吃一點。

項臣心裏很清楚,試驗的過程恐怕不太好。

聞川很少有這麽沮喪的時刻,吃了幾口飯就覺得難受,擺手不再吃了,被項臣抱進懷裏,蔫蔫地枕在對方肩頭,無神地盯着那些數據。

項臣看不懂這些,只覺得眼睛都花了,哄着自家寶貝道:“這東西說不準是一個團隊做出來的,你一個人對付一個團隊,不丢人。要不我去把合尾會裏的專家教授都弄出來,有幾個抓幾個,一起研究?”

聞川聽得好笑,拍了下項臣的腦袋,道:“看不起我?”

“沒有,”項臣忙搖頭,親了親寶貝軟嫩的嘴唇,舍不得地輕輕咬了咬,又忍不住撬開唇齒糾纏進去,待深吻夠了才抵着對方額頭道,“我是怕你壓力太大,太累了。”

聞川握着電子筆在半空中劃拉了幾下,眼眸沉得很深,慢慢道:“如果我說,真的沒有解藥,沒有疫苗,救不了任何人,怎麽辦?”

項臣一時沒說話,見聞川神情落寞,眼裏帶着失望和無奈,道:“你已經有結果了,是嗎?”

聞川長長地嘆了口氣:“沒有東西可以遏制病毒蔓延,一旦感染,無藥可醫。唯一的辦法就是注射母體,病毒為破壞基因而生,而母體為了進化基因而生。換句話說,母體就是疫苗。”

項臣板着他的臉和他對視,一字一句道:“人類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聞川眼眶有些發紅,喃喃,“這個計劃一開始就無法停止,只能按照那群人編好的劇本走下去。”

“劇本是什麽?”項臣溫柔地吻了吻聞川的眼皮,一手攬在他的腰肢上,輕輕拍着,仿佛安撫。

“逼迫人類進化,”聞川道,“淘汰弱者,進化強者,讓人類進入新紀元。”

“我可以選擇不注射。”項臣道。

聞川搖頭:“短時間內,這些病毒都無法完全被消除,只要有活物就能無限感染。你想一輩子将自己與世隔絕,将自己關起來嗎?”

一輩子提心吊膽,防備所有的活物,包括動物在內——現如今大部分的動物也早已被感染,防得了一時,卻防不了一世。

而注射了母體就不用擔心了,只要沒有意外受傷,是不可能被感染的。就算意外被感染,蟲卵也無法在有母體的身體內繁衍,再要進行消滅就簡單多了。

項臣蹙眉:“那就試着分析母體的成分,讓蟲卵無法繁殖。”

“試過了,”聞川道,“母體本身就有病毒的一部分成分,注射母體本身就相當于已經有了一次病毒抗體,母體會根據不同的人,不同的基因進行自我修正。”

聞川看着項臣:“這一步才是最重要的,每個人的身體情況是不同的,破解病毒的關鍵之處,就在于更改了人類的基因。一旦更改了基因,副作用是我們無法預料的,就算再做出全新的抗體,也必須遵循這一原則,更改基因抵禦病毒——也就是蟲卵。那樣的疫苗跟現在的母體沒有任何區別。”

所以也沒有再研發的必要了。

先前聞川在鐘昊生的體內發現了母體存在,一直想不通的就是這個——用病毒本身作為抗體,母體修改基因,從而令身體免疫。

他一直稱“僞疫苗”有不知名的副作用,現在他終于明白了,那就是真正的疫苗,副作用就是更改基因。

他以為會有其他辦法,但無數次失敗的嘗試都告訴他這道題的答案無解。

破壞基因而生的病毒,只能用更改基因的辦法來進行抵抗。

從一開始,未來的路就已經被鋪好了。

“沒有疫苗,沒有解藥”的說法是真的,已經被感染的人類再也無法得救。

人類要躲過這場災難,勢必改變自身,他們将不再是原本意義上的“人類”,他們都将成為被迫改變基因的新生物。

“改變基因……會怎麽樣?”項臣捏着聞川冰涼的手心,問。

“不知道,無法确定,也無法預料。”聞川道,“也許人類将滅亡,也許未來不會有新生兒出生,也許我們會越來越畸形,也許會感染上目前醫學無法再進行診治的絕症……”

聞川疲憊地揉了把臉:“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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