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早讀

“你有沒有什麽特別喜歡或者讨厭的食物呀？”

這會兒正值清晨，兩人剛剛在教室裏落座。顏绮薇說完這句話時打了個哈欠，雙眼微微眯起來。

自從穿越來到七年前，她暗中觀察了梁宵很久。他似乎對于一切食物和消遣用品來者不拒，卻從沒表現出多大喜歡，喜好讓人捉摸不透。

雖然不知道什麽時候會回到原有時空，但她與梁宵的飯局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七年後的梁總裁冷漠疏離，必定不會向她吐露太多信息，不如趁現在旁敲側擊問問他。

梁宵聞言愣了愣，随即輕輕搖頭：“我都可以接受。”

在過去十幾年裏，“美食”這個詞對他來說是一種不可及的奢望。他吃過幹冷的硬饅頭，喝過過期牛奶，平日裏吃不上肉和菜，一碗白米飯就足以讓其滿足。

像他這樣的人不被餓死就是幸運，哪裏還敢挑剔什麽喜歡或厭惡。

顏绮薇趴在桌子上慢慢“哦”了聲：“你好厲害，像我就不愛吃蔥和胡蘿蔔。”

她說完頓了頓，接着又側過頭去望向梁宵，聲音小了不少：“那你喜歡什麽樣的人？”

聽到她說話時，梁宵下意識轉過視線，在朦胧晨光裏恰巧撞上顏绮薇目光。

身旁的小姑娘側頭趴在課桌上，奶油似的柔嫩肌膚在朝陽沐浴下更顯瑩潤，幾縷碎發自額角垂落，覆在一雙鹿瞳般圓滾滾的黑色眸子上。

她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不知道是因為這個猝不及防的對視，還是“喜歡的人”這個詞語對于少年來說太過羞怯，梁宵匆匆垂下眼眸，在抽屜裏翻找書本的右手一緊，指節泛起蒼白顏色。

“我不知道……”他的臉有些燥，用了很大勇氣才繼續說，“像爸爸媽媽，還有你，你們就很好。”

這句話變成一支即将被射出的箭。

咻，正中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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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绮薇既開心又遺憾，如今自己身為繼妹，在他心裏的位置與父母并無二異，梁宵對她的喜歡不過局限于親情和感恩而已。

——就像久居黑暗中的人突然見到一絲亮光，必然會百般珍惜；可七年後的梁宵已經生活在陽光下太久，有那麽多人前仆後繼地崇拜他、愛慕他，顏绮薇不過是其中之一。

她思緒萬千地從抽屜裏找到英語教材。今天的早讀科目是英語，老師要求同桌兩人根據指定主題進行即興對話，之後在課堂上抽人演示并打分。

“我口語不好。”梁宵見她興致勃勃，有些腼腆地輕聲開口，“會拖你後腿。”

這句話不假。

帝都的孩子們大多從小進行雙語教學或長大後參加英語補習班，在學校裏的口語鍛煉機會也要比鄉鎮學校多得多。教育資源不平衡導致許多孩子學習啞巴英語，只會寫不會說，口語糟糕得一塌糊塗。

顏绮薇曾認識的梁宵冷傲自信，用流暢利落的英語主持過不少會議，從沒有露出過這樣惴惴不安且愧疚的神情。

他做出這副表情時微微斂眉，纖長的睫毛蓋住眼底潋滟水光，唇角緊緊抿成一條直線，真的……好可愛啊。

顏绮薇忍住了狠狠揉一把梁宵蓬松黑發的欲望，用英語課本遮住臉，從而不讓老師發覺自己在開小差：“你可以先讀一段課本上的文章，讓我聽聽有哪些問題。”

他也學着她的模樣把課本立在桌子上，不太好意思地點點頭，開始朗讀第一篇文章。

因為是對話時間，周圍的同學們興趣高漲，聲音也鬧得很大，不時傳來毫無忌憚的歡笑聲。

與他們相比，梁宵就要拘謹不少。他把聲音壓得很低，清朗醇厚的嗓音還沒擴散開來，就稀釋在周圍喧鬧的空氣裏。

他念得磕磕跘跘，語調僵硬，的确帶了略顯奇怪的中式口音，顏绮薇注意到少年泛紅的耳根。

梁宵一定是很害羞的。

他的過去與這裏的所有人都格格不入，自卑感像星火般落在心頭，在意識到自己與其他人的差距後瞬間燃起燎原之勢，将其死死困住。

課文讀到四分之一處就中途停下，梁宵極快看她一眼。

“其實也沒有太差勁啦。”顏绮薇笑了笑，“問題當然也有，比如有些詞語音标讀錯，有點不标準的小口音。但總體來說不至于太過糟糕，你一定有在好好練習。”

“不過也不要因此倦怠！你的口語和标準發音還有差距，需要更多的鍛煉。”她說着從筆袋裏拿出一張便利貼，滿臉得意地告訴他，“這樣吧，我把主要問題和以後可以參考練習的音頻資料列出來，你可以對照着它們來改進口語。”

梁宵愣愣地看着她低垂的側顏，良久輕輕笑開：“謝謝。”

沒有想象中的鄙夷或嘲笑，她只是再客觀不過地指出他的問題所在，真心實意想幫他變得更好。

從沒有其他人這樣對他。

明明自己是這樣無用又可悲，什麽事情都做不成功，哪裏能奢求這樣的溫柔。

“給你！”

梁宵應聲接過那張便利貼，一排排清秀好看的小字映入眼簾。身旁的顏绮薇用手拖着腮幫子，眯着眼睛笑：“除此之外，我還給你列了幾份英語字帖和閱讀書單，有興趣的話可以去看看。”

他們倆就讀的大學在全國數一數二，學生自然也都是精挑細選出的優等生。

顏绮薇雖然內心不正經，表面卻一副知書達禮的大小姐做派，從小就屬于“別人家的孩子”，學習成績也一向很好。加之她大學畢業沒多久，腦海裏還殘留着些高中記憶，輔導高中生學習應該不成問題。

不知道為什麽，得到便利貼後的梁宵似乎格外高興，勾着嘴角把它小心翼翼夾在筆記本裏。顏绮薇絕望地想，不會是因為……有了新的學習動力吧？

不要總想着學習啊，看我看我！不然我真的會吃醋啊啊啊！

被英語奪走寵愛的顏绮薇正憤憤不平，忽然聽見不遠處傳來一陣嘹亮粗犷的男聲，順着聲源看去，居然是與他們僅有一組之隔的鄭澤宇。

她和梁宵坐在第三組最後，鄭澤宇和郭萌萌則是第一組倒數第一排，彼此之間距離并不遠。

只見鄭澤宇整個人像軟體蟲似的靠在椅背上，二郎腿在走廊裏翹得老高，他的聲音又大又拽，在班裏一團嗡嗡聲中格外引人注意。

“You see see them,one day day play,we can not study them.”

顏绮薇：？？？

扛把子居然也會乖乖在早讀的時候練習口語？他這個發音怎麽帶了股印度咖喱味？最重要的是，他不會是想表達，“你看他們整天玩樂，我們不能效仿”……吧？

這個英語也太中式了一點吧！小學生都不會這樣說啊！高冷校霸的人設崩了啊喂！

他身邊的郭萌萌聽得面如死灰，顏绮薇沒憋住，噗嗤一聲笑出來，轉頭對梁宵開玩笑，學着鄭澤宇說了句沙雕中式英語：“Look look him!I hope he can good good study,day day up.（看看他！我希望他能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梁宵笑彎了眼：“I agree with you.（我同意。）”

顏绮薇仔仔細細地把蔥花從碗裏扒到一邊，對面的梁宵一邊吃飯一邊圍觀她無比艱難的奮鬥。

原主習慣獨來獨往，梁宵初來乍到又沒什麽朋友，兩個人剛好湊成一對飯友。她篩選完畢後長舒一口氣，厚着臉皮解釋：“你不要覺得我挑食或奇怪，蔥花裏富含氫氧化氯，吃多了會影響發育。”

梁宵怔了怔，很認真地問她：“真的？”

“當然不是啦！”

他滿臉純真無害的模樣，簡直讓人覺得欺騙他是種不可原諒的惡行，顏绮薇很沒有骨氣地屈服了。

她心滿意足吃了口菜，眼神輕輕一晃，就瞥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郭萌萌端着餐盤，獨自走在不遠處尋找座位，還沒等顏绮薇出聲叫她過來，一個女生便徑直走到她跟前，後者躲閃不及，兩人撞了個滿懷。

在碰撞的瞬間，她下意識把餐盤往後收，從而不讓濺出的湯汁落在對方身上；那女生則很明顯地将餐盤向前狠狠一掀，将飯菜都往郭萌萌所在的方向傾倒。

女生下一秒就破口大叫：“你走路不長眼睛啊？我的飯全灑了，鞋子也被弄髒了！”

她的聲音實在太大，一時間有不少人扭過頭來。

郭萌萌嘴唇微張，不知道說了什麽，引得她更加生氣：“一句對不起就完了？我這雙鞋可不便宜，你必須賠！”

周圍其他人竊竊私語，人群裏不時傳來幾聲譏笑。

郭萌萌攥緊衣角，臉紅得幾欲滴血。這回她的聲音大了些，顏绮薇終于聽清她究竟說了什麽：“是你故意撞上來的。”

“不要臉！”有人冷笑着站出來，“人品怎麽這麽差？沒錢賠就直說啊，我們知道你家窮，不會和你多計較。”

這人她認得，正是班裏經常帶頭欺負郭萌萌的那位。

她叫什麽來着？原主壓根沒關注過她，顏绮薇在腦海裏想了好一會兒才意識過來，哦，原來是葉曼。

圍觀群衆們又是一陣哄笑。

“她說的本來就是實話，你們陷害人的手段也太低了點吧。”

這道突兀響起的聲音讓兩個女生同時一怔，葉曼更是瞬間冷了臉——她知道梁薇是個不好惹的角色。之前梁薇雖然在郭萌萌被針對時制止過一次，但大多數時間态度都非常冷淡，不願意摻和進這個爛攤子。

她怎麽也沒想到，這人會在衆目睽睽之下替郭萌萌出頭。

她們之所以敢這樣肆無忌憚地欺負她，理由之一就是郭萌萌沒什麽朋友，受了氣也不會有人願意幫忙，可一旦梁薇卷進來……

“郭萌萌全身都被弄髒了，另外這位長相兇惡的女同學只不過鞋子上濺了湯水，誰心裏有鬼想害人，一眼就能看出來吧。”顏绮薇把郭萌萌拉到身旁，挑眉冷笑，“我目睹了全過程，食堂裏有監控，調出來看一看，一切都清清楚楚，你們敢麽？小小年紀這副模樣，幾十年後在車前躺屍碰瓷的黑惡勢力就靠你們維持了。”

“你……！”

葉曼氣得咬牙，卻也無話可說，只能狠狠瞪她一眼。

“好了，你直接回去換衣服，老師那邊我幫你請……”顏绮薇選擇性無視她後直接看向郭萌萌，安慰的話還沒說完，心口忽然傳來一陣劇痛，迫使她蹙眉捂住胸口，“等會兒，這回不是碰瓷，我好像，心髒真的……有點疼。”

她聲音越來越小，緊接着便眼前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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