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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璇被洶湧滾燙的海水包裹着, 卻如同墜入冰窟。

她在滔天巨浪中茫然地游動，徒勞地呼喊着宋翊的名字，喊得喉嚨嘶啞也渾然不覺。

然而時間一點一滴流逝, 她始終沒有等來一聲回答。

剛才那聲琉璃破碎般的輕響是護身符咒破裂的聲音，這裏是五千米深的海底, 即便沒有噴湧的岩漿和海嘯，也沒有人類可以在巨大的壓強和極低的溫度下生存，而一旦魂魄離體, 四周山呼海嘯般的戾氣會讓他瞬間魂飛魄散。

她的小蛇, 多半已經不在了。

林璇理智上一清二楚, 但是她不相信，事情不可能是這樣的，不應該是這樣的。

他們剛剛重逢，從相識到相知再到相愛, 還不到半年時間, 他們應該有今生, 有來世，生生世世……他們的故事不應該在這裏戛然而止。

她剛把小蛇找回來，怎麽能再一次失去他？

“宋翊！”林璇聲嘶力竭地喊着：“小蛇！小蛇！你出來啊！”

還是沒有回應，她聽不見巨浪的咆哮, 世界惟餘寂靜。

她感到這一切無比荒謬, 人間與她何幹, 天道與她何幹？如果早知道會是這樣的結局, 她寧願立地成魔。

這個念頭一動, 仿佛有顆種子悄然在她心底發芽，生長，轉眼之間瘋長成一株參天巨樹。

林璇微微一怔，其實她心裏一直埋着這顆種子，她和紫姑并沒有本質上的不同，紫姑不甘心，她又何嘗不是？

一千多年前眼睜睜看着小蛇在她面前死去，心魔就已經在她心底埋下，只等着時機成熟，就要發芽抽枝，結出飽含毒汁的果實。

頭頂似乎有雷聲隆隆作響，她一點也不覺得害怕，堕魔又怎麽樣？她已經沒有什麽可以失去的了，就讓天地為他殉葬吧。

周遭的戾氣似乎感覺到了她的變化，無數怨念、冤魂、惡鬼、魔物在滾燙的海水中翻湧，發出呻.吟、哀嚎和怒吼，無數張臉在海水中若隐若現，拉伸扭曲着，它們向她靠攏，簇擁着她，托舉着她，仿佛找到了新的主人。

林璇随着海嘯湧向海面，海嘯到達淺水，掀起巨浪，濁浪排空，眼看着就要向海岸上拍去。

隔着水幕，林璇依稀能看見岸上星星點點的燈火。

但是她卻無動于衷，反而有種報複般的快感，原來這就是一念成魔，自從小蛇死後，她從來沒有哪一刻這麽痛快，這麽自由。

她對着濃雲密布的天空揚起鞭子，銀鞭沾染了戾氣，變得漆黑，黑得像無星無月的夜晚。

紫姑想建立新秩序，她卻只想把天道捅個窟窿，她要星移鬥轉，乾坤易位，要天道不複存在，世界再次回歸混沌。

就在這時，她手中的鞭子忽然輕.顫了一下，然後鞭梢陡地回過頭，溫柔地在她手腕上蹭了一下，然後纏繞住她的手臂，一點極細小的銀光在漆黑的鞭子上流動，仿佛一點微弱的星光。

然後，鞭身忽然銀光大盛，仿佛漫天星鬥同時閃耀，星芒如針，刺穿了黑暗。

戾氣中挾裹的怨念、惡靈和魔物紛紛避之不及，縮回了濁浪中。

“小蛇？”林璇小心翼翼地喚了一聲。

鞭子化作一條銀光熠熠的蛇，只有手指粗細，纏在她的手臂上，就像一條漂亮的銀鏈。

小蛇揚起尾巴尖在她手腕上輕掃了一下，随即，神識中傳來宋翊的聲音，有點虛弱，但千真萬确是他的聲音：“別擔心，我在。”

林璇心裏霎時清明，眼中卻一片模糊，無數問題盤亘在腦海中，但是眼下不是說這些的時候，嘴裏鹹澀的味道讓她想起眼下的處境——海嘯眼看着就要席卷到岸邊了。

那片燈火輝煌的所在是座美麗的海濱小城，除了原住民外還有許多慕名而來的游客，要是這裏發生海嘯，不知會有多少無辜的人罹難。

林璇趕緊召出陰兵，玄衣玄甲的陰兵在海面上排成人牆，齊刷刷地舉起長矛和戰刀，二話不說朝着戾魔們戳刺劈砍，生生把海嘯阻隔在了海中。

戾魔們頓時傻了眼，新認的主子不靠譜，竟然堕魔堕到一半翻臉不認賬，這誰能想到！

這些低等魔物畢竟沒什麽智慧，慌亂中自亂陣腳，被鬼王殿下訓練有素的陰兵大軍殺得七零八落。

海浪眼看着即将平息下去，但就在這時，一秒鐘前還神勇無比的陰兵們突然齊齊放下武器，一個接一個地隐沒在天幕中。

林璇一看這架勢就知道，她的餘額加貸款額度幾乎耗完了，不夠讓這些冷漠無情的雇傭兵再支撐一秒。

不過應該還有點零頭剩下，鬼王殿下決定賭一把，她下意識地一甩鞭子，甩到一半才反應過來鞭子現在是條又細又軟的蛇。

她連忙收回手，但是來不及了，小蛇已經從她手裏脫了出去，在空中劃過一道閃亮的抛物線，噗通一聲掉進海裏。

林璇頭皮一麻，趕緊跳進水裏去撈他，但是銀蛇入水無影無蹤，只剩下一片若隐若現的銀光，讓她撈了個空。

與此同時，默默觀望的戾魔們終于看明白，這位出爾反爾的新主子外強中幹，并沒有什麽後招等着它們，于是又呼朋引類地卷土重來，張牙舞爪地朝着林璇撲上去。

然而沒等他們挨進，近在咫尺的海水忽然掀起個聳入雲霄的巨浪，排山般的海浪發出奪目的銀光，仿佛一道反向的閃電，從海中直沖雲霄，幾乎把整片海域映照成了白晝。

一聲龍吟響徹雲霄，天地也為之震顫。

林璇睜大了眼睛，沒等她回過神來，身體一輕，她已經被什麽托了起來。

白龍回過頭：“現在你可以摸摸我的角。”

林璇心尖一顫，像被初春第一縷微風撩了一下，她伸手摸了摸龍角，忍不住彎起眼睛和嘴角：“很好摸。”

白龍哼了一聲，似乎對她的話還算滿意。

只說了這兩句話，烏泱泱的戾魔已經朝他們擁過來。

白龍一甩尾巴：“天道正在恢複，坐穩了……”

話音未落，轟隆一聲巨響，一道玄雷當空落下，林璇忙俯低身體，緊緊抱住他脖子，白龍靈巧地一個俯沖，避開了電光，緊緊跟着他們的戾魔卻沒那麽好運氣，被劈了個正着。

林璇恍然大悟，這是小蛇重新化龍引動了天雷，九天玄雷可不止能阻人飛升，也是一切邪祟的克星。

白龍一邊躲避一邊計數：“一，二……”

林璇有點擔憂：“有九道玄雷呢，你真的行嗎？”

白龍冷哼了一聲：“不是九道，是九九八十一道。”

林璇吃了一驚，随即明白過來，小蛇一千多年前堕魔身殒，這次是趁着天道混亂才能死而複生再次化形，屬于鑽政策空子，天道回過味來當然要連本帶息地讨回來。

他為什麽在這時候倉促化形，這就不用問了。

好不容易掙來的一線生機……林璇鼻根酸脹，眼眶一熱。

白龍感覺到她的身體輕輕.顫動，在兩道閃電的間隙飛快地問道：“你哭了？”

林璇把淚意憋了回去：“沒。”

白龍嗤笑了一聲。

玄雷越來越頻密，威力也越來越大，電光交織成一張毀天滅地般的網，幾乎讓人無處遁形，白龍冷不丁又被劈中了一下，背上焦黑一片。

他咬了咬牙：“幫我個忙。”

破産的鬼王殿下識趣得很，對自己的定位就是不拖後腿，她窮得連一個護盾都開不了，能幫上什麽忙？不過她還是立即答應了：“好，要我做什麽？”

白龍沉聲道：“嫁給我。”

林璇：“！”這是求婚的場合嗎？？

白龍一甩尾巴：“快答應。”

鬼王殿下臉上熱得冒煙：“……行吧。”

“你不情願？”

林璇剛才以為自己真能幫上忙，沒好氣地道：“是啊，我怕守寡。”

白龍輕笑一聲：“不嫁給我怎麽拿遺産。”

他頓了頓：“現在我的功德你可以随便用了。”

林璇将信将疑，他當初都堕魔了，哪裏來的功德，就算宋翊這輩子日行一百善，那點功德也是杯水車薪。

這時一道天雷朝着小蛇劈過來，林璇下意識地動了個念頭，一個身披金甲的巨靈神忽然從天而降，揮舞金槌替他們擋下了這道玄雷。

林璇這下徹底淩亂了，召巨靈神比召陰兵還費錢：“你哪來那麽多功德？！”

有巨靈神在前面抵擋，白龍輕松了許多，不緊不慢地把原委告訴她：“在海底我的護身符咒失效，以為必死無疑，是那片龍鱗護住了我，也讓我一瞬間記起了所有的事情，當初我知道自己肯定會被打入魔道，于是把記憶封印在了逆鱗裏，一來留個後手，二來……”

他微微遲疑了一下：“逆鱗蘊藏着我的大部分法力，拔去之後，即使成了魔，殺起來也容易點……”

林璇的心像是被紮了一下，疼得說不出話來。

白龍輕描淡寫地一筆帶過，接着說：“想起以前的事之後，我就去找天道算賬了。”

他頓了頓：“是真的算了筆帳。我偷取天帝的靈珠，導致生靈塗炭，形神俱滅是應得的下場，不過你那時候散盡三千年修為替我贖罪，天道收了你的修為，交易已經達成，但是因為我最後還是死了，所以天道欠你的始終沒有兌現，也沒辦法兌現。”

林璇被他這麽一說，心裏仿佛有萬駝奔騰，三千年了，她竟然從來沒有想到過這一點！

不但是她，吳梁、姚姬他們也是渾然不覺，要不怎麽說小蛇是他們這群神裏的智商擔當呢！

“不過天道賊得很，”白龍睨了一眼雪亮的電光，嚣張地說道，“你不跟它去讨債，它就當沒這件事。剛才我去找它要回來了。”

林璇心說這不是我的錢嗎，天道為什麽給你，但是這話她是萬萬不敢說出口的。

白龍卻仿佛有讀心術：“按道理應該退還給你的。”

林璇讪笑道：“怎麽會呢，我們還分什麽你的我的……”

白龍“哦”了一聲。

能讨回來就行了，鬼王殿下安慰自己，她瞥了一眼兢兢業業替他們扛雷的巨靈神，心痛得絞成了一團，這個燒法也不用分什麽你的我的了，反正馬上又要一朝回到解放前。

鬼王殿下暗暗盤算，現在小蛇回來了，不比打光棍的時候，一個人賺錢兩個人花，得減少不必要的開支才行。

想着想着，不知不覺白龍已經數到了八十一。

最後一道閃電落下，巨靈神緩緩消失在天際，傾盆大雨接踵而至，像是要把人間一切罪孽滌蕩一清。

白龍背着林璇在雲海和雨幕中穿梭，鬼王殿下緊緊地抱着龍脖子：“現在去哪裏？”

“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