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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淅淅瀝瀝下起雨來，林璇坐在窗邊看了會兒新簽那部文藝電影的劇本, 打了個小盹, 有點饞小龍蝦, 剛摸出手機, 還沒來得及打開外賣軟件，小銀符忽然出現在她頭頂。

“知道了知道了，”林璇咕哝了一句，“現在連想一想都不行了嗎？”

小銀符飄到她眼前閃了閃, 然後突然發出玻璃碎裂般的清脆聲響, 化成許多細碎的光點消失不見了。

林璇心頭一跳，隐約明白了什麽：“喂，你還在嗎？”

她擡頭看了看，拿出手機打開外賣軟件：“我點外賣咯？”

小銀符果然沒出現。

林璇下了單，小銀符還是全無反應, 她取消訂單放下手機, 他們的契約自動解除了，也就是說達成了契約終止條件——宋翊把丢失的鬼找回來了。

剛想到這裏，吳梁的電話進來了：“剛才有陰差聯系我, 宋總的鬼找到了。”

林璇“哦”了一聲：“宋翊知道了嗎？”

“嗯，陰差先聯系的宋總, 他應該已經趕回去了，”吳梁頓了頓, 幽幽地說, “你聽起來好像不太開心啊……”

林璇經他一提醒, 這才發覺自己的反應不正常。

她終于可以功成身退、重獲自由了，按理說她應該感到高興，至少也該如釋重負，以後再也沒有人能管着她，她想吃多少兔頭和小龍蝦都行，也不用被逼着看書看劇本了。

可是沒有，她半點也不覺得高興，只是茫然不知所措——這麽快就結束了？

她和宋翊初見的時候是早春，現在才初夏，滿打滿算也就三四個月，可能其間發生的事太多，回想起來又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可是既然合同已經終止，她住在這裏就不太合适了。

林璇捋了捋頭發對吳梁道：“我收拾下東西，你下班來接我吧。”

吳梁答應了，林璇挂了電話，把手裏的劇本合上放在一邊，拿來平板電腦開始放德雲社，聽了幾分鐘，卻是索然無味。

她關了視頻，在公寓裏漫無目的地轉了一圈，然後回到自己房間，從衣帽間裏拖出行李箱開始收拾東西。

她在這裏住了一個多月，陸陸續續從自己公寓裏搬了一些東西過來，行李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雞零狗碎的東西全收拾好也花了不少時間。

最後她把林小小塞進另一只行李箱裏，看了看林貓，猶豫了一下，往它身體裏注了點靈氣。

林貓“喵”了一聲，就地打了個滾站起來，一瘸一拐地走了幾步，這點靈氣和她的神識當然沒法比，但做一只貓是綽綽有餘了。

林璇蹲下來摸了摸貓圓圓的小腦袋：“你乖乖陪着宋總啊。”

她把行李全拖到客廳，撥了宋翊的電話，聽筒裏傳來一個機械的女聲：【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

林璇想了想，又拿起劇本看了一會兒，大約過了半個小時，她試着又打了一次，宋翊的電話還是接不通。

她再次拿起劇本，翻開卻發現自己壓根不記得剛才看到哪裏，于是又從頭開始看起。

這樣反複了一下午，外面的雨聲不見小，反而越下越大，她往窗外望去，天色已經有點暗了，而宋翊的手機依然是無法接通的狀态。

她看了看時間，吳梁差不多該從公司出發了，這時候是下班高峰，又遇上下雨天，坐騎肯定會堵在半路上。

她在公寓裏四處看了看，檢查有沒有遺落的東西，接着把給管家葉叔的小禮物放在客廳茶幾上，寫了一張字條表示感謝。

一種淡淡的離愁飄悠悠地從心底升起，她自己也覺得挺奇怪，在自家公寓住了兩年也只當是酒店，來這裏明明不到兩個月，離開時卻有點失落。

林璇思考了一下，大概是在這裏住得太舒坦了。

她在屋子裏轉悠的時候，布偶貓一直不遠不近地綴在她身後，伸長了脖子探頭探腦。

在離別的光環下，林璇看貓公公都順眼了不少。她從櫃子裏取了兩個罐頭，給貓公公和金漸層一人一個倒進飯盆裏。

貓公公瞄了一眼飯盆，舔了舔嘴，然後擡起頭狐疑地望林璇，似乎不相信她這麽好心。

金漸層卻是迫不及待地撲了上去，差點把臉埋進飯盆裏。

布偶看了看自己的飯盆，毅然決然地跑到金漸層旁邊，把它擠走，開始吃它試過毒的那盆。

林璇：“……”離別濾鏡沒了，貓公公還是那麽讨人嫌。

吳梁一路堵過來，到宋翊家樓下天已經完全黑了。

林璇又撥了一次宋翊的電話，無法接通變成了“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她只好給宋翊發了條消息道別。

車駛出小區大門的時候，林璇忍不住回望了一眼，心裏有點惆悵，其實圈子就那麽大，宋總還是她工作室的大股東，以後肯定還是擡頭不見低頭見的，她這情緒來得很莫名。

鬼王殿下還沒來得及把這陌生的感覺理出條理，駕駛座上的坐騎忽然道：“對了，有件事沒來得及告訴你……”

“什麽事？”

吳梁推了推眼鏡，眼神有點飄：“那天你在車上暈過去，我把小蛇的事告訴宋總了。”

林璇幹笑了兩聲：“真巧，我也有件事沒來得及告訴你。”

她停頓了一下：“宋翊可能是小蛇。”

“什麽？！”吳梁的方向盤一歪，一腳急剎車踩住，好險沒撞上路邊的電線杆，“不是……你能不能來個前方高能的預警？”

“其實也不能說他就是小蛇……”林璇解釋了一下宋家祖上和白龍的淵源，“事情就是這樣……”

話音未落，吳梁把車泊在路邊，伏在方向盤上半天沒動靜。

對面不時有車過來，前大燈照得車裏雪亮，林璇看到吳梁的肩膀輕輕顫動。

坐騎性情溫吞，很少有大喜大悲的時候，林璇很少見他這樣，她沉默地坐着，靜靜等他恢複平靜。

過了很久，吳梁才擡起頭，甕聲甕氣地說道：“你居然過了那麽多天才告訴我！”

林璇：“……我也不是很确定，而且就算他是小蛇，也已經不記得以前的事了。”

她看了看順着車窗往下淌的雨滴：“我還沒想好要不要告訴他。”

吳梁愣了愣，緩緩說：“我明白。”

小蛇沒有前生的記憶，這輩子他只是宋翊，前塵往事對他來說可能只是負擔。

一鬼一靈獸各懷心思，一路上沒再說話。

林璇離開不到半小時，宋翊回到公寓。

他下午接到陰差傳來的消息，立即趕到兩界事務管理局的臨時羁押處，見到了失蹤的鬼。

時隔數年，鬼依然是原來的模樣，穿着一身洗得發白的舊道袍，頭發梳成一絲不茍的發髻。

她的神情卻比以前更陰郁了，仿佛連綿陰雨的化身。

審訊室裏，一人一鬼隔着一張木板桌，默不作聲地坐了一會兒，宋翊擡起眼：“為什麽要殺我？”

女鬼目光微微一動，像是一潭死水裏落了兩滴雨，雖然還是死氣沉沉，但木然的臉上有了點表情，她一開口，嗓音像砂紙刮擦玻璃：“這是我的職責所在……”

可能是千百年來沉默寡言慣了，她的語言功能似乎有點退化，說着說着經常要停下來想很久才能找到合适的詞，不過她還是平鋪直敘地把往事交代清楚了。

一千多年前魔龍出世，她和師兄弟随衆前去圍剿，她師兄是不世出的奇才，在屠龍過程中居功至偉，可惜魔龍太厲害，他拼了個魂飛魄散，最後只來得及把魔龍的最後一縷神識封入自家血脈中。

“當初師兄讓我和師弟世世代代留在宋家，就是為了守着魔龍轉世，把他扼殺在襁褓中……”

女鬼垂下眼皮：“師弟不甘心世代為凡人馭使，早已經變節，而我……”

她把頭埋得更低，輕聲道：“我做不到。”

一開始她只想遠離宋翊，因為同門情誼去投奔師弟柳木鬼，沒想到被他反手出賣，落到了蔣維揚手裏。

宋翊挑了挑眉，女鬼忽地擡起頭，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麽，不過只是扯出個僵硬的微笑。

宋翊感到她的目光穿過了自己，穿過了時間的迷霧，落在某個遙遠的地方。

她違背了契約，卻沒有魂飛魄散，只是散盡了千年道行，成了個普通鬼魂。

宋翊略微一想就明白了，他的那位祖先在訂立契約時一定留了餘地。

他用指尖輕輕敲了兩下桌面：“你有什麽打算？”

女鬼：“我違背了和師兄的誓約，和你的約卻還在，何去何從，但憑你定奪。”

處理完傳家鬼的事，宋翊走出兩界事務管理局的辦公樓，拿出手機一看，才發現已經沒電了。

他讓司機直接把他送回家。

回到公寓，他一開門，兩只貓争先恐後地朝門口跑來。

宋翊敷衍地摸了一下布偶的腦袋，抱起一瘸一拐的金漸層，正要撸，不經意對上貓的眼睛，他立即發現了不對勁。

也不知道為什麽，同樣是天真懵懂的眼神，他卻在一瞬間意識到貓的芯子換了。

宋翊驀地一僵，把貓放在沙發上，快步走進房間一看，被子疊得整整齊齊，林璇的東西不見了。

他又來到客房，房門開着，他走進去一看，裏面同樣沒有半點林璇的痕跡。

要不是有金漸層在，宋翊簡直懷疑過去一個多月是他做了一場夢。

他走進書房，給手機插上充電線，關上燈，打開一點窗，靜靜地聽着窗外的雨聲。

紛亂的雨點砸在玻璃上，也砸在他心裏，女鬼說的事他理智上明白，卻沒什麽真實感，就像和他隔着一層玻璃。

他知道自己身負白龍的神識，但也僅此而已，他從出生起就是宋翊，只是宋翊。

手機屏幕倏地亮起，未接來電提示和短信接二連三地跳出來。

宋翊看了看林璇給他留的道別短信，抿了抿唇。

他忽然想起林璇從蔣維揚的十方境裏出來後的變化，他之前只是隐隐感到奇怪，現在終于明白過來，她為什麽那麽小心翼翼，為什麽總是偷偷地看他——她已經知道了。

對他自己來說，他只是宋翊，但是在林璇眼裏，重要的是白龍，是她的小蛇，而宋翊只是個萍水相逢的相識，可能只比陌生人強那麽一點。

但是他不滿足于做個相識，宋翊看着窗玻璃上自己的倒影，第一次清楚地照見自己的心意，他想把她留下，不是作為貓，也不是作為契約鬼……

宋翊放下手機揉了揉眉心，然後重新拿起來，回了條消息：【到家給我發個消息】

他對着手機躊躇了一會兒，又加上半句：【這段時間謝謝你。】

這時候吳梁剛把車駛進小區。

林璇忽然感到口袋裏的手機一震，她以奇跡般的手速掏出來一看，宋翊終于回了消息。

她把十五個字加兩個标點符號看了不下十遍，恨不得把每個筆畫拆開檢查一遍，然而什麽隐藏含義都沒找出來。

反正他找到自己的鬼了，不再需要她了，鬼王殿下酸溜溜地想，呵，過河拆橋的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