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一個筆記本

秦則初一天沒上課。

學校裏關于他為什麽沒來上課, 展開了激烈的讨論。

“你們看到了嗎?今早在學校門口, 突然冒出個男生抱住秦則初的大腿哭。”

“我當時已經進校門了, 沒看到後面發生了什麽, 但是我好像聽到有人喊爸爸。”

“我也聽到了,是那個男生喊秦則初爸爸。秦則初還親手喂他奶呢。”

“我這裏有喂奶圖, 大佬繼投喂旺仔小饅頭後又一力作。”

“咬住,喝了。咦嗚唷, 小火車往城市的邊緣開。”

“大佬是不是有什麽特殊癖好, 聽說他桌兜裏一堆棒棒糖旺仔小饅頭旺仔牛奶這些小孩子愛吃的東西, 細思極恐。”

“……”

下午傳到許央耳朵裏, 版本升級為“秦則初轉校前搞大了一個女生的肚子,孩子都生下來了,最後沒辦法才轉學來到濱城三中。那個女生又找了個新男朋友,想把孩子丢給秦則初養,于是,今早她新男友把秦則初堵在了校門口, 抱着他的大腿求他負責當個好爸爸。”

楊音音扯着許央開玩笑:“我記得你同桌說, 他有個大兒子,會不會就是變相承認?”

“……”許央一臉無語, “少看知音故事會。”

和楊音音隔一個過道的女生聽見她們說話, 湊過來八卦道:“也不算是空穴來風吧, 我好幾次都見過他吃旺仔小饅頭,明顯是小孩子愛吃的東西,不符合他大佬的人設。”

楊音音:“這個我要反駁下, 旺仔小饅頭好吃到爆,是小饅頭界的愛馬仕,大人完全可以拿它當磨牙零食。而且,小孩子吃這個,怎麽着也要長牙吧。秦則初才多大?往後倒,他豈不是十五歲就得生孩子,怎麽可能!”

“怎麽不可能?我看過一則新聞,有個國外的男孩十四歲就當爺爺了。”女生振振有詞,“話說回來,國情畢竟不一樣。秦則初這也太不負責了,未成年發生關系,就是犯罪啊……”

越說越離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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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央扭頭,語氣平靜道:“所謂犯罪,就是在沒有客觀事實依據下,捏造并散布虛構事實,貶損他人人格,破壞他人名譽,情節嚴重者構成诽謗罪。”

女生:“??”

“王仙靈,你昨天沒交數學作業,今天的生物作業也沒交。”許央看着她,繼續道,“學生不按時交作業,是不負責的一種。”

許央說完,轉頭繼續寫作業,非常冷靜。

周圍同學感覺溫度降了十多度。

許央長了一張軟妹臉,看起來文文靜靜。漂亮,但沒有攻擊性。非但沒有攻擊性,還能激起別人的保護欲。而且她脾氣好,說話輕柔,平時人緣不錯。她本身不是輕易和人熟絡親近的人,但也從來沒和同學們發生過争執和矛盾。

今天這種情況還是頭回出現。

馬尚飛哈哈尬笑了兩聲:“我剛從辦公室出來,老暴說了,我老大以前的同學來濱城找他玩,請假一天。”

馬尚飛:“這個老同學我認識,是我哥。我說你們一天天的瞎猜什麽呢,這麽愛編故事怎麽不去寫?有種明天親自到老大跟前說,在這叨逼叨個啥。”

下節課老師走進教室,女生小聲嘟囔着坐回自己位置。

馬尚飛看了眼許央,抓着耳朵撓了兩下,張張嘴,沒說什麽。

他剛從辦公室出來不假,但實際情況是班主任老暴問他秦則初今天逃課的事情,直言秦則初非但沒請假,也沒有留家庭緊急聯系人電話,根本聯系不到他。

今早在校門口的事情,馬尚飛沒看到,但他能猜個大概,應該就是秦則初口裏的大兒子來找他玩。

馬尚飛給霍向東發消息:【我剛被許央蘇了一身雞皮疙瘩,就那種軟糯糯訓人的聲音啊啊啊,我說不出來。】

【也不是說不出來,主要是我文字描述出來,這件事效果至少減半。】

【在醫院?放學後我去找你。當面講老刺激了。】

【許央護同桌的功力不是蓋的,诶?你和她同桌時,我怎麽不記得許央這麽護過你。】

霍向東回:【秦則初二維碼?】

馬尚飛:【他今天沒來上課。】

霍向東:【滾。】

馬尚飛:……

化學老師叫了兩個同學去黑板上默寫化學方程式。

楊音音伸腿,踢了踢許央的凳子,投給她一個紙團。

許央怔了兩秒,下意識瞥向秦則初的位置。

垂下眼睑,打開紙團。

【許央,對不起對不起,不要生氣嘛orz】

許央寫:【我沒生氣。】

但剛才她好像真的有生氣,背後嚼舌根的行為,讓她想起弄堂裏的阿婆們。

想了想,她加了句:【如果是你被人這樣議論,我也是這個态度。】

右手伸向背後,偷偷把紙團遞給楊音音。

楊音音很快又投了張紙團:【啊啊啊許央你太有男友力了!!!想嫁給你!!!如果大佬今天在場,聽到你這樣說,肯定也會愛上你!話說你剛才的樣子,讓我想起法庭上的大法官。記得你以前說過想要報A大的法律,加油,高考必勝!】

許央看着紙條,眼睛落在‘如果大佬今天在場’這句話,呼吸一滞,思緒開始飄遠。

便利店。

秦則初給關東煮加過水,随手把水壺放在櫃臺上,擡腿踹了武子期一腳:“有出息了大兒子,一個人吃一鍋。”

武子期嚼着肉丸子,把最後一根竹簽扔進垃圾桶裏,摸着肚皮道:“胃被老曹整的,彈性十足,可大可小。”

秦則初靠着櫃臺笑:“下回上老曹的課,你就吃關東煮。”

武子期想象了下畫面,搖頭道:“算了,老曹還真敢端一鍋關東煮到教室,等我把肉都吃完,他八成會按着我的腦袋逼我喝光湯底。”

兩人一通笑。

“就上回老曹不是扛了一樹香蕉讓我吃麽,我吃到一半實在受不了,抱着垃圾桶吐。老曹在旁邊說風涼話,你猜他說什麽,他說,你爸爸知道你這樣嗎。”武子期嚎道,“你不在,老曹撈摸不着你,就可勁兒地折騰我。”

秦則初:“我得在這陪秦川。”

一陣沉默。

今早從校門口到宣坊街,武子期情緒高度亢奮,嚎着發洩了一路。

罵秦則初不留音信玩消失,罵他不回信息……講秦則初走後大家的狀況,講他如何牛逼地通過蛛絲馬跡找到濱城……

末了,他指着秦則初的鼻子說:“說好了的,一周內我找到你,你去吃屎。咋?我現拉一坨熱乎的?”

“你身上一股大便味,我他媽吃了一路。”秦則初掏鑰匙開閣樓的門,“來,爸爸帶你瞻仰秦川的秘密基地。”

武子期立馬消停,在門口愣了有兩分鐘,才說:“川哥以前住過這兒?”

“這是他家。”秦則初踢掉帆布鞋,往床上一躺,“他在這床上睡了十七年,這床牛逼吧,堅.挺了三十五年。”

武子期脫鞋進屋,打量着房間,鼻尖酸澀。

秦則初伸手從床底撈出紅布包着的骨灰盒,說:“現在這床歸我,他就在床底待着。”

“這是……川哥?”武子期噗通就跪下了,不由分說對着骨灰盒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川哥,我好想你。”

“我操?”秦則初從床上蹦下來,給了武子期一腳,“傻!逼!我還在床上躺着呢,你招呼都不打哐哐哐對着我一通磕。給我送終呢。”

武子期紅着眼圈:“我眼裏只有川哥,沒看見你。”

“……行吧。”秦則初提溜着他的後衣領,把他扔進洗手間裏,“別臭着秦川,洗澡去。”

武子期:“我來得急,沒帶換洗衣服。”

秦則初:“穿我的。”

秦則初翻出一套幹淨衣服,放到洗手間門口的椅子上。

“秦川,我大兒子來看你了。”他在骨灰盒上拍了下,重新放回床底。

“大兒子。”秦則初朝洗手間喊了聲,“昨晚熬夜太他媽困,爸爸得睡會兒。你洗好澡自便吧。”

“操,我也得睡。我一夜沒睡,剛才又一通哭,腦殼疼。”武子期洗過澡出來,秦則初已經睡着。

房間裏有張沙發,勉強能裝下一個人。武子期沒挑,倒頭就睡。

兩人一覺到下午。

邢建軍一天到晚在棋牌室,秦荷一直在便利店,不知道秦則初在後院,更不知道他還帶了個同學回來,沒給他們留午飯。

秦則初本來是想和武子期出去吃飯,路過便利店時,武子期嗅到關東煮的香味,死活挪不動步。秦則初索性帶他到店裏,順便和秦荷打招呼。

秦荷下午和醫生約好去看牙,剛要關店門去醫院,秦則初來的正是時候。

秦荷把鑰匙留下,走時囑咐道:“不用特意看店,吃過串和同學出去玩吧。”

秦則初應了聲。

武子期邊吃關東煮邊跟秦則初叨叨海城的一些事,整鍋吃完,兩人都吃不下其他東西。

閑聊時猛地提起秦川,氣氛陡然肅穆起來。

武子期啞着喉嚨問:“川哥好好的,怎麽突然就沒了?”

秦則初垂着眼皮,沒說話。

武子期聲音已經有些哽咽:“是在這裏出的事?車禍?”

“不是。”秦則初胸口明顯起伏了下,“沒看見他最後一面,不知道怎麽死的。”

武子期:“那骨灰是——”

秦則初:“我見到的就是骨灰。”

武子期眼睛瞪大,燃起一絲希望,聲音因激動而發顫:“骨灰又不能确定DNA!”

“就是他。”秦則初說,“我能感覺得到。”

聲音淺淡,但是能聽得出來是在竭力控制。

關東煮的湯底汩汩冒着熱氣,白色煙霧萦繞着櫃臺。

武子期倒坐在椅子上,視線随着煙霧流轉,最終落在秦則初身上。

秦則初倚着櫃臺,模樣和半年前沒什麽變化,但身上氣質完全變了。硬要武子期描述,就是他眼睛裏沉澱了一些別人不懂的東西。

雖然他眼睛依舊烏黑清澈,但——武子期想了半天,但太冷靜了。

對,眼神冷靜到令人生畏。

在球場上張狂奔跑,眼裏藏着火焰,一個跳躍就能燃爆全場的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不見了。

算下來,也才不過半年。

“這半年,你一個人受苦了。”武子期偷偷抹了把發澀的眼睛,扯了個笑,“我也想轉學,瞅着這地方挺好。”

“放屁。”秦則初身體終于動了動,擡起右手揉了揉後脖頸,“我在哪都能考上最好的大學,你能嗎?”

說話漫不經心,嚣張又欠揍。

一如他從前模樣。

武子期還是習慣他這個樣子,打心眼裏高興,于是,随着他把話題從秦川身上扯開:“大不了我走特長生呗。”

“你吊又不長,反射弧特長麽?”秦則初擰開一瓶水,灌了兩口,笑道,“說出來你可能不信,這裏的物理競賽班學生,還是拉丁舞特長生呢。”

“……”武子期眉毛糾結成團,半天憋出一句,“濱城不虧是教育大省,為了高考,學生都這麽拼。”

秦則初笑着扔給他一瓶水:“把垃圾收拾了,爸爸帶你出去浪。”

武子期依舊在思考這個問題:“爸爸,我就是随便一問哈,變性人高考加分嗎?”

秦則初噴出一口水:“你覺得可能嗎?”

武子期:“萬一呢。”

“……”秦則初,“加加加,趕緊的,變去吧。”

武子期騰地從椅子上站起來:“真加啊?!!!”

秦則初擡腳踹在他屁股上:“加個幾把。”

武子期揉着屁股嘟囔:“我都說了,我就是随便一問。”

“我也是随便一踹。”秦則初往門口走,“你在這待着,我去後院換身衣服。”

秦則初身上穿的還是校服,不适合出去浪。

脫下校服,他沖了個澡,這才把身上的關東煮味沖走。

他随手撈了件最普通的白色T恤和黑色長褲。提上褲子,一手拉拉鏈,一手拽起椅子上的T恤。

帶動椅背上挂着的書包,嘩啦啦掉了一地東西。

秦則初随意踢了一腳,腦袋從T恤裏鑽出來,一眼看見腳前的【滿分寶典】

他看了眼桌上的鬧鐘,五點半,剛好放學。

彎腰撿起【滿分寶典】

走下閣樓,看見秦荷的女士自行車在樓梯下停着。濱城這種地方,到了夜裏,還是騎自行車方便,遂一手騎着單車,一手推着輛女士自行車出門。

車撂在便利店牆根,拿起車筐裏的【滿分寶典】走進店裏。

武子期已經收拾好垃圾,正趴在櫃臺上吸果凍:“走?”

秦則初走進櫃臺裏面,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等會兒。”

“我的理想就是開個便利店,每天有吃不完的零食。”武子期又撕開一個果凍,瞧向秦則初,“你看什麽呢?”

“筆記。”秦則初靠在椅背上,閑閑翻着手裏的筆記本,若有所思道,“貨架第二排第三格有一疊貼畫,你去拿過來。”

“哦。”武子期找到貼畫,依言拿到櫃臺上,瞅着秦則初手裏的筆記本封皮,“滿分寶典。什麽東西?”

“不要打擾我學習。”秦則初檢查了一遍昨夜整理的物理筆記,确定沒有知識點遺漏,合上筆記,開始扒拉貼畫。

“學習?是不是在看濱城騷浪大盤點?”武子期嘿嘿笑着拿起櫃臺上的筆記本,連翻了幾頁,眼珠差點瞪出來,“什麽玩!意!兒!”

秦則初指着一個貼畫,問:“這個可愛麽?”

貼畫上,一個大板牙胖兔子抱着根紅蘿蔔。

武子期:“……往這本寶典上貼?”

秦則初點頭。

“你別問我。”武子期一副魂游天外的模樣,“我到現在都堅持認為,這本寶典不是普通的寶典,它看起來是物理筆記,其實是濱城地下騷浪城的暗語。”

秦則初:“……”

“照着這個思路,我再看這個貼畫,我越看越覺得——”武子期指着那根紅蘿蔔,“這他媽就是根十八厘米的幾把。”

“……”秦則初撕下貼畫,塞到他嘴巴裏,“給你,吃吧。”

今天母親有事,父親開車接許央放學。

路上,父親告訴許央,前段時間的小泥灣殺人案已經告破,以後不用再提心吊膽上下學。

“兇手是今天被抓了嗎?”許央不知怎麽就拐到秦則初今天曠課一天這回事上,雖然知道不可能,她還是問了句,“兇手是誰?”

“這個不太清楚。”父親說,“今天辦事時碰到警局的陳叔叔,聊了幾句,沒往具體裏說。”

今天下午有體育課,許央出了一身汗,到家後先去洗了個澡,換上自己的衣服。把校服投進洗衣機裏,踩着拖鞋下樓。

母親尚未回來,父親在廚房做飯。

許央喝了杯水,把房間所有垃圾收拾出來丢了,回到廚房找垃圾袋往垃圾桶裏套。踮起腳尖打開櫥櫃,垃圾袋只剩最後兩個。

一瞬間,許央的心重重一跳,有什麽東西呼之欲出。

“爸爸。”她扯開最後兩個垃圾袋,“家裏垃圾袋不夠用了,我去買兩卷回來。”

父親蓋上湯鍋:“不要走太遠,去弄堂便利店買吧。”

“嗯。”許央快步走出廚房,“我很快回來。”

她像是要做一件壞事,一路低頭走到便利店。

心裏亂糟糟。

看到店外的單車時,突然有點後悔過來這裏。

“快看快看。”武子期用胳膊肘搗秦則初,“有客人來了。”

“搗什麽搗,氣球他媽的跑偏了。”秦則初撕掉曲線圖上的粉紅氣球貼紙,和他貧道,“我今兒不接客。”

“…………”許央往貨架後排走。

武子期再搗他,小聲說:“你真不接?你不接我就接了哈。一看見這麽個小美人,我頓時覺得和你貼半個小時的智障貼畫,值了。爸爸,我還可以再貼半小時!”

“你發什麽——”秦則初擡眼,把‘春’字咽下去。

許央穿了件白色連衣裙,露出一截細細的腳踝。連衣裙是休閑款式,沒有收腰,身體在裏面晃蕩,又空靈又欲。頭發沒完全幹,一側別在耳後,另一側順着臉頰垂在肩膀,發梢的水滴洇濕了肩頭的棉布料。

好學生穿這樣,有點……犯規啊。

秦則初眯起眼,合上【滿分寶典】

武子期小聲說個不停:“卧槽,小姑娘也太好看了,喝露水長大的吧。說好了啊,你不接客,小仙女是我的。你克制着點,甭勾引她。啊啊啊她過來了!快,你快把臉背過去,別讓她看見你這張臉,你什麽都不幹,就這張臉,就是在勾引人……”

秦則初拿起櫃臺上的一卷黑膠帶,刺啦一聲,封住了武子期的嘴巴。

武子期:“!!!”

許央:“……”

許央把兩卷垃圾袋放在櫃臺上,抿唇從零錢包裏掏出一張十塊錢的鈔票。

秦則初把【滿分寶典】放在垃圾袋上,掀起眼皮看她,說:“今日優惠,買二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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