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齊沈懿頓時又羞赧又羞憤。
于是,在李铎嘴賤完撒丫子就跑的時候,總是被壓迫被欺負的将軍夫人終于握起粉拳,大膽的朝李铎招呼了過來:“中郎将你又開始讨打了罷……”
讨打?
齊沈懿猛地停下了追攆李铎的步子,這個時候,這個詞,似乎不大适合用在這裏。
因為這幾日裏的很多時候,齊沈懿其實都會忘記,她已經掌管了這座将軍府的中饋,已經是懷化将軍李铎的妻了。
就在齊沈懿愣神的功夫裏,李铎已然嘻嘻哈哈沒心沒肺似的奪門跑了出去,或許因為內急,又或許是因為她和齊沈懿一樣害羞了,這人跑出去的身影比平常落跑時快了好些。
透過大敞的明堂門,瞧着夜色與燈籠光中朦朦胧胧的院中景色,齊沈懿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幸虧屋裏這會兒沒有旁人,不然她以後要怎麽面對府裏的下人啊!
不過……齊沈懿又搓了搓自己依舊發熱發燙還發麻的耳朵,她的心裏為何會覺得高興呢?
很快,李铎回來了,估計是解決完大事之後一身輕松,這人走路的步子輕快的眼看着就要飄起來了。
“吃完飯再給我看看你手心裏的傷,”齊沈懿強裝淡定的說:“別在外頭跑一天之後,又讓傷口惡化了。”
“……”李铎用左手別扭地往嘴裏扒着白粥,深深的覺得齊沈懿是她的克星。
至于齊沈懿的出現啊,一定是老天爺看不慣她李铎在人間逍遙自在橫行霸道嚣張跋扈,所以就派了齊沈懿下凡來收拾她。
沒錯,一定是這樣的!
因着常年在軍中生活,李铎吃飯的速度是非常快的,齊沈懿手裏的餅才吃下去半個,李铎就已經幹掉兩碗粥和兩個餅了。
“前幾日的時候,還不曾見你這般快的進食,”齊沈懿掰下一小塊餅心塞進嘴裏,說:“吃的這麽急,莫不是你一會兒還有事要忙?”
“……”沒有,沒什麽事要忙的,李铎搖搖頭,咕咚咽下一大口剛吃進去的白米甜粥,甚至都忘了嚼一嚼那些顆顆飽滿的米粒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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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齊沈懿用竹筷去搛菜,漫不經心似的說:“中郎将,你昨兒夜裏死活不肯讓我給你包紮傷口,這會兒又這樣,莫不是因為怕疼才不想讓我碰你的傷口的罷?”
“呵,笑話!我會怕疼?”李铎咽下嘴裏的東西,直起腰杆兒,挑眉看着齊沈懿道:“當年,我們樓漠軍深夜追擊金國大将,三哥哥我身負重傷還單槍匹馬闖敵營的時候,這位小娘子你還知道在哪裏拈針繡花呢,”
為了配合這家夥營造的誇張氛圍,齊沈懿适時的擡眸,好奇地看向碎碎叨叨自诩神勇的李铎。
“瞧瞧這是什麽,”李铎把右衣袖挽到手肘處,指着一道蜈蚣一樣又長又彎曲的陳年舊傷疤,眉飛色舞道:“瞧見沒,這可是北狄騎兵的長/槍慣的,北狄騎兵的威名你聽說過罷,北疆能正面接他們三招的人超不過十個人,不巧我就是其中之一,敢說我怕疼,你也不去打聽打聽你三哥哥在外的名號去。”
“……不怕疼就好,”齊沈懿被李铎那一口一個“三哥哥”給說的有些臉頰發熱,她瞥一眼那條長長的疤痕,努力的面不改色道:“既然麾下不怕疼,那等一會兒給你換藥的時候你就給我老實的坐着罷。”
李铎:“……”
中郎将很快就親自體驗到了什麽叫死要面子活受罪。
“呀呀呀疼疼疼……嘶……哎你輕點兒輕點兒啊!”李铎的左手拉着齊沈懿的衣角,也不知道是真疼還是裝的:“齊沈懿,你是不是在報複我啊?你能輕點兒不,我拜托你手下留情啊……”
齊沈懿正在用藥水給李铎沖洗着手心的傷口,聞言,她面不改色的擡頭看了李铎一眼,然後用一記白眼表示自己懶得搭理這個無賴。
誰知李铎卻突然來了興致,喋喋不休的問齊沈懿道:“哎我忘了問,你一個鹹京城裏的大家閨秀,什麽時候學的處理傷口啊,這些血淋淋皮肉外翻的傷口你看着不害怕嗎?嗯?哎齊沈懿,你說話呀,說話嘛。”
李铎作死的用左手手指戳了一下齊沈懿的側腰,齊沈懿癢癢得一不小心就直接把手裏的濕棉花團戳在了李铎右手心裏的傷口上。
“嘶……”李铎疼的真心真意真氣十足的倒吸了一口冷氣,可這人被齊沈懿捧在手裏的手卻愣是一動沒動。
中郎将邊跺腳邊用左手捂着自己的眼睛,似乎是被疼哭了,反正說話時是咬牙切齒的,“齊沈懿,你要是毀了我這只手,你會後悔一輩子的……”
天真的将軍夫人自然不知道李铎的話到底幾個意思,她歉然,趕忙低頭給李铎呼氣:“呀,這只手可是提刀開弓的将軍之手,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吹一吹就不疼了啊……不過,”
她補充說:“誰叫你先冷不防的撓我癢癢呢……”
這聲補充的話說的輕柔,音調裏帶了幾份似有若無的嗔怪與委屈,叫李铎心裏像是被羽毛輕輕拂了一下似的,頓時就沒了嬉鬧的心思。
眼前的女子眉目低垂,容顏嬌好,懷化将軍受傷的手手指突然就不受控制的蜷了一下,那些由齊沈懿吹到她手心傷口上的熱氣,似乎也一下下的吹到了懷化将軍的心坎兒裏。
“行了不用吹了,不疼了,”李铎回過神兒來,強行改變話題到:“哎我給你的信你看沒?”
“……”齊沈懿再次沉默了。
今日她确實有些忙碌,後來就幹脆忘了這茬兒事,自然也就不曾看李铎送回來的書信。
“啧,”李铎歪頭,伸着脖子去瞧齊沈懿低得不能再低的臉,戲谑到:“不過還不錯,便是沒看信也知道等我回來一起吃飯,還算你齊沈懿有良心,我也算沒白對你好。”
不知怎麽,齊沈懿就忽然想逗弄一下李铎,想看看這個總是戲耍旁人的人被逗耍之後會是什麽反應。
于是齊沈懿說:“啊你說等你一起吃飯這事兒啊,我只是到了飯點兒時不太餓,卻又被楊嬷嬷催去吃飯催的緊,所以就幹脆說等你回來一起吃,中郎将莫要誤會。”
齊沈懿包紮傷口的動作麻利又熟稔,她已經給李铎上好了藥并且包紮了細布,就差最後将細布系好時,李铎把手從齊沈懿手裏收了回去。
這人用牙齒咬着一側的細布系帶,左手配合着自行系好系帶,她站起身來,居高臨下的垂眸看着與自己有半臂之遙的齊沈懿。
她盯着齊沈懿看了幾眼,最後無波無瀾的說道:“我這就去交代楊嬷嬷,要她以後別再催你吃飯。”
“你生氣啦?”齊沈懿追着李铎的步子往裏走了幾步,她伸手拉了一下那片褐色的衣角,結果脫手沒拉住。
她怕這人身高腿長的自己追不上,情急之下便一下子拉住了李铎腰間的躞蹀帶:“我開玩笑的,你別真的生氣呀!”
李铎回過頭來看她,狹長的眼睛裏眸色深深。
在李铎的注視下,齊沈懿不自在地摸了一下鼻子,低着頭小聲說:“逗你一下還不行啊,那也不能只有你戲耍我,沒有我報複回來的份兒罷?”
李铎已經停下了步子,可是齊沈懿的手卻還拉着她躞蹀帶的挂帶沒有松,她似乎是沒有料到自己的一個小玩笑竟然會惹李铎生氣。
默了默,李铎擡手在齊沈懿的頭上揉了一把,再開口時已然換上了齊沈懿熟悉的欠揍口氣:“哎呦你這人怎麽這麽不經逗啊,我就跟你開個玩笑,瞧這委屈巴巴的小模樣,莫要再哭了才好,哎呦哎呦……”
齊沈懿驀然擡頭,正對上李铎那雙笑意融融盈光點點的漆黑瞳仁。
“……”齊沈懿別過臉給自己來了一個深呼吸,她給自己說,別生氣別生氣,李子恪就是這麽一個德行,你做生氣他就越高興。
但是她還是好氣哦!
“中郎将!你看我不捶死你!”将軍夫人按捺不住,終于揮起拳頭追着那個皮糙肉厚的家夥在屋子裏跑了起來。
只不過,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齊沈懿在追着李铎打的過程中,追着追着就從明堂追到了和明堂用小回廊連接着的東邊的主卧。
她追不上李铎,便随手抄起一個軟枕給李铎擲了過去,誰知那家夥不僅輕飄飄單手的将軟枕接住夾在了胳膊下,而且路過屋門下的時候還順手用右手手肘關上了主卧的房門。
“你關門做什麽?”齊沈懿停下追打李铎的步子,突然有些拘謹起來。
這夜深人靜的,孤男寡女如此共處一室,難免有些不太好。
李铎沒讓齊沈懿有時間多想,她已經夾着軟枕信步走了過來。
齊沈懿忍不住主動往後退了幾步——這家夥眼下的這副閑适模樣,像極了草原上施施然圍獵收網的頭狼。
李铎三兩步逼近過來,直接将齊沈懿逼到了退無可退的窗邊。
她把夾在胳膊下的軟枕拍進齊沈懿懷裏,隔着軟枕欺身靠近過來,俯首,與齊沈懿呼吸相聞。
“昨兒夜裏說的那件事你考慮好沒?”李铎左手支在窗臺上,右手閑散的負在身後,她偏頭在她耳邊說話,聲音低沉,話語施然:
“時間緊促,這個你比我清楚,我最後再征求一遍你的意見——齊沈懿,我幫你讓你父親書下和離書放你母親離開,并幫你好生安置你母親,你幫我在二聖那裏斡旋幾分,盡量幫我拖延着一些時間,如何,應否?”
“我好像沒有別的選擇了呢。”齊沈懿用手裏的軟枕推了李铎一下,誰知這的人身形卻紋絲未動。
她擡眸看着李铎,眸子裏似含了某種意味不明的笑意:“如今除了這個條件我別無他選之外,中郎将這一步棋走的中規中矩,沒有錯。”
聰敏如李铎,已然聽明白了此中的深意,她挑了一下眉,呼吸的熱氣打在了齊沈懿的耳廓上。
說:“這便是你嫁進将軍府的價值所在了。”
耳朵上的酥麻感還沒有消退下去,靠着牆的人卻陡然心裏一涼,她覺得有些冷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夜深了。
“多謝麾下提醒,”齊沈懿笑着朝李铎颔首:“天色已經不早了,麾下在外忙碌一日,趕緊回去歇着罷,恭送麾下。”
如此直白的送客,李铎沒理由再在這裏待下去,即使她心裏隐隐有些不想離開。
待李铎離開主院之後,齊沈懿喚淨霜進來幫她悉數收整,然後早早的就爬上了卧床準備睡覺。
就在淨霜準備熄了屋裏的燈時,齊沈懿突然開口說:“淨霜,拿一盞燭燈來放在床邊罷。”
淨霜不解的看一眼自家夫人,然後順從地掌來盞蝴蝶燈臺,好生的放在了齊沈懿床邊的雜物幾上。
待淨霜帶上門離開後,齊沈懿從枕頭低下摸出了那封李铎給她的信。
信封沒有封口,信裏也就只寫了寥寥幾行字:今日點卯當差,晨起不忍吵醒你,晚上回來陪你吃飯,勿念。
信紙上的字體龍飛鳳舞遒勁有力,甚至墨透紙背,內容的最後連個落款的署名都沒有,但是莫名就能讓人知道這字出自李铎之手,不知為何,齊沈懿就是覺得,像李铎那種人,只有這種霸氣嚣張的字體,才是最符合那個年紀輕輕就智謀深遠的人的。
說起這個,齊沈懿才忽然想起來,自己只知道李铎名叫李铎,表字子恪,可是他的名字具體是哪幾個字,她卻是一問三不知的。
她挲摩着有些粗糙的信紙,倏而就想了起來,鹹京府衙門頒發的婚書上應該是有李铎的名字的,然而她又犯難了——她和李铎成親的婚書,從一開始她就是不曾見過的,啧,婚書呢?
齊沈懿把信紙原封不動的裝回信封,随手将它塞進了床頭的某個夾縫裏。
別再想這些有的沒的東西了,齊沈懿吹滅燈抱着被子躺了下來,趕緊睡罷,眼前的狀況對自己是絕對有利的。
齊沈懿深知,自己和李铎之間,不過就只是單純的互相利用的關系罷了,可是李铎這個人要比她坦蕩的多,他敢于将兩人之間被夫妻關系遮蓋着的鄙劣直白的暴露在明面上,毫不避諱。
李铎似乎是個壞人,但他竟然能壞的如此坦蕩。
……
作為“人質”從樓漠來到鹹京,李铎此番入京是有任務在身的。
外面已經響過了子時的梆聲,紫微齋漆黑的卧房裏,安靜的睡着的人突然睜開眼睛,無聲無息的換上夜行衣,縱身從窗戶躍了出去。
敏捷靈活的身影在将軍府的後院裏閃了幾閃,很快就消失在了濃稠的夜色中。
低垂的夜幕上這會兒無星無月,實在是個夜探齊府的好日子。
作者有話要說: 好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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