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對峙
這個擁抱又輕又軟,好像融進了倏爾遠逝的夜風裏。
顏绮薇能清晰感受到梁宵指尖的微顫,熾熱的戰栗随脊骨上湧至全身每個微小細胞,引得她情不自禁身體一僵。
臉頰被騰騰熱氣熏得暈暈乎乎,清爽皂香彌散在冰冷空氣,恍惚間有人輕輕摸了摸她的頭發。
溫柔得幾乎不真實。
梁宵很快将她放開,少年低啞的沉吟與他沉重且急促的呼吸聲一同響起,帶着十足的羞怯與歉意:“……對不起。”
他在為這個突如其來的擁抱道歉。
“你沒必要道歉呀。”顏绮薇抿了抿唇,極快地擡眸看一眼他黯淡的神情,按耐住內心羞澀與狂喜,努力裝出一副平靜模樣,“你現在還難受嗎?”
梁宵搖頭。
在曾經的那個家裏,性情暴躁的養父每逢雨夜都會喝酒,而當其醉酒,梁宵就免不了遭到一頓折磨。
耳光與棍棒毆打都是再常見不過的手法,養父偶爾會嘗試些新奇的方式,例如窒息或火焰。每個雨夜都是一場無法逃離的噩夢,他逐漸學會放空思緒、一言不發地忍受,卻還是忍不住在雷電經過時想起曾經刻骨銘心的痛苦。
它們被深深印刻在記憶深處長達十多年,不可能輕易遺忘。
被接回梁家後,痛覺重現的病症仍不時發作。他有時甚至會出現詭異的幻聽,遠在群山裏的養父母一遍遍叫他曾經的名字,聲音逐漸變為陰冷暴戾的嘶吼,逼得梁宵幾近發瘋。
——不對,如今的他已經是個瘋子了。
梁宵自嘲一笑,眸色漸趨于陰沉漆黑。
這個與自己沒有血緣關系的妹妹很好,他不想吓到她——這是清冷孤寂的少年有生以來第一次這麽想抓住某一個人,只要一想到可能會被厭惡,心裏就難受得像被緊緊攥住。
可她顯然被吓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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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绮薇不知道他腦海裏百轉千回的心思,她看出梁宵神情轉黯,明白他是因為病發被看見而感到自卑,于是壯着膽子直視他的眼眸,用極認真的口吻對他說:“你沒有吓到我,我只是難過不能幫你快點好起來。梁宵,你不用因為這個病難堪,我和爸爸媽媽了解你的病情,大家都會竭盡所能地幫忙——我們是一家人啊。”
他有些茫然地皺眉,重複一遍這個詞語:“家人?”
“就是,”顏绮薇笑着摸了摸他柔軟的黑發,少年感知到他人觸碰,如受驚的動物般陡然睜圓眼睛,卻并沒有像以前那樣表現出明顯的厭惡與抗拒,“不管什麽時候,都會堅定站在你這一邊的人。”
窗外雷聲減弱,只有幾縷茍延殘喘的風途徑窗臺。四周靜悄悄的,梁宵因為這句話無意識勾起嘴角,輕輕應聲:“嗯。”
顏绮薇悄悄想,妻子也算是家屬吧。
誰想當他妹妹呀。
第二天顏绮薇照例踩着上課鈴聲走進教室,身後跟着雖然早早起床、卻不得不等她一起來學校的梁宵。
她很有自知之明地知道自個兒來得晚,沒想到居然有人比他們倆更晚——課上了一大半,郭萌萌才站在教室外面,用她細弱的嗓音喊:“報告!”
她的成績在班裏名列前茅,又從沒做過不守校紀校規的壞事,老師對這類學生往往有很高寬容度,因此他只象征性扶了扶眼鏡問:“你怎麽現在才來?”
“抱歉,”她低垂着頭,長長的劉海與兩側披散的黑發把臉遮在一團黑霧裏,“我……我鬧鐘壞了。”
老師簡單訓斥幾句後便讓她進來,顏绮薇則抿唇皺起眉頭。
——雖然郭萌萌努力低頭掩飾,她還是能一眼就看見她顴骨上醒目的淤青。
想到她之前在食堂裏被一群女生惡意陷害的事情,顏绮薇心底升起一陣悶悶的不适感。
郭萌萌所遭遇的……一定不止言語嘲笑和偶爾的惡作劇這麽簡單。
可即使搜遍原主與之相關的所有記憶,顏绮薇也沒能發現導致她被如此對待的原因,這場惡毒的欺淩仿佛沒有緣由,在突然之間就猛烈爆發了。
她放心不下,寫了張小紙條托同學傳給她:[那些人又欺負你了?]
對方的回應姍姍來遲。
與顏绮薇肆意随心的書寫風格迥然不同,郭萌萌的筆跡清秀小巧,透着股小家碧玉的溫潤感:[沒有,你不用擔心我。真的。]
這句話配上她的遭遇可謂十足諷刺,顏绮薇嘆了口氣,最後嘗試着寫:[有困難記得告訴我。]
郭萌萌看完後擡起頭,隔着一個大組的距離朝她輕輕一笑。
這姑娘原本長了副白白淨淨的好相貌,可惜不會打扮,整天都頂着頭又蓬松又雜亂的長發,加之大部分時間苦着臉,很難看出來這是個美人胚子。
現在她一笑,世界都明亮了。
顏绮薇很認真地想,女孩子們真是世界的寶物啊。
她一邊想着,正打算把目光從郭萌萌身上移開,忽然撞見一道意味不明的視線。
那個上課總打瞌睡的鄭澤宇不知道什麽時候醒了,睡眼惺忪地與她四目相對。
眼神冷得幾乎能殺人。
顏绮薇怎麽也沒想到,會在放學路上見到郭萌萌。
準确來說,是被幾個女生圍堵在學校圍牆下的她。
周圍聚了三三兩兩圍觀的看客,都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學生。她讓梁宵在原地稍候片刻,随即走得更靠近一些,隐約聽見群衆紛雜的交談聲。
“怎麽回事啊?”
“聽說是搶了人家男朋友,被正主教訓。”
“那是郭萌萌吧?我初中就聽說過她,綠茶得很,男朋友交了一個又一個,跟疊羅漢似的,怎麽還玩不膩啊。”
“可她看起來很土耶……”
“她初中的時候可不是這樣,那會兒她漂亮得很,是年級裏好多男生的女神,誰知道怎麽變成這副德行了。”
顏绮薇翻了個白眼。
得了吧,就郭萌萌那老實巴交、近乎社交恐懼的性格,她要是能像疊羅漢那樣交男朋友,世界上就不會存在單身的人了。
在校園欺淩事件裏,除去罪魁禍首的暴力之外,群衆們大肆傳謠、以獵奇心态圍觀的行為也是一種可恥的惡行。
她被這些捕風捉影的“聽說”“好像”“有個朋友告訴我”氣得冷笑一聲,徑直從兩個八卦得最熱烈、言語最過分的女生中間穿過,把她們撞得一個踉跄。
其中一人憤懑叫喊:“你有病啊?”
顏绮薇瞥她一眼,臉上挂着嘲諷的笑:“哎呀,不好意思,我還以為以你們的噴子水平能直接無視地心引力沖上天呢,怎麽還是被撞到了?”
說完了,又把周圍看戲的人掃視一番,冷聲道:“這麽想看,不如來親身體驗一下?”
吃瓜群衆應聲而散,郭萌萌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看着她,用小且顫抖的聲音喊了聲:“梁薇……”
女生間領頭的葉曼咬牙上前與她對視,眉頭緊緊擰成小結:“梁薇,我們井水不犯河水,你不要多管閑事。”
“這才不是多管閑事。”
顏绮薇從小被嬌慣養大,雖然平日裏沒有表現出來,骨子裏還是留了不少嬌縱傲慢的大小姐脾氣。此時她雙手環抱在胸前,冷笑挑眉,氣勢一下就壓倒其他女生不少,與當初的梁薇本人如出一轍。
她停了會兒,繼續說:“于情,我是郭萌萌朋友;于理,任何一名優秀的共青團員都不會在看見同學被欺負後選擇無視,這是不人道的、不符合新祖國建設理念的。”
神他*共青團員。
葉曼氣得咬牙切齒,奈何這位大小姐來頭實在不小,招惹不得,只能忍着怒氣道:“你……有病?”
顏绮薇就喜歡她這副雖然看不順眼卻又幹不掉自己的樣子,葉曼逼近一步,還想再說什麽,一只蒼白細瘦的手突然橫亘在她們中間。
——梁宵擔心葉曼動起手來,見她稍有動作,便一言不發地擋在身旁的小姑娘面前。
心口不可抑制地因為這個小動作砰砰直跳,顏绮薇抿唇笑了笑:“你別擔心,這是我們女孩子的事情,我會處理好的。”
她說着頓了頓,又把目光轉向葉曼。
“所以,你們為什麽要一直針對郭萌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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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原 5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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