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舊人

梁宵面色沉靜地将她掃視一番，最終把目光放在顏绮薇青紅一片的眼眶，帶着幾分探究和同情意味問：“顏小姐，你還好嗎？”

“這是眼影，我在試妝。”

顏绮薇強裝出一張溫溫柔柔的笑臉，實則內心滴血、瘋狂咆哮：絕對不是眼睛被打腫了，信我！

梁宵了然點頭，語氣依舊不鹹不淡：“我來接你吃飯。”

“我們約的時間不是明天……”話說到一半，顏绮薇才終于意識到了什麽，試探性問他，“今天……是六號啊？”

他沒說話，點點頭。

所以她連續睡了一整天，難怪身為夜貓子的自己能破天荒在早上醒來，并且肚子餓得發疼。

她眼前又是一黑，正思索着該如何解釋，就瞥見梁宵身後閃過一道人影，居然是遲到許久的韓星野。

他顯然對局勢的危急程度一無所知，一邊走一邊朝她打招呼：“我來了我來了！”

梁宵很有禮貌地側過身子讓他上前，後者在見到顏绮薇模樣後瞪大了眼睛：“你怎麽被打成這樣了？誰幹的？”

雪，上，加，霜。

顏绮薇欲哭無淚地咽下一口老血，心底五味雜陳，最大的願望就是立馬消失在梁宵眼前，順便抹消掉他的這段記憶。

可她畢竟沒有超能力，只能強笑着解釋：“這叫眼妝。”

說完又把目光移向梁宵，用虛得厲害的聲音對他說：“不好意思，我記錯了時間，還需要準備一會兒。你先跟我上樓休息一下吧。”

韓星野這才看了一眼身旁男人的臉，只需要這麽一瞟，就被吓得什麽吐槽都說不出來，隔了半晌才憋出一句誇獎的話：“我知道，你這是最近很火的那什麽……柔晰暮色妝！用濃烈的色彩展現出女性嬌柔妩媚的一面，即使在黃昏下也依然能光彩照人，好妝，好妝！”

求求你別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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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绮薇實在沒耳聽他的尬誇，頂着一張被燒得通紅的臉頰走在最前面帶路。

二樓的夏夕晃眼瞥見她身影，抑制不住激動地喊：“我想到了一個絕妙的辦法！言情小說裏有個屢試不爽的傻白甜套路，你只要在吃飯時假裝不小心地把酒水灑在他身上……”

說到激情澎湃之處，正巧望見跟在顏绮薇身後的梁宵，立馬機智改口：“你下本小說就這麽寫，準沒錯。”

顏绮薇總算明白了什麽叫“雞飛狗跳”，再看自己死宅标配的客廳……

滿沙發布偶娃娃，各種小物件亂成一團，桌子上擺着亂糟糟的紙團和沒吃完的蔥油拌面，在最顯眼的位置則放了一本書，标題赫然是《如何征服英俊少男》。

顏绮薇：笑着活下去。

夏夕和韓星野彼此交換眼神，前者為了嘗試着替朋友挽回幾分顏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屋子裏的紙團丢進垃圾桶，再迅速拿起《如何征服英俊少男》：“既然你們有約，那我倆就先走啦。後會有期！”

兩個不靠譜的狐朋狗友說完就溜，留下顏绮薇與梁宵無言相對。她勉強扯出一個笑臉，輕聲道：“你先在沙發上休息一下，我很快就好。”

梁宵沒什麽表情，安靜點頭。

走進卧室的一瞬間，顏绮薇如遇大赦，終于不用再繃着臉做出一副禮貌性的微笑。她懊惱得忍不住拿腦袋哐哐撞牆，不死心地再看一眼手機上的日期。

嗯，果然沒錯，她睡了整整一天。

天要亡她。

昏睡這麽久，很可能是因為在睡夢中穿越到七年前的緣故。顏绮薇有苦不能言，為了不讓梁宵等太久，只能匆匆卸掉妝容，随手選了套比較中意的服裝後便前往客廳找他。

被看見如此放飛自我的一面，她也終于放棄了自己溫婉大家閨秀的人設，笑得比之前放松許多：“那個……不好意思久等了，我們走吧。”

經過兩人一致商議，最終決定在市中心一家西餐廳就餐。

顏绮薇緊張得大腦一片混沌，沒想到居然是梁宵先開口打破沉默：“顏小姐，這次邀約是家母的意思，你不用太過拘束。”

言下之意是，我對你沒意思，都是被陳嘉儀硬逼的。

不愧是她看中的男人，對不喜歡的女孩子拒絕得毫不留情。

顏绮薇心裏空落落，但還是不得不做出雲淡風輕的模樣，淡笑一聲道：“家長們總愛給小輩牽紅線，我理解梁先生的心情。不過真是有緣，我在大學時就聽過你的名字，那會兒許多同學都把你當做偶像來崇拜。”

心裏默默加了一句：“我也不例外，超級超級喜歡你哦。”

梁宵出于禮貌笑了一下：“顏小姐的文筆也非常好，我和家母都非常喜歡你的《十三月》。”

梁宵居然看過她的作品，還說“非常喜歡”。

雖然很可能只是句客套話，但顏绮薇的心髒還是不由自主為之一顫，自心底開出一朵小花。

與梁宵的談話比之前想象中要順暢許多，大部分時候是顏绮薇在找話題。

她說起大學時與他一起同臺主持的晚會、身邊崇拜他的同學們，還有自己與陳嘉儀認識的經過；梁宵默默地聽，不時附和上一兩句，掩飾不住語氣裏的疏離。

就在二人吃完準備離開時，梁宵手機鈴聲突然響起，他說了聲“抱歉”，按下接聽鍵。

電話那頭的人不知道說了些什麽，顏绮薇眼看着他臉色越來越沉，全程一言不發，直到最後才低聲應了句：“好，我馬上來。”

她默默等他挂掉電話，又聽見梁宵說：“不好意思，出了點事。我先送你回去吧。”

“不用不用！”顏绮薇看出事态緊急，不好意思因為自己耽誤他的時間，于是笑着擺擺手，“我正好想在商務區逛一逛，你先走吧。”

“好。”梁宵輕輕點頭，遲疑片刻後緩聲說，“那，顏小姐，再見。”

“……再見。”

他自然不會知道顏绮薇說出這兩個字時有多麽不甘心，他們兩人之間沒有太多交集，這回很可能是唯一一次相聚。

想象中的故事還沒拉開序幕就匆匆宣告終結，實在是糟糕。

她無比洩氣地看着梁宵離去的背影，輕輕嘆了口氣。

首戰以徹徹底底的失敗告終，顏绮薇自然沒有興致去逛街。

她蔫蔫地打車回家，剛一下車，就發現自家門前的大樹下靠了個人。

那是個十六七歲左右的少年，因低垂着腦袋而看不清樣貌。正午劇烈的陽光映出他白襯衣上黑紅的血跡，看起來着實令人心驚。

察覺到她的視線，少年飛快擡頭。

他樣貌清俊，一雙緊擰的劍眉下雙目血紅，臉上帶了些青紫一片的傷，額頭更是溢出血漬。

這應該是個她未曾謀面的陌生人，可不知道為什麽……他的五官隐隐透出幾分怪異的熟悉感。

“看什麽看！信不信老子把你眼睛挖出來！”

少年惡狠狠開口，沙啞聲線搭配上狠戾的神情，妥妥就是個剛打完架的不良少年。

顏绮薇沒被他兇巴巴的語氣吓唬到，反而更認真地将其打量一番，用不确定的遲疑語氣小聲說出一個名字：“你……梁博仲？”

他愣了愣，周身氣焰弱了不少：“你誰？”

真是梁博仲。

顏绮薇不可思議地深吸一口氣。她怎麽也沒想到，七年前那個胖嘟嘟的二次元肥宅小弟弟會變成這副模樣，如今的他高高瘦瘦、滿臉戾氣，一點也沒了曾經憨厚傲嬌的模樣，也不知道該說是逆襲還是堕落。

雖然這小孩不是自己親弟弟，但畢竟她也與梁博仲在同一個屋檐下生活了挺長一段時間，心底裏難免生出幾分作為長輩的責任感。

于是她皺着眉走近他，試探性問道：“你受傷了，要我帶你去醫院看看嗎？”

梁博仲瞪她一眼：“多管閑事，你有病吧。”

要不是當過你一段時間的姐姐，我才不會管你這種自以為是的小破孩。

顏绮薇暗自腹诽，逼近一步：“你額頭在流血，據可靠研究顯示，頭部血液流失會直接影響大腦神經供血，從而導致精神錯亂、智力減退。”

他聽得愣了：“真的？”

這小孩兒還是一樣傻。

她憋了笑：“假的。”

梁博仲很久沒被這樣幼稚的謊話耍過，當即氣不打一處來，伸手将她往旁邊一推。

他本來只是覺得這女人擋了自己去路，想把她推到一邊，沒想到顏绮薇為約會穿了雙高跟鞋，一時腳下不穩，摔在地上。

場面一度十分尴尬。

梁博仲從來不對女人出手，也沒想到她居然會摔倒，正在愣神的當兒，忽然見到那個看起來嬌滴滴的陌生女人氣勢洶洶站起身，一把抓住他的領口。

她的聲音嚴肅且低沉：“道歉。”

“我為什麽要道歉？明明是你自己站不穩！”

“是你先推我！”

“這是你自己的問題！”

眼看局勢逐漸朝幼兒園水平的鬥嘴發展，梁博仲放棄了争論，試圖用力掰開對方手指以掙脫束縛；顏绮薇則同樣發力，牢牢攥住他衣領。

幼兒園水平的鬥嘴變成了幼兒園水平的打鬧。

“這幾年你就學到了這些，打架、罵人、強詞奪理？”她冷聲說道，“我真是失望。你要是不道歉，我就……”

話說到一半就戛然而止。

——不遠處不知從什麽時候起站着兩個人。一個身着警察制服，神情嚴肅；另一個身形挺拔，周身散發着股生人勿近的冷意。

那正是梁宵。

顏绮薇把未出口的狠話吞回肚子裏，放柔了聲線說：“我，我就哭給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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