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告白

“然後呢?”

夏夕吃下最後一口抹茶雪崩蛋糕, 沾着奶油的嘴角瘋狂上揚。

顏绮薇很誠實地回答:“然後他去客房休息, 我回房間睡覺啊。他公司事多,一大早就走了。”

走前還附贈了個早安吻。

兩個朋友同時發出一聲哀嚎。

“有沒有搞錯!梁宵因為身體不舒服去你家留宿,最最關鍵的是你們還抱了一下——結果居然沒有醬醬釀釀天雷勾地火,而是各自去睡覺?”韓星野滿臉不可置信,向她豎起大拇指,“顏绮薇,你活該單身。”

“單身男人去單身女人家借宿, 這一看就別有用意好不好!”夏夕嘆了口氣,“所以薇薇,你們倆在一起了嗎?”

“也不算吧……”

顏绮薇抿了口橘子汽水, 酸酸甜甜的冰冷液體瞬間席卷每個口腔細胞,涼意順着舌尖徑直淌進心底。

她與梁宵在感情上都是害羞內斂的人,更何況擁有共同生活兩年後形成的默契, 即使彼此互不挑明, 也都能知曉對方心意。

這也導致他們倆沒有經歷告白或确定關系,就直接過渡到了老夫老妻的階段。

……好像是挺奇怪的。

“顏绮薇小同學,你還是要加把勁啊。”韓星野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 “梁宵是什麽人,金融圈最有名的高顏值男神, 不曉得有多少模特明星向他投懷送抱,如果不好好努力,小心他被別人搶走。”

夏夕半開玩笑:“我明白了,薇薇這叫‘欲擒故縱’。言情小說不都這樣寫嗎——她逃, 他追,她插翅難飛,這是場貓與鼠的禁忌游戲。”

顏绮薇一口汽水差點噴出來。

韓星野摸了摸下巴,做思考狀:“你還別說,梁宵真有那麽點古早虐文裏偏執霸總的氣質。這人看起來陰沉沉的,不管是采訪還是發布會,我從沒見他笑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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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不,她拒絕任何堕胎割腎帶球跑的弱智情節,更何況梁宵才不是偏執霸總那一挂呢。

顏绮薇悄悄想,哪怕是一個最簡單的擁抱,都能讓他瞬間臉紅。

她看着自己盤子裏的草莓奶昔椰奶小方,方方正正一小塊,粉紅色糕體間點綴着鮮嫩瑩潤的草莓果實,讓她無端想起昨夜青年頰邊翻湧的紅潮。

同樣是又輕又淺,軟綿綿的薄薄一團。

看起來着實美味。

“唉,我們薇薇真是戀愛了。”夏夕啧啧搖頭,“望着塊甜點都能笑得這麽甜,老天啊,讓粉紅色泡泡淹死我吧。”

三人讨論了一下午,最終夏夕與韓星野一致得出結論:親,把他按在牆上親。你都暗戀了人家這麽久,再不趕緊下手,這麽多年的青春都算是喂了狗。

顏绮薇:你們押韻,你們說得都對。

在甜品店大快朵頤後,作為唯一男性生物的韓星野肩負起了開車送兩位女士回家的重任。

顏绮薇家距離最近,沒過多久就能遠遠望見她那棟歐式風格的純白色小別墅。韓星野眼尖,突然嘿嘿笑了聲:“你們快看,樓下是不是站着個人?”

顏绮薇心頭一跳。

她因為長期碼字玩手機和打游戲,視力被糟蹋得一塌糊塗,今天出門沒戴隐形眼鏡,只能遠遠看見一道模糊的人影。

他身形高挑瘦削,後背挺得筆直,安靜站在枝葉蔥茏繁茂的行道樹下,整個人被陰影籠罩。

車開得越近,她的視線就越清晰,逐漸勾勒出那人清冷眉眼與高挺的鼻梁。當騷氣十足的明黃色蘭博基尼停靠在他跟前,梁宵擡起頭。

“顏绮薇!”夏夕用力搖晃她的胳膊,長長的尾音往天上翹,“給我沖!沖沖沖!”

駕駛座上的韓星野轉過頭:“如果他是來找你去領證的,不用着急,我可以直接把民政局搬過來。”

顏绮薇被他倆打趣得有些害羞,飛快打開車門。

身後兩名比她更激動的吃瓜群衆全程星星眼,看似準備開車離去,實則動作慢悠悠,視線悄悄往窗外瞟。

顏绮薇努力無視掉他們嫁女兒般興奮不已的姨母笑,朝梁宵眨眨眼睛:“你怎麽來了?”

他有些緊張,舉起手裏的包裝袋遞給她:“公司旁邊新開了家甜品店,聽說招牌覆盆子慕斯味道很好。”

其實哪裏是想送慕斯。

只是借着由頭來看看她。

蘭博基尼內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竊笑——

那是個充滿少女心的精致粉紅色包裝袋,封口處采用了白色蝴蝶結緞帶,中央用圓潤卡通字體寫着“周末去約會”,還印了只軟糯可愛的貓。

和他孤僻疏離的性格着實不太相稱。

顏绮薇道謝後輕輕接過,聽見身後的朋友們笑着打趣:“薇薇,我們先走啦。”

然後很大聲地補充:“周末我們就不約你出來玩了!”

梁宵倏地紅了耳根,很認真地向她解釋:“‘周末去約會’是那家店的店名。”

顏绮薇沒立刻應答,等跑車從視野裏離開,才鼓起勇氣問:“所以,你不想和我約會啰?”

蟬鳴不知疲倦地響起來,夕陽終于沖破了濃密厚重的雲層,灑下幾縷垂死掙紮的緋紅色光線。

青年因為這個問題而短暫怔愣,笑意須臾間從眸底溢出來:“想。”

心裏的小人雀躍不已地蹦蹦跳跳,顏绮薇抿了抿唇,藏好嘴角上揚的弧度:“來我家裏坐坐吧。”

慕斯入口即化,軟糯口感伴随着覆盆子酸酸甜甜的氣息萦繞舌尖,淡奶油的醇香則中和了過于強烈的酸味,使各種口感恰到好處地形成了一種微妙的均衡。

顏绮薇滿足地眯起眼睛,看向身旁的梁宵。

今早編輯發來消息,要把她之前的短篇小說做成單行本合集。顏绮薇閑得無聊,幹脆把她曾經的所有紙質版廢稿都從書房搬出來,試圖從中找到幾篇勉強看得過去的作品。

于是當梁宵隔了一天再來到她家時,一眼便在客廳看見那座由稿紙堆成的小山。

自己寫的稿子看起來難免索然無味,她正愁沒有人協助着挑選,于是順水推舟,拜托他幫忙評鑒。

顏绮薇喂他一口慕斯:“怎麽樣?”

“很好。”梁宵張口将其含下,抿着唇笑,“我以為你只寫劇本和嚴肅文學。”

在他的印象裏,她一直活躍于話劇與傳統文學創作,那都是屬于陽春白雪的文字藝術,而這些稿子大多是科幻和推理小說,文風多變、構思精妙,雖然仍有瑕疵,但足以稱得上精彩。

——只不過是看起來與顏绮薇完全搭不着邊的類型。

“這句評價也太不走心了!”顏绮薇把勺子放在一邊,側過頭饒有興致地問他,“梁宵,我們倆還沒接觸的時候,你對我是什麽印象啊?”

其實他對于那些千金大小姐根本就沒有任何明晰的印象,她們好像有同樣的白白的臉,說話時聲音很輕,保持禮貌又疏離的模樣。

梁宵很努力地從回憶裏尋找那個瘦瘦小小的身影:“很文靜,我看過你的幾部作品——我媽說她很喜歡和你打麻将,因為你總是輸。”

說到這裏,他輕輕笑了笑,目光像一汪春水落在她身上:“她說當你輸牌時,總是會很懊惱地皺起眉頭,看起來非常可愛,讓人想起雪團子。”

無意識的溫柔最是勾人,顏绮薇被這道視線看得心跳加速,趕緊拿起勺子,依靠甜食轉移注意力。

上帝保佑,她以後要是和梁宵在一起,千萬不要被他撩出心髒病。

奶油在口中頃刻融化,她又挖了勺慕斯送到梁宵口邊,卻發現對方不知何時紅了臉。

這些稿子裏應該沒有任何讓人臉紅心跳的開車橋段啊。

顏绮薇困惑低頭,視線極快掠過那張薄薄的白紙,只需一眼,心髒就猛地提起來。

那是一篇她大學時寫的言情小說,全文充斥着天馬行空的浪漫绮想,最要命的是,小說裏男女主人公的原型正是她和梁宵。

少女悄悄傾慕着某位沉默寡言的學長,可她太過羞澀,只能把這份懵懂的悸動藏在心裏頭。

她會為了他泡在不喜歡的圖書館,雖然對方從來都埋頭看書;會為了他加入稀奇古怪的學術性社團,雖然對方幾乎沒有參加過社團活動;也會在秋天跟着他行走在長長的坡道,小心翼翼避開枯黃落葉,不發出一點聲音。

因為有他的存在,每天中午去食堂吃飯都會成為一種曼妙的樂趣。少女總是掐着時間點前往那裏,然後在洶湧人潮中尋找對方身影,哪怕是這樣微小的一件事,也能讓她開心一整天。

就像《小王子》裏的那段話:如果你說你在下午四點來,從三點鐘開始,我就開始感覺很快樂,時間越臨近,我就越來越感到快樂。

這些橋段聽起來又傻又蠢,雖然不願意承認,但那都是顏绮薇真實幹過的事情。

少女直至結尾也沒有跟學長在一起,她在大學畢業那天的日記裏寫:“天上的星星很美,可它不會為了我落下來。”

這篇小說純屬自我情感發洩,顏绮薇寫完後便将其丢在一旁,怎麽也沒想到會混在這堆稿紙裏。

更沒想到會被作為男主人公原型的梁宵本人看到。

啊,她,死,了。

不可言說的舊事與少女時期隐秘的心思被全然鋪展在他眼前,顏绮薇面紅耳赤,情急之下把手掌覆在紙面上:“這、這篇只是一時興起的……”

啊啊啊,不對。

完全不對。

她這樣做,豈不是顯得更加可疑。

言語被一股腦哽在喉嚨裏,顏绮薇雙手捂面,把身體蜷縮成一團。

她沒臉再見梁宵了。

梁宵沒有說話,屋子裏連微弱的風息也沒有,安靜得猶如時光凝固。

大概過了五秒鐘或是更短的時間,身旁響起一陣微弱的窸窣聲,似乎是紙張折疊的聲音。

那道聲響一點點蠶食耳膜,顏绮薇一動不動,期待着自己的心跳能在某一時刻趨于平緩。

忽然手臂被人輕輕戳了戳。

顏绮薇略微擡頭,從指縫裏看他。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刺目白光,在縫隙下分割成一道道細密的光線。然後她見到青年骨節分明的手指,還有被燈光映得發白的手心。而在他手上,安靜躺着一顆小小的紙星星。

梁宵用空白的紙張折了顆星星送給她。

心髒又開始不受控地狂跳,顏绮薇擡起腦袋,顫抖的指尖觸在星星上。

堅硬且冰涼,中心處圓滾滾地凸起來。

“我知道這是篇一時興起的小說。”他把她的話重複一遍,“所以你不用覺得難堪……”

“不是的。”

清脆軟糯的女聲突兀響起,顏绮薇咬着牙将他打斷,用盡所有勇氣擡頭與梁宵對視。

他手足無措地愣住,聽見跟前的姑娘用決然的語氣繼續說:“圖書館、社團、食堂,這些都是事實,你覺得我古怪也好,癡漢也罷,可是……”

她在說什麽呀。

思維亂糟糟散成滿天紙屑,大腦一片空白,嘴唇卻不受控制地快速張合。

“梁宵,我真的非常、非常喜——”

一句話尚未說完,銜在舌尖的話語便被陡然覆上的唇死死堵住,顏绮薇條件反射地睜大眼睛。

如同狂風掀起海浪,靈動的鹿躍起足尖,原本就無比劇烈的心跳此時幾乎沖破胸膛,每一次躍動都牽動周身神經,将暈眩感傳到大腦裏。

她被吻得呼吸一滞,雙手下意識按住青年胸口,透過單薄襯衣,能隐約感受到他有力的肌肉線條。

還有同樣沉重的心跳。

一點點微薄的熱氣像水霧那樣彌散在空氣裏,熏得她暈暈乎乎。

這個帶着覆盆子和奶油香氣的吻很快終結,梁宵卻并未直起身子,而是垂着眼眸,停在離她很近很近的地方。

大概一個指節的距離或是更短,顏绮薇已經沒有多餘精力來思考這個問題。

她只知道一只冰涼纖長的手輕輕撫上自己臉頰,指尖自眉心滑落,最終封在唇瓣上,所經之處皆是撓心撓肺的癢,悄無聲息蔓延至四肢百骸。

那雙曾經深沉陰翳的雙眼此刻盈滿細碎光線,眸底蕩起淺淺微波。

實在太過溫柔,似乎能将她融化。

梁宵的聲音微微發啞,有笑意融化在裏頭:“薇薇,告白應該由我來說。”

他的心跳越來越快,重重擊打在顏绮薇手心。

少年人懵懂的情愫輕薄易碎,往往因為自卑、矜持或身份種種因素被埋在心底,變成只屬于一個人的秘密。

“喜歡”這個詞很美好,不需要太多複雜沉重的情緒,兩個人簡簡單單地相處就足以感到幸福。

但它同時又非常蒼白淺薄,好像一張白紙,無法承載太多重量。

他很貪心,無法因為單純的“喜歡”得到滿足。

梁宵身體前傾,薄唇幾乎吻在她耳垂上。

當他開口時,溫熱吐息化作一道暖洋洋、麻酥酥的氣流,把顏绮薇的臉頰染得通紅。

“薇薇。”他說,“我愛你很多很多年。”

他愛她思考時無意識微蜷的指尖,愛她被月光打濕的微笑,甚至于愛她偶爾的嬌縱放肆,在梁宵看來,那都是極美好珍貴的寶物,好像一道熠熠生輝的花火,點亮每個與之交彙的瞬間。

這是句直白且純粹的情話,像一團火落在她血液裏,渾身發燙。

遙遠的星星從天際墜下,不偏不倚落在她跟前。

顏绮薇情難自禁地揚起嘴角,極快地親了口他同樣泛着紅暈的臉頰。

她話裏含笑,不再有以往的羞怯與退縮:“我也愛你,梁宵。”

想了想,又補充道:“比夏天的空調西瓜、藍眼睛的布偶貓和蜜桃味汽水這些世界上最美好的東西加起來,都要更愛更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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