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萦,當世豔極無雙的小龍女!

甄志丙癡癡的道:“是你?”小龍女道:“不錯,是我。你們适才說的話,句句都是真的?”甄志丙點頭道:“是真的!你殺了我罷!”說着倒轉長劍,從窗中遞了出去。小龍女目發異光,心中凄苦到了極處,悲憤到了極處,只覺便是殺一千個、殺一萬個人,自己也已不是清白的姑娘,永不能再像從前那樣深愛楊過,見長劍遞來,卻不伸手去接,只茫然向甄趙二人望了一眼,實不知如何是好。

趙志敬瞧出了便宜,心想這女子神智失常,只怕瘋了,此時不走,更待何時?伸手挽住了甄志丙的胳臂,獰笑道:“快走,快走,她舍不得殺你呢!”用力一拉,搶步出門。甄志丙早已魂不守舍,全身沒了力氣,給他一拉,踉踉跄跄的跟了出去。趙志敬展開輕功,提氣急奔。甄志丙起初由他拉着,奔出數丈後,自身的輕功也施展出來。兩人投師學藝已久,全真派功夫練過不少,這一發力,頃刻間便奔到東城城門邊。

城門旁有十多名丐幫弟子随着兩隊官兵巡邏。領頭的丐幫弟子認得甄趙二人,知他們是全真高士,仗義前來相助守城的,聽趙志敬說有要事急欲出城,好在此時城外并無敵軍來攻,當即下令開城。城門開得剛可容身,甄趙二人一躍便到了城外。領頭的丐幫弟子贊道:“好俊的輕身功夫!”待要閉城,眼前突然白影一閃,似有什麽人出了城。他大吃一驚,問道:“什麽?”那人影早已不見。他縱到城門口向外望時,此時天甫黎明,六七丈外便朦朦胧胧的瞧不清楚,那裏瞧到有人?他回身詢問,旁人均說沒瞧見什麽。他揉了揉雙眼,暗罵:“見鬼!”料得是連日辛勞,眼睛花了。

甄趙二人不敢停步,直奔出數裏才放慢腳步。趙志敬伸袖抹去額頭淋漓大汗,叫道:“好險,好險!”回頭向來路一看,不由得雙膝酸軟,險些摔倒,原來身後十餘丈外,一個白衣少女站定了腳步,呆呆的望着自己,卻不是小龍女是誰?趙志敬這一驚非同小可,“啊”的一聲,脫口大呼,只道早已将她抛得無影無縱,那知她始終跟随在後,只是她足下無聲,自己竟毫沒知覺,只得再拉住甄志丙的手臂又提氣狂奔。

他一口氣奔出十餘丈,回頭再望,見小龍女仍不即不離的跟随在後,相距三四丈遠近。趙志敬六神無主,掉頭又奔,他卻不敢時時向後返視,因每一回顧,心中多一次驚恐,雙腿漸漸無力,說道:“甄師弟,她此時要殺死咱們二人,可說易如反掌,她定然另有奸惡陰謀。”甄志丙惘然道:“什麽另有奸惡陰謀?”趙志敬道:“我猜想她是要擒住咱們,在天下英雄之前指斥你的醜行,打得我全真派從此擡不起頭來。”甄志丙心中一凜,他此時對自己生死早已置之度外,原要跪在小龍女面前,盼她一劍殺了,以贖己罪,但他自幼投在丘處機門下,師恩深重,威震天下的全真派若是由己而敗,卻萬萬不可,想到此處,不由得背脊上全都涼了,腿下加勁,與趙志敬并肩飛奔。

兩人只揀荒野無路之處奔去,有時忍不住回頭一瞧,總見小龍女跟在數丈之外。古墓派輕功天下無雙,小龍女追蹤二人可說毫不費力,但她遇上了這等大事,實不知如何處置才是,只得跟随在後,不容二人遠離。

甄趙二人本就心慌意亂,見小龍女如影随形的跟着,不免将她的用意越猜越惡,驚懼與時俱增,從清晨奔到中午,又自中午奔到午後未刻,四五個時辰急奔下來,饒是二人內力深厚,也已支持不住,氣喘籲籲,腳步踉跄,比先前慢了一倍尚且不止。此時烈日當空,兩人自裏至外全身都已汗濕。又跑一陣,兩人又饑又渴,見前面有一條小溪,不禁都橫了心:“就算給她擒住,那也無法。”撲到溪邊,張口狂飲溪水。

小龍女緩緩走到溪水上游,也掬上幾口清水喝了。臨流映照,清澈如晶的水中映出一個白衣少女,雲鬓花顏,真似淩波仙子一般。小龍女心中只覺空蕩蕩地,傷心到了極處,反而漠然,順手在溪邊摘了一朵小花插在鬓邊,望着水中倒影,癡癡出神。

甄趙二人一面喝水,一面不住偷眼瞧她,見她似神游物外,已渾然忘了眼前之事,兩人互相使個眼色,悄悄站起,蹑步走到小龍女背後,一步步的漸漸走遠,數次回首,見她始終望着溪水,于是加快腳步,向前急走,不久便又到了大路。

兩人只道這次真正脫險,那知甄志丙偶一返顧,見小龍女又已跟在身後。甄志丙自那晚玷污了小龍女後,初時自慶豔福,但後來良心自責,半夜撫心自問,越來越覺罪孽深重,幾次想要向師父長春子自忏罪過,求師父重罰,但覺這麽一來,不免損了小龍女冰清玉潔的名聲。在他心中,小龍女猶似天上人一般高不可攀,只想求她一劍将自己殺了,再将自己罪過誇大一番,寫成一信,呈給師父,說自己去偷看小龍女更衣洗浴,偷看不成,卻給小龍女擒獲處死,如此則全真派也不會怨怪小龍女殺了自己,同時不損小龍女絲毫清名。他此刻懷中藏了此信,只盼有機會将信交給小龍女,再請她一劍殺死。

自那晚之後,他心中苦受煎熬,趙志敬在旁看出端倪,又拿到了他先前在小龍女生日送禮的親筆禮單,不斷冷嘲熱諷,要逼他向掌教師長自認敗壞全真教名聲的大罪。若非如此,甄志丙遭斥革之後,第三代弟子首座之位,仍将落入最人多勢衆的長春子門下,例如李志常、尹志平等人,只有讓丘處機自愧,首座之位才有可能落入其手。甄志丙受良心煎熬,外遭趙志敬逼迫,猶似身在地獄,苦不堪言,這時身心疲憊不想再逃,叫道:“罷了,罷了!趙師哥,咱們反正逃不了,我去請她殺了我罷!”說着停住了腳步。

趙志敬大怒,喝道:“你是死有應得,我幹麽要陪着你送終?”拉着他手臂要走。甄志丙心灰意懶,不想再逃。趙志敬又害怕又憤怒,陡地一掌,反手打了他一記耳光。甄志丙怒道:“你又打我?”回手出掌。小龍女見兩人忽又動手,大是奇怪。

就在此時,迎面馳來兩騎馬,馬上是兩名傳達軍令的蒙古信差。趙志敬心念一動,低聲道:“搶馬!咱們假裝打架,別引起小龍女疑心。”當即揮掌劈去。甄志丙舉手擋開,還了一掌,趙志敬退了幾步,兩人漸漸打到大路中心。兩名蒙古兵去路受阻,勒馬呼叱。甄趙二人突然躍起,分別将兩名蒙古兵拉下馬背,擲在地下,跟着翻身上馬,向北急馳。

兩匹馬都是良馬,奔跑迅速。兩人回頭望時,見小龍女并未跟來,趙志敬這才放心。向北馳出十餘裏,到了一處三岔路口。趙志敬道:“她見二馬向北,咱們偏偏改道往東。”缰繩向右一帶,兩騎馬上了向東的岔道。傍晚時分,到了一個小市鎮上。

二人整日奔馳,驚疲交集,粒米未曾入口,饑火難熬,找到一家飯鋪,命夥計切盤牛肉,拿三斤薄餅。趙志敬坐下後驚魂略定,想起今日之險,猶有餘悸,只不知小龍女何以總是在後跟随,卻不動手。甄志丙臉如死灰,垂下了頭,兀自魂不守舍。不久牛肉與薄餅送了上來,二人舉筷便吃,忽聽得飯鋪外人喧馬嘶,吵嚷起來,有人大聲喝道:“這兩匹馬是誰的?怎地在此處?”呼叫聲中帶有蒙古口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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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志敬站起身來,走到門口,只見一個蒙古軍官帶着七八名兵卒,指着甄趙二人的坐騎正自喝問。飯鋪的夥計驚呆了,不住打躬作揖,連稱:“軍爺,大人!”

趙志敬給小龍女追逼了一日,滿腔怒火正無處發洩,見有人惹上頭來,當即挺身上前,大聲道:“牲口是我的!幹什麽?”那軍官道:“那裏來的?”趙志敬道:“是我自己的!關你什麽事?”此時襄陽以北全已淪入蒙古軍手中,大宋百姓慘遭屠戮欺壓,那有人敢對蒙古官兵如此無禮?那蒙古軍官見趙志敬身形魁梧,腰間懸劍,心中存了三分疑忌:“你是買來的還是偷來的?”

趙志敬怒道:“什麽買來偷來?是道爺觀中養大的。”那軍官手一揮,喝道:“拿下了!”七八名兵卒各挺兵刃,圍了上來。趙志敬手按劍柄,喝道:“憑什麽拿人?”那軍官冷笑道:“偷馬賊!當真是吃了豹子心肝,動起大營的軍馬來啦,你認不認?”說着披開馬匹後腿的馬毛,露出兩個蒙古字的烙印。原來蒙古軍馬均有烙印,注明屬于某營某部,以便辨認。趙志敬順手從蒙古軍士手中搶來,那裏知曉?此時一見,登時語塞,強辯道:“誰說是蒙古軍馬?我們道觀中的馬匹便愛烙上幾個記,難道犯法了麽?”

那軍官大怒,心想自南下以來,從未見過如此強橫的狂徒,搶上來伸手便抓。趙志敬左手一勾,反掌抓住了他手腕,跟着右掌揮出,拿住了他背心,将他身子高高舉起,在空中打了三個旋子,跟着向外一送。那軍官身不由主的飛了出去,剛好摔進了一家磁器鋪子,只聽乒乓、嗆啷之聲不絕,一座座磁器架子倒将下來,碗碟器皿紛紛跌落,那軍官全身給磁器碎片割得鮮血淋漓,壓在磁器堆中,又怎爬得起身?衆兵卒搶上來救護。

趙志敬哈哈大笑,回入飯鋪,拿起筷子又吃。這亂子一闖,鎮上家家店鋪關上了門板,飯鋪的顧客霎時間走得幹幹淨淨,均想蒙古軍暴虐無比,此番竟有漢人毆打蒙古軍官,只怕血洗全鎮也是有的。趙志敬吃了幾口,忽見飯鋪掌櫃走上前來,噗的一聲,跪倒在地,連連磕頭。趙志敬知他怕受牽連,一笑站起,說道:“我們也吃飽了,你不用害怕,我們馬上就走。”掌櫃的吓得臉如土色,更不住的磕頭。

甄志丙道:“他怕咱們一走,蒙古兵問飯鋪子要人。”他素來精明強幹,只是對小龍女癡心狂戀,這才作事荒謬乖張,日常處事其實遠勝于趙志敬,困此馬钰、丘處機等均有意命他接任掌教,此時心念一轉,說道:“快拿上好的酒馔來,道爺自己作事自己當,你們怕什麽了?”掌櫃的喏喏連聲,爬起身來,忙吩咐趕送酒馔。

那軍官受傷不輕,掙紮着上了馬背。趙志敬笑道:“甄師弟,今日受了一天惡氣,待會須得打他們個落花流水。”甄志丙哼了一聲,眼見那蒙古軍官帶領士兵騎馬走了。飯鋪中衆人慌成一團,精美酒食紛紛送上,堆滿了一桌。

甄趙二人吃了一陣,甄志丙突然站起,反手一掌,将在旁侍候的夥計打倒地。掌櫃的大驚,三腳兩步的趕了過來,陪笑道:“這該死的小子不會侍候,道爺息怒……”話未說完,甄志丙飛起左腿,輕輕将他踢倒在地。趙志敬還道他神智兀自錯亂,叫道:“甄師弟……你……”甄志丙掀起旁邊一張桌子,碗碟倒了一地,随即又将兩名夥計打倒,順手點了各人穴道,雙手一拍,道:“待會蒙古官兵到來,見你們店中給打得這般模樣,就不會遷怒你們了,懂不懂?你們自己不妨再打個頭破血流。”

衆人恍然大悟,連稱妙計。衆店伴當即動手,你打我,我打你,個個衣衫撕爛,目青鼻腫。過不多時,忽聽得青石板街道上馬蹄聲響,數乘馬急馳而至。衆店伴紛紛倒地,大呼小叫:“啊喲,打死人啦!”“痛啊,痛啊!”“道爺饒命!”

馬蹄聲到了飯鋪門前果然止息,進來四名蒙古軍官,後面跟着一個身材高瘦的僧人,一個又黑又矮的胡人,那胡人雙腿已斷,雙手各撐着拐杖。蒙古軍官見飯鋪中亂成這等模樣,皺起眉來,大聲呼喝:“快拿酒飯上來,老爺們吃了便要趕路。”

掌櫃的一楞,心想:“原來這幾個軍爺是另一路的。待那挨了打的軍爺領了人來,卻又怎地?”正自遲疑,幾名軍官已揮馬鞭夾頭夾腦劈将過來。那掌櫃的忍着痛連聲答應,苦于爬不起身,當下另有夥計上前招呼,安排席位。

那僧人便是金輪國師,黑矮胡人自是尼摩星了。他二人那日踏中冰魄銀針,在山洞外糾纏厮打,雙雙跌落山崖。幸好崖邊生有一株大樹,國師于千鈞一發之際伸出左手牢牢抓住。尼摩星其時已半昏半醒,卻仍緊抱國師身子不放。國師看清了周遭情勢,左手運勁一推,兩人齊往崖下草叢中跌落,順着斜坡骨碌碌的滾了十餘丈,直到深谷之底方始停住。兩人四肢頭臉給山坡上的沙石荊棘擦得到處都是傷痕。

國師右手反将過來,施小擒拿手拗過尼摩星手臂,喝道:“你到底放是不放?”尼摩星昏昏沉沉中無力反抗,給他一拗之下,左臂松開,右手卻仍抓住他後心。國師冷笑道:“你雙足中了劇毒,不快想法子救命,胡鬧些什麽?”

尼摩星低頭看時,見一雙小腿已腫得碗口粗細,知道若不急救,轉眼性命難保,一咬牙,拔出腰間鐵蛇,喀喀兩響,将兩條小腿一齊砍下,登時鮮血狂噴,人也暈了過去。國師見他如此勇決,倒也好生佩服,又想他雙足殘廢,從此不足為患,伸手點了他雙腿膝彎處的“曲泉穴”及大腿上的“五裏穴”,先止血流,然後取出金創藥敷上創口,撕下他外衣包紮了斷腿。

天竺武士大都練過瑜珈,又練過睡釘板、坐刀山等等忍痛之術,尼摩星更是此中能手,他一等血止,便坐起身來,說道:“好,你救了我的,咱們怨仇便不算的。”國師微微苦笑,心想:“你雙腳雖失,身上劇毒倒已除了,我的處境反不如你。”盤膝坐下運功,強将足底的毒氣緩緩逼出,一個多時辰之中只逼出一小撮黑水,但已累得心跳氣喘。

兩人在荒谷之中将養了一日一晚,國師以上乘內功逼出了毒質,尼摩星的傷口也不再流血,折了兩段樹枝作拐杖,這才出得谷來。不久與幾個蒙古軍官相遇,同返忽必烈大營,卻在這市鎮上與甄趙二人相遇。

甄志丙與趙志敬見到國師,相顧失色。二人在大勝關英雄大會之中曾見他顯示武功,委實驚世駭俗,此刻狹路相逢,心中都是栗栗危懼。二人使個眼色,便欲脫身走路。

那日英雄大會,中原豪傑與會的以千百數,甄趙識得國師,國師卻不識二道。他雖見飯鋪中打得人傷物碎,但此刻兵荒馬亂,處處殘破,也不以為意。他這次前赴襄陽,鬧了個大敗而歸,見到忽必烈時不免臉上無光,心中只在籌思如何遮掩,見兩個道士坐着吃飯,自毫不理會。

就在此時,飯鋪外突然一陣大亂,一群蒙古官兵沖了進來,一見甄趙二人,呼叱叫嚷,便來擒拿。甄志丙見國師座位近門,若向外奪路,經過他身畔,只怕他出手幹預,低聲說道:“從後門逃走!”伸手将一張方桌一推,忽朗朗一聲響,碗碟湯水打成一地,兩人躍起身來,奔向後門。

甄志丙将要沖到後堂,回頭一瞥,見國師拿着酒杯,低眉沉吟,對店中這番大亂似乎視而不見,心中一喜:“他不出手便好。”突然眼前黃影閃動,金輪國師縱到身前,雙手外分,搭在甄趙二人肩頭,笑道:“兩位請坐下談談如何?”他出手并無淩厲之态,但雙手這麽一搭,二道竟閃避不了,只覺登時有千斤之力壓在肩頭,沉重無比,惟有急運內力相抗,那裏還敢答話?只怕張口後內息松了,自肩至腰的骨胳都要為他壓斷。

這時沖進來的蒙古官兵已在四周圍住,領頭的将官是個千戶,識得國師是蒙古護國法師,四大王忽必烈對他極為倚重,上前行禮,說道:“國師爺,這兩個賊道偷盜軍馬,毆打官兵,多蒙國師爺出手……”他話未說完,向甄志丙連看數眼,突然問道:“這位可是甄志丙甄道爺?”甄志丙點了點頭,卻不認得那人是誰。國師将搭在他肩頭的手略略一松,稍減下壓之力,心想:“這兩個道士不過四十歲左右,內功竟如此精純,倒也不易。”那蒙古千戶笑道:“甄道爺不認識我了麽?十九年前,咱們曾一同在花刺子模沙漠中烤黃羊吃,我叫薩多。”

甄志丙仔細一瞧,喜道:“啊,不錯,不錯!你留了大胡子,我不認得你啦!”薩多笑道:“小人東西南北奔馳了幾萬裏,頭發胡子都花白了,道爺的相貌可沒大變啊。怪不得成吉思汗說你們修道之士都是神仙。”轉頭向國師道:“國師爺,這位道爺從前到過西域,是成吉思汗請了去的,說起來都是自己人。”國師點了點頭,收手離開二人肩頭。

當年成吉思汗邀請丘處機前赴西域相見,谘以長生延壽之術。丘處機萬裏西游,帶了一十八名弟子随侍,甄志丙是門下弟子,也在其內。成吉思汗派了二百軍馬供奉衛護丘處機諸人。那時薩多只是一名小卒,也在這二百人之內,是以識得甄志丙。他轉戰四方二十年,積功升為千戶,不意忽然在此與他相遇,極是歡喜,命飯鋪中夥計快做酒飯,自己末座相陪,對甄志丙好生相敬,那盜馬毆官之事自一笑而罷。薩多詢問丘處機與其餘十七弟子安好,說起少年時的舊事,不由得虬髯戟張,豪态橫生。

國師也曾聽過丘處機的名頭,知他是全真派第一高手,試出甄趙二人內力不弱,心想全真派內功果然名不虛傳,自己此番幸得一出手便制了先機,否則當真動手,卻也須二三十招之後方能取勝。

突然間門口人影一閃,進來一個白衣少女。國師、尼摩星、甄趙二道心中都是一凜,進來的正是小龍女。這中間只尼摩星心無芥蒂,大聲道:“絕情谷的新娘子,你好!”小龍女微微颔首,在角落裏一張小桌旁坐了,對衆人不再理睬,向店伴低聲吩咐了幾句,命他做一份口蘑素面。

甄趙二人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大是惴惴不安。國師也怕楊過随後而來,他生平無所畏懼,就只怕楊龍二人雙劍合璧的“玉女素心劍法”。三人各懷心事,不再說話,只大嚼飯菜。甄趙二人此時早已吃飽,但如突然默不作聲,不免惹人疑心,只得吃個不停,好使嘴巴不空。

薩多卻興高采烈,問道:“甄道長,你見過我們四王子麽?”甄志丙搖了搖頭。薩多道:“忽必烈王爺是拖雷四王爺的第四位公子,英明仁厚,軍中人人擁戴。小将正要去禀報軍情,兩位道爺若無要事在身,便請同去一見如何?”甄志丙心不在焉,又搖了搖頭。趙志敬心念一動,問國師道:“大師也是去拜見四王子麽?”國師道:“是啊!四王子真乃當今人傑,兩位不可不見。”趙志敬喜道:“好,我們随大師與薩多将軍同去便是。”伸手桌下在甄志丙腿上一拍,向他使個眼色。薩多大喜,連說:“好極,好極!”

甄志丙的機智才幹本來遠在趙志敬之上,但一見了小龍女,登時迷迷糊糊,神不守舍,只想如何求她殺了自己,又将懷中寫給師尊丘處機的信交給她,過了好一陣子才明白趙志敬的用意,他是要藉國師相護,以便逃過小龍女的追殺。

各人匆匆用罷飯菜,相偕出店,上馬而行。國師見楊過并未現身,放下了心,暗想:“全真教是中原武林的一大宗派,若能籠絡上了以為蒙古之助,實是奇功一件。明日見了王爺,也有個交代。”言語中對甄趙二人着意接納。

此時天色漸黑,衆人馳了一陣,只聽背後蹄聲得得,回過頭來,見小龍女騎了一匹棗骝馬遙遙跟随在後。國師心中發毛,暗想:“單她一人決不是我對手,何以竟敢如此大膽,跟随不舍?莫非楊過那小子在暗中埋伏麽?”他與甄趙二道初次相交,唯恐稍有挫折,堕了威風,當下只作不知。

衆人馳了半夜,到了一座林中。薩多命随行軍士下鞍歇馬,各人坐在樹底休息。只見小龍女下了馬鞍,與衆人相隔十餘丈,坐在林邊。她行動越詭秘,國師越持重,不敢貿然出手。趙志敬見尼摩星曾與小龍女招呼,不知她與國師有何瓜葛,不敢向她多望一眼。歇了半個時辰,衆人上馬再行,出得林後,只聽蹄聲隐隐,小龍女又自後跟來。

直至天明,小龍女始終隔開數十丈,跟随在後。

這時來到一處空曠平原,國師縱目眺望,四下裏并無人影,毒念陡起:“我生平縱橫無敵,來到中原,卻接連敗在小龍女和楊過那小子雙劍合璧之下。今日她對我緊追不舍,定無善意,我何不出其不意的驟下殺手,将她斃了?她便有幫手趕到,也已不及救援。此女一死,世間無人再能制我。”正要勒馬停步,忽聽得前面玎玲、玎玲的傳來幾下駝鈴聲,數裏外塵頭大起,一彪人馬迎頭奔來。

國師好生懊悔:“若知她的後援此刻方到,我早就該下手了。”忽聽薩多“咦”的一聲,叫道:“奇怪!”國師見對面奔來的是四頭駱駝,右首第一頭駱駝背上豎着一面大旗,旗杆上七叢白毛迎風飄揚,正是忽必烈的帥纛,但遠遠望去,駱駝背上卻無人乘坐。薩多道:“王爺來了!”縱馬迎上,馳到離駱駝相隔半裏之外,滾鞍下馬,恭恭敬敬的站在道旁。

國師心想:“既是王爺來此,可不便殺這女子了。”他自重身分,若讓忽必烈見他下手殺一孤身少女,不免受其輕視,緩緩馳近,見四頭駱駝之間懸空坐着一人。那人白須白眉,笑容可掬,竟是周伯通。

只聽他遠遠說道:“好啊,好啊,大和尚,黑矮子,咱們又在這裏相會,還有這個嬌嬌滴滴的小姑娘也來啦。”國師心中奇怪,此人花樣百出,又怎能懸空而坐?待得雙方又近了些,這才看清,原來四頭駱駝之間有幾條繩子結成一網,周伯通便坐在繩網之上。

周伯通少去重陽宮,與馬钰、丘處機諸人也極少往來,因此甄志丙與趙志敬跟他并不相識。他們雖曾聽師父說起過有這麽一位獨往獨來、游戲人間的師叔祖,但久未聽到他的消息,多半已不在人世,此刻相見,均未想到是他。

國師雙眉微皺,心想此人武功奇妙,極不好惹,問道:“王爺在後面麽?”周伯通向後一指,笑道:“過去三四十裏,便是他的王帳。大和尚,我勸你此刻還是別去為妙。”國師道:“為什麽?”周伯通道:“他正在大發脾氣,你這一去,只怕他要砍掉你的光頭。”國師愠道:“胡說八道!王爺為什麽發脾氣?”周伯通指着豎在駱駝背上的王旗,笑道:“王爺的王旗給我偷了來,他幹麽不發脾氣?”國師一怔,問道:“你偷了王旗來幹麽?”周伯通道:“你識得郭靖麽?”國師點點頭道:“怎麽?”周伯通笑道:“他是我的結義兄弟。咱哥兒倆有十多年不見啦,我牽記得緊,這便要瞧瞧去。他在襄陽城跟蒙古人打仗,我就偷了蒙古王爺的王旗,給他送一份大禮。”

國師猛吃一驚,暗想此事可十分糟糕,襄陽城攻打不下,連王旗也給敵人搶了去,這個臉可丢得大了,非得想個法兒将旗子奪回不可。

只見周伯通一聲呼喝,四頭駱駝十六只蹄子翻騰而起,一陣風般向西馳去,遠遠繞了個圈子,這才奔回。王旗在風中張開,獵獵作響。周伯通站直身子,手握四缰,平野奔馳,大旗翻卷,宛然大将軍八面威風。

但見他得意非凡,奔到臨近,“得兒”一聲,四頭駱駝登時站定,想是他手勁厲害,勒得四駝不得不聽指揮。周伯通笑道:“大和尚,我這些駱駝好不好?”國師大拇指一豎,贊道:“好得很,佩服之至!”心中卻在尋思如何奪回王旗。

周伯通左手一揮,笑道:“大和尚、小姑娘,老頑童去也!”

甄志丙與趙志敬聽到“老頑童”三字,脫口呼道:“師叔祖?”一齊翻鞍下馬。甄志丙道:“這位是全真派的周老前輩麽?”

周伯通雙眼骨碌碌的亂轉,道:“哼,怎麽?小道士快磕頭罷。”

甄趙二人本要行禮,聽他說話古裏古怪,卻不由得一怔,生怕拜錯了人。周伯通問道:“你們是那個牛鼻子的門下?”甄志丙恭恭敬敬的答道:“趙志敬是玉陽子王道長門下,弟子甄志丙是長春子丘道長門下。”

周伯通道:“哼,全真教的小道士一代不如一代,瞧你們也不是什麽好腳色。”突然雙腳一踢,兩只鞋子分向二人面門飛去。

甄志丙眼看鞋子飛下來的力道并不勁急,便在臉上打中一下,也不礙事,不敢失了禮數,仍躬身行禮,趙志敬卻伸手去接。那知兩只鞋子飛到二人面前三尺之處突然折回。趙志敬一手抓空,眼見左鞋飛向右邊,右鞋飛向左邊,繞了一個圈子,在空中交叉而過,回到周伯通身前。周伯通伸出雙腳,套進鞋中。

這一下雖是游戲行徑,但若非內力深厚,決不能将兩只鞋子踢得如此恰到好處。金輪國師與尼摩星曾在忽必烈營帳中見過他飛矛擲人、半途而堕的把戲,這飛鞋倒回的功夫其理相同,只踢出時足尖上加了一點回勁,見了也不怎麽驚異。趙志敬伸手抓了個空,卻不禁大為駭服,憑他武功,便有極厲害的暗器射來,也能随手接過,豈知一只緩緩飛來的破爛鞋子竟會抓不到手,再無懷疑,跟着甄志丙拜倒,說道:“弟子趙志敬叩見師叔祖。”

周伯通哈哈大笑,說道:“丘處機與王處一眼界太低,盡收些不成器的弟子!罷了,罷了,誰要你們磕頭?”大叫一聲:“沖鋒!”四頭駱駝豎耳揚尾,發足便奔。

國師飛身下馬,身形晃處,已擋在駱駝前面,叫道:“且慢!”雙掌分別按在一頭駱駝前額。四頭駱駝正自向前急沖,被他這麽一按,竟倒退兩步。

周伯通大怒,喝道:“大和尚,你要打架不成?老頑童十多年沒逢對手,拳頭發癢,來來來,咱們便來鬥幾個回合。”他生平好武,近年來武功越練越強,要找對手艱難無比,他知國師身手了得,正可陪自己過招,說着便要下駝動手。

國師搖手道:“我生平不跟無恥之徒動手。你只管打,我決不還手。”周伯通大怒,道:“你怎敢說我是無恥之徒?”國師道:“你明知我不在軍營,便去偷盜王旗,這不是無恥麽?你自知非我敵手,觑準我走開了,這才偷偷去下手。嘿嘿,周伯通,你太不要臉了。”周伯通道:“好,我是不是你敵手,咱們打一架便知。”國師搖頭說道:“我說過不跟無恥之徒動手,你勉強我不來。我的拳頭很有骨氣,打在無恥之徒身上,拳頭要發臭的,三年另六個月中,臭氣不會褪去。”周伯通怒道:“依你說便怎地?”國師道:“你将王旗讓我帶去,今晚你再來盜,我在營中守着。不論你明搶暗偷,只要取得到手,我便佩服你是個大大的英雄好漢。”

周伯通最不能受人之激,事情越難,越要做到,拔下王旗,向他擲去,叫道:“接着了,今晚我來盜便是。”國師伸手接住,旗杆入手,才知這一擲之力大得異乎尋當,忙運內勁相抗,還是退了兩步,這才拿椿站住。倘若內力稍差,立時便給王旗撞得仰天一交。

四頭駱駝本來發勁前沖,但給國師掌力抵住了,他掌力陡松,四頭駱駝忽地同時跳起,躍出二丈有餘,向前急奔。衆人遙望周伯通的背影,并見四頭駱駝越跑越遠,漸漸縮成四個小黑點。

國師呆了半晌,将王旗交給薩多,說道:“走罷!”

國師心想這老頑童行事神出鬼沒,人所難測,須當用何計謀,方能制勝?在馬上凝神思索,一時卻無善策,偶然回顧,只見甄趙二人交頭接耳,低聲說話,不住回頭去望小龍女,卻又不敢多看,臉上大有懼色。他心念一轉:“這姑娘莫非是為兩個道士而來?”出言試探:“甄道兄,你和龍姑娘素來相識麽?”甄志丙臉色徒變,答應了聲:“嗯。”國師更知其中大有緣故,問道:“你們得罪了她,她要尋你們晦氣,是不是?這小姑娘厲害得緊,你們和她作對,那可兇多吉少啊。”他于甄龍二人之間的糾葛半點不知,只是見二道神色驚惶,設詞探問,竟一問便中。

趙志敬乘機道:“她也得罪過大師啊,當日英雄會上,大師曾輸在她的手下,此仇不可不報。”國師哼了一聲,道:“你也知道?”趙志敬道:“此事傳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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