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形如枯槁。

就算是鬧饑荒, 就算是在鄉村，簡以檸也很少見到瘦成這個樣子的人, 眼神晦澀，整個人像是沉浸在潑墨似的背景之下, 皮包骨, 臉頰凹陷，眼窩凹陷，一點精氣神都沒有。

現在是九月份, 大熱天，她身上蓋着并不是很薄的棉被。

隔着幾米遠, 都能感覺到她氣若游絲。

要說怎麽形容，簡以檸覺得就跟電影裏頭, 突然被妖女吸幹了精血的男人。

慕容恬看到簡逸仙的瞬間, 晦暗的眼睛瞬間亮了, 她動作像是植物大戰僵屍裏的僵屍, 一頓一頓地起身，聲音像是被鋸壞的鼓風機, 沙啞難聽：“媽媽的阿逸，你回來了？”

簡逸仙連忙把簡以檸放到寧雪懷裏, 快步跑過去攙扶起她。

不知道怎麽開口, 她明明也才五十多歲啊, 怎麽突然變成這個樣子？就算是生病，這個狀态未免也太差了。

他大學到醫院實習的時候，見過得癌症的病人, 他們的狀況也沒有她的這般差。

“你回來了？”慕容恬倚靠在簡逸仙身上，手慢悠悠地撫摸上他的臉頰，當觸碰到他的瞬間，眼淚直落，“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媽，你怎麽變成這個樣子？”怪不得李安琪說她時日不多了。

“老了，病了。”慕容恬回答道，也或許是她做錯了事，老天爺懲罰她呢。

她的目光落在寧雪和簡以檸身上，她費勁地彎起嘴角，問着簡逸仙：“你的女兒？”

簡逸仙把枕頭塞到她後背，讓她躺着，給她掖好被子後，才回答：“是啊，也是你的孫女。”盡管心裏對她還是有很多怨恨，但是看到她的這一瞬間，那種濃烈的怨恨似乎減少了。

寧雪抱着簡以檸來到她的身邊，忐忑地叫道：“媽。”慕容恬的性格強硬，不然也不可能在她公爹去世後養活四個孩子，簡家也沒有倒下。

或許正是因為這樣，她格外不喜歡自己，總覺得自己的性子太弱了，以後幫不到阿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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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盡可能在改變，但是性格哪能一朝一夕地就能改變？總之不管做什麽，她似乎都不太滿意，直到孩子的出生，更是引發了矛盾。

慕容恬掀起眼皮輕飄飄地看了她一眼，嗯了一聲。

緊接着她的目光落在簡以檸身上。

簡以檸眨巴着大眼睛，看适應了之後，倒沒那麽可怕了，她軟綿綿地叫道：“奶奶。”

慕容恬本就不喜歡寧雪，菟絲花似的，嬌嬌弱弱的，似乎風一吹就倒。連帶着她也不喜歡她懷中的孩子，可當孩子甜甜地叫她一聲奶奶時，她的心呀，也突然軟塌塌的了。

她緩緩地擡起似骷髅般的手，“過~來。”

寧雪與簡逸仙對視一眼，看到他點頭，她才把孩子放到床邊。

慕容恬看着簡以檸就心生歡喜，跟老二分家後，除了澤宇，家裏就沒有其他孩子了，這家啊，冷情得很。

而且這孩子眼神堅毅，看着跟她爸爸就像，這相貌啊，也是大氣的。

她顫巍巍地伸手想要握住簡以檸的手，卻被簡以檸抽走了。

她的手碰上來的時候，又冰又冷，像是什麽冷血動物一樣，簡以檸被吓得一激靈，等把手抽回來，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

慕容恬輕聲嘆息，她現在變成這個樣子，連孩子都不喜歡。阿陽的孩子見到她也被吓到，現在阿逸的孩子見到她還是被吓到。

她啊，看來真的時日不多了。

簡以檸看她傷心的模樣，有些愧疚，猶豫了一下，伸手抓着她似白骨爪一樣的手，腼腆地叫道：“奶奶。”

或許是因為上輩子是從福利院出來的，她對于小孩和老人都沒有抵抗力，只要稍微露出傷心的表情，她就心軟得不行。

雖然大概知道爸爸媽媽跑到杏花村生活可能就是這位老太太導致的，但是對于她現在這個樣子，她還是心有不忍。

“乖，真乖。”慕容恬心滿意足地握住她的手，兩只手輪流來撫摸。

簡逸仙看到她手背上已經長了老年斑，連忙拿過去端詳，這老年斑……不應該出現在五十多歲的人身上。

就算是有，他媽媽平時那麽注重保養的一個人，也不可能這麽多，顏色還這麽深。

“怎~怎麽了？”慕容恬看他不對勁的模樣，好奇地問道。

寧雪也好奇地湊過來，也發現了這個問題。

簡以檸看他們都湊上去，哎呀哎呀地拉開他們的身體，也湊上去。

到底發生了什麽嘛，又不說話，可好奇死人了。

“媽，你到底生了什麽病？”簡逸仙鄭重地問道。

“中風。”她抽回手，輕飄飄地說道，她這病在阿逸離開後不久就得了，當時還沒嚴重，只是平時抽筋，并不影響生活。

但是最近這兩年，病情嚴重了，她的雙腿麻痹了，就只能躺在床上。

前兩天她的雙腿抽了，所以現在只能躺在床上。

簡逸仙聽完後，馬上把棉被掀起來，仔細地檢查。

她的雙腿确實是中風的症狀，但是她的整個狀态，又跟普通的中風有着很大的區別。

總之……看起來很詭異。

就仿佛，她的壽命提前被人抽走了一樣，年齡悄無聲地疊加，于是産生了老年斑。

“你這病……醫生怎麽說？”簡逸仙幫她蓋住被子，連忙問道。

“還能怎麽說呀，治不好咯，只能聽天由命了。”慕容恬心有不甘，她的小兒子因為女兒的去世離開她，他的大兒子發生車禍失去雙腿，她的女兒嫁給一個足以當她父親的男人，她的二兒子在她生病後很少回來。

她中年喪夫，老年癱瘓，她的這一輩子，怎麽過得那麽苦啊。

簡逸仙沉吟，他突然間就覺得，她的這個狀态，不像是得了重病，仿佛是中了邪。

“媽，你有請過大師來看過嗎？”

慕容恬驚訝地看着他，大師？他不是最讨厭大師了嗎？當年就是因為大師，他們才失去自己的第一個孩子，他這麽毫無芥蒂地說出來，是已經原諒她了嗎？

“阿逸……”慕容恬熱淚盈眶地看着他。

簡逸仙撇過頭，聲音冷淡，“你別誤會，不管怎麽說你都是我母親，我只是覺得你這個病有點蹊跷。”

盡管簡逸仙這樣說，慕容恬還是感到很心暖，她的小兒子啊，李家這麽多年，也漸漸地長大了。

簡逸仙看她不回答，又問了一聲，慕容恬才回答：“倒不是沒請過，但是并沒有什麽問題，這都是前幾年的老毛病了，當年在雪地……”

說到這個，慕容恬又頓了一下，小心地觀察簡逸仙的臉色，畢竟，他的孩子是在雪地失去的，看到他臉色不變，她舒了一口氣，又用着緩慢而又難聽的聲音繼續道：“從那之後，就有了這個毛病，前兩年病情加重，經常卧病在床。”

簡逸仙點頭，确實，在他的記憶中，她的身體還挺好的。即便是在雪地裏凍着，她有人照顧着，并且還貂皮大衣，又沒在雪地待久，怎麽看也不像是有中風的可能。

所以，蹊跷就在那個冬天，那個冬天裏所有人都有嫌疑。

“當年到底是誰跟你說，我的孩子……是天煞孤星？克了簡家的？”這一個問題，簡逸仙終于問出口了。

當年太過悲傷，抱着孩子的屍體就離開，并沒有認真地問過。

慕容恬一愣，不知道他專門問孩子的事情，還是為了她的事情。

“怎麽不說話？”簡逸仙看她不說話，問道。

簡以檸和寧雪也目不轉睛地看着她，到底是誰那麽缺德，竟然說一個家族的興衰是因為一個剛出生沒多久的小嬰兒。

慕容恬舔了舔嘴巴，“阿逸啊，媽知道你……”

“難道不可以說？你是怕我報複？還是……”簡逸仙眯起眼，這一刻，他身上像是布滿了寒冰，凍得吓人。

慕容恬看他這樣子，生怕他又離開，阿容已經無法站起來，簡家沒辦法靠一個坐輪椅的人，阿陽他更加不可靠。

“你，你別生氣，媽說，都跟你說。”盡管大師說過不要把這件事告訴別人，但已經過了六年，已經不要緊吧？

慕容恬把當年那個大師的身份全盤托出。大師并不是四九城之人，而是游仙，所謂游仙，就是游走在各個地方進行悟道修煉，他道號明悟，門派就在中南山上的寺廟中，不過因為門派規定，不能告訴凡人他們門派的名稱。

當初簡家發生那麽多事情，就是因為有人介紹了明悟道長，雖然确實經歷了一些不美好，但是簡家确确實實地比以前好了。

更加神奇的是，他能算出簡家發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

阿逸的孩子也是明悟道長說八字命格克簡家，所以她才想要把孩子抱走的，那天她并沒有想把孩子弄死，只是想給別人抱養。

畢竟也是她的親孫女，雖然她不喜歡寧雪，但是自家孩子，再怎麽不喜歡，她也不至于下狠手。

不知道誰把這消息告訴阿逸和寧雪了，他們趕來搶孩子，孩子摔在雪地上，摔倒雪地裏的一塊石頭，就死了。

“阿逸，媽真的不是故意的……”慕容恬哭着說道，她只是想要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大事說不能告訴任何人這件事，所以她才想瞞着他們。

寧雪默默地流淚，她的孩子啊，才兩個月大，還沒來得及看看世界，還沒來得及看看她，還沒來得及叫她一聲媽媽，就這麽去了。

簡逸仙眼眶裏也充滿淚水，就算他現在把他媽打死，孩子也不可能再活過來，他只是不想看到他的另外一個孩子也遭到這種情況。

他抹掉眼眶蓄積的淚水，繼續問道：“那現在還能跟那個大師聯系上嗎？”

慕容恬點頭，“當然能，簡家這麽多次轉危為安，都是靠大師。不過……”

“不能說？”簡逸仙冷冷地說道。

“阿逸啊，這件事都是我的錯，要不是我去求大師，也不會發生那種事情，你答應媽，如果去找大師，千萬不要沖動，好嗎？”慕容恬說話一頓一頓的，就跟機器說話似的。

簡以檸聽着，對這個所謂的大師非常感興趣。自從知道自己是錦鯉之後，她對這種神神叨叨的事情越發感情趣了。

那個看不清臉的男人也沒告訴她，她來到這裏的使命是什麽，不過如果她的身份能幫到爸爸，她還是非常開心的。

她扯了扯簡逸仙的衣服，“爸爸。”

簡逸仙看過來，簡以檸馬上對着抿嘴搖頭，示意他答應奶奶的話。

簡逸仙把簡以檸抱在懷裏，“好，我不沖動，你說吧。”

慕容恬便把能找到明悟大師的地址告訴簡逸仙。

“喵~”正說着話，窗口突然跳進來一只黑色的貓，毛發烏黑亮麗，雙色瞳孔，一黃一綠，雙眼詭異地盯着慕容恬。

慕容恬打了個激靈，她指着那貓對簡逸仙說道：“阿逸，這黑貓不吉利，你把它趕出去。”

簡逸仙還沒動，黑貓邁着優雅的步伐跳上床，“喵~”

然後就在床上翻滾了一下，擡起頭來時，一臉讨好地看着簡以檸。

簡逸仙與寧雪對視一眼，就知道又是被檸檸的體質吸引來的，他對慕容恬說道：“媽，別緊張。”

哪能不緊張呢？老人們常說，黑貓可以看到人們看不到的東西，說不定……說不定就是看到她快不行了，所以才出現的。

她因為身體的原因又很難趕走，簡逸仙無動于衷，甚至還興致勃勃地看着那貓和小孫女玩起來。

黑貓發現簡以檸只是看着它，又滾了一下，一雙圓滾滾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

簡以檸伸手摸了它一下，它瞬間收起所有的脾氣，眯着眼睛喵喵喵地叫着，身體像是水一樣，軟軟的。

它順着簡以檸的動作，慢慢地滾到簡以檸的懷裏，看到簡逸仙過來，炸毛地朝着他憤怒地叫着。

當簡以檸的小手撫摸它時，所有的毛全都收起來，眯着眼哼哼唧唧的。

“爸爸。”簡以檸一邊撸着貓，開心地擡頭炫耀，看到慕容恬的臉色，她往後縮了縮，說真的，這有些黑的臉色，看着還挺吓人的。

慕容恬被簡以檸往後縮的動作傷到了，她現在這個樣子，這麽吓人嗎？

這難道是報應嗎？

“小黑，小黑——”窗外傳來一個少年的聲音，清亮又甜蜜，像是夏天吃了一口冰凍西瓜一樣。

慕容恬憤憤地看着黑貓，“阿逸，快把它丢出去。”

簡以檸揉搓着黑貓，不管怎麽弄它，它都一臉享受。簡以檸聽到慕容恬的話，她擡起霧蒙蒙的大眼睛，看着慕容恬，她舍不得這只可愛的大貓。

窗外的叫喊聲越來越遠，似乎走遠了。

慕容恬看着簡以檸霧蒙蒙的大眼睛，又看看那只貓，它似乎聽得懂她的話似的，嘲諷地看着她。

“媽，檸檸挺喜歡的，你就讓她玩會兒，等會兒它的主人來了，就抱走了。”寧雪看着簡以檸的表情，連忙對慕容恬說道。

慕容恬冷冷地看着寧雪，也只能這樣了，于是緩慢地點頭。

快到飯點，梁剛上來叫他們，一眼就看到一身漆黑的黑貓，他咦了一聲，“剛才小葉過來找貓，我還說不在，原來在這裏啊。”

“它剛才從窗口進來的。”寧雪解釋道，“梁叔，等會兒你去讓它的主人過來把它抱回去吧。”

梁剛點頭，“好的，少夫人。”

他走到慕容恬的面前，恭敬地說道：“夫人，您要下去一塊跟小少爺一起用餐嗎？”

慕容恬嗯了一聲，兒子的洗塵宴，她怎麽可以錯過呢，就算身體不适，她也不想缺席。

梁剛看着慕容恬的臉色好了不少，果然小少爺回來，老夫人的臉色就好多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這話不假。

梁剛把慕容恬抱起來放到輪椅上，讓兩個壯小夥上來幫忙擡下去。

當寧雪過去想要抱起簡以檸的時候，它渾身毛發豎起來，龇牙兇狠地看着寧雪。

簡以檸松開手推開它，伸手要媽媽的抱抱，就看到黑貓尾巴高高地豎起來，嗷嗚洶洶地喊着。

簡以檸看它竟然敢威脅媽媽，一巴掌拍過去，瞬間，它喵嗚一聲，乖乖地蹲在原地，一臉懵懂。

寧雪看這黑貓的模樣，有些忍禁不禁。

她抱起簡以檸的時候，調皮地得意對它笑了笑，它又瞬間炸了毛。

“喵~！”

當簡以檸回過頭來，它又馬上收斂了脾氣，仰着肥肥的小臉對着簡以檸。

來到客廳，沙發上坐着一個約莫十三歲的少年，他長得很清秀，宛若春天吹拂着弱柳的春風。

“小黑！”他看到黑貓，驚喜地跑上前，然而黑貓看到他過來，便嫌棄地躲開，一個跳躍，跳到沙發上，又一個跳躍，直直地跳到簡以檸的身邊。

乖巧地喵嗚喵嗚。

葉心目瞪口呆地看着這破貓，這不是他師傅那只難伺候又怪脾氣的貓吧？？

為什麽它還有這種萌态！平時都高冷得不行的！

更讓他掉下巴的事情來了，他看到小黑竟然撒嬌！還是那種賣萌的撒嬌，扭動着屁股，聲音甜膩到不行的喵嗚聲！

這真的是他的祖宗嗎？？？

他看向他祖宗求撸的對方，只是一個不到一歲的奶娃娃啊！不過，長得可真好看。

這長相，集大運于一身，富貴命。

等等，他突然想起師傅之前說的一個事——

“小葉，你家小黑在這，你趕緊抱回去吧。”梁剛突然打斷他的思路，老婦人可不喜歡這黑貓，說是不吉利。

作者有話要說：  祝大家端午節快樂呀~~

那啥，可以求個作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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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大家，麽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