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課體育
用臉頰和脖子夾着手機,邊繼續脫褲子:“秦川?”
秦川在電話那頭笑:“可以啊,聽喘氣聲就能聽出來是老子。”
“我吊。”秦則初跟着笑,“你在尼泊爾浪什麽?”
“你猜?”
“不猜。反正那破地方沒什麽好浪的。不羨慕。”
“操他娘的蛋。”秦川又是一陣笑,“這破地方,老子不會再來第二趟。”
秦則初開始換隊服。
秦川又道:“你以後也別來。”
語氣可能凝重嚴肅,也可能調侃,更衣室內嘈雜,秦則初沒仔細聽,他提上褲子,随口道:“我才不去。”
秦川問:“你在幹什麽?”
秦則初在衣櫃裏翻襪子:“在更衣室換衣服,待會兒有冠軍賽。”
“我兒子牛逼。”秦川像是喘了一口氣,繼而笑道,“有你爸爸當年的風采。”
秦則初坐下來穿襪子:“你就拐着彎的自誇吧。”
秦川笑了一通,笑到咳嗽:“我操,咳到胃了。”
“尼泊爾海拔還适應麽?”秦則初穿鞋的手一頓,“你沒事吧。”
“我能有什麽事?海拔再高的地方也不是沒待過。”秦川語氣恢複稀松平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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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你注意點。你已經不是年輕人了,秦川。三十五歲高齡了。”秦則初穿另一只腳的鞋子。
秦川默了幾秒,說:“其實想想,永遠停留在三十五歲也挺好。顯得年輕。”
“想得美。”秦則初利落穿好球鞋。
隊員們陸續換好衣服出去,更衣室內逐漸安靜下來。
秦川突然問:“如果再讓你找一個爸爸,你想找什麽樣的?”
秦則初沒有絲毫猶豫:“錢多人傻,什麽都不管我,只管給我花錢的那種。”
“那不就是你爹我麽?”秦川大笑,“你爸爸終究還是你爸爸。”
秦則初:“……”
有隊員過來催秦則初:“隊長,該入場了。”
秦則初打了個OK的手勢。
“跟你交個底。”秦川快速說道,“我在XX銀行的保險櫃裏給你存了一大筆錢,鑰匙在我房間的魚缸裏。”
“一大筆,是多少?”
“夠你揮霍一輩子。”秦川笑着說,“五年租期。想着五年後你也上大學了,成年人了。以我兒子的條件,女朋友肯定有。如果學我來個早婚,起碼不用你老婆孩子跟着受苦。”
“爸爸錢多麽?”秦川笑道。
“人傻錢多本多的多。”秦則初收拾好所有行裝,“我先替我未來的老婆孩子謝謝你。不過你也不用傷心,等我以後掙錢了,也給你揮霍。”
“隊長!”又有一個隊員過來催促,“沒時間了。快。”
“兒子。”秦川說,“我想你了。”
“那你就早點回來。”秦則初看了眼時間,“我去打球了。”
“去吧。”秦川最後說,“爸爸最喜歡看你打球了。”
秦則初随手把手機放在衣櫃裏,跑了出去。
比賽結束,嘉華中學捧到冠軍杯。
抱着獎杯在操場浪夠了,回到更衣室。換衣服的時候,随手拿起手機,開屏頁面是和秦川的通話記錄。
想了想,撥號過去。
電話再也打不通。
再撥他國內的號碼,毫無懸念也是打不通。
當時沒有在意,因為秦川在外時,聯系不到是常态。一直到十天後,得知秦川沒了的時候,他再去翻通話記錄,發現那天通話時間有異常。
冠軍賽下午三點開始,他最後看時間的時候,是下午兩點四十七分。但是通話記錄顯示時間結束在下午三點十八分。
仔細回憶起來,他把手機放在衣櫃裏的時候,并沒有去按挂斷鍵。
也就是說,在他離開更衣室後,秦川單方面保持通話了31分鐘。
“後來我才知道,秦川就是在那個時候死的。”秦則初抹了把臉上的雨水,“他斷氣之前受傷很嚴重。有個人告訴我,他知道自己不行了,拖着腸子到處找電話。腸子掉出來,他就塞回去……最後終于找到一部電話。”
雨依舊在稀稀拉拉地下,許央早已經泣不成聲,她伸手去握秦則初的手,想去安慰他,卻發現她什麽安慰都給不了。
許久。
秦則初壓抑着情緒,甚至笑了下,說:“秦川給我打電話時,我居然一點也沒聽出來他有任何異常。他和往常一樣,正常聊天,正常說笑。”
“其實還是有異常的。如果我那天不在更衣室,在一個更僻靜的地方,可能就會聽到他說話間隙的喘氣聲不正常。如果我不着急去打球,可能就會問他正在幹什麽。如果再多些時間,可能會問他為什麽說永遠停留在35歲。可能就會往深處想他說的給我交個底是什麽意思。”
“秦川生命裏的最後31分鐘,我卻他媽的在打籃球!”
第48三場雨03
怨過秦川什麽都不告訴他, 更多的是悔恨自己為什麽錯過這31分鐘。
許央覺得她沒有任何立場來勸秦則初參加校慶籃球賽, 比如——秦川留在這世上的最後一句話就是最喜歡看他打球;再比如——最後這31分鐘,秦川是在“看”他打籃球。
站着說話不腰疼,這些安慰的話她說不出口。連她都知道的道理, 秦則初怎麽可能不知道?
許央甚至還想到,或許秦川根本沒有撐夠31分鐘。閉上眼就能想象出那個畫面——秦川聽着秦則初把手機放在衣櫃裏, 聽着他離開的腳步聲,随後體力不支永遠阖上了眼睛……一直到半個小時後被人發現, 他手裏還握着保持通話的手機。
空白的31分鐘,可以想象的空間非常多,所以才會痛苦。
下午課的預備鈴響起。
許央問:“還去上課麽?”
秦則初捏了捏眉心:“上。”
因為衣服被雨水浸透, 秦則初去宿舍找馬尚飛借校服, 許央先回教室。
在走廊上,碰見了班主任老暴。
老暴盯着許央的雨傘和腳上的小白鞋看了會兒, 叫住她:“許央,你剛在哪裏?”
許央倒拎着傘柄,猶豫了會兒:“我在——”
“許央一直在幫我解題。”張斌拿着一本書從外面走過來, “題目太難,沒注意看時間, 聽到預備鈴響才知道要遲到了。怪我, 以後我會留意時間。”
老暴雙手背在身後,低頭看了看他的球鞋:“你們在哪裏解的題?”
張斌:“學子橋。”
學子橋是連接高三AB兩棟教學樓的天橋,露天。
老暴颔首:“下雨天別在外面待太久,鞋子都濕了。”
張斌:“是。”
老暴:“快上課了, 趕緊進教室。”
張斌先進教室,許央垂着腦袋随後進去,心中的猜測定了大半:老暴應該是在操場看見了她和秦則初,又不太确定是不是他們。
如果不是張斌,老暴問她時,她肯定是說剛從操場回來。
難道張斌也看見了他們?
秦則初和馬尚飛踩着上課鈴聲進教室,老暴訓了兩句,目光在秦則初身上轉了兩圈,搖了搖頭。
可能就是看迷糊眼了。
許央本來想告訴秦則初,但他這會兒心情不太好,不想拿這件事煩他,再者老暴也沒有發現他們在一起,問題不大。
想讓他開心,又不知道怎麽做他才能開心。
放學時,連綿兩天的雨終于轉停。
因今天下雨,早上母親開車送許央到學校,說好下午放學照常接她。
校門口有積水,許央背着書包出校門左轉,沿着人行道往前走,去找母親停車時慣用的車位。
她看見了邢建軍。
剛開始時沒認出來,只是覺得他有點面熟。沒找到母親的車,視線再掃回來時,又看見了他。
雖然這場雨帶來一絲絲涼意,但也只是消了暑氣,完全沒有到穿外套的時候。他卻穿着一件黑色夾克,皺巴巴的。
頭發油膩,佝偻着背,一臉兇相。
他跟上一輛單車,走路一瘸一拐。
秦則初雙腿踩地跨坐在單車上,低頭擺弄手機。
男人急急走過去,從袖籠裏掏出一把刀。而秦則初完全沒注意到他,拽着耳機線往耳朵裏塞耳塞。
許央覺得心髒一秒沖出天靈感。
邢建軍。
“秦則初!”許央聲嘶力竭地喊着他的名字,沖向對街。
同學們的吵鬧聲,汽車緊急剎車聲,人們的驚詫聲……
許央全都聽不到。
世界像是開啓了靜音鍵,同時一切都慢了下來,像是一場慢鏡頭,她甚至能看得出邢建軍抽刀揮刀的分解動作。
急中生智,扯掉書包朝邢建軍扔了過去。
正中他的腦袋。
邢建軍搖晃了下,腦袋被沉重的書包砸得有點暈。
許央這時已經沖到他身前,邢建軍一手捂着腦袋一手揮了下刀。許央也跟着揮了下胳膊,這才意識到自己手裏還攥着把長柄傘。
傘的正确用法,像是被刻在腦子裏。
她雙手攥着傘,傘尖胡亂往邢建軍身上捅。
傘就應該這樣用這樣用……
周圍人群喧嘩。
“許央!”秦則初跳下單車,一個飛腿,蹬着邢建軍的心窩把他踹飛出去兩米。
正是放學,校門口人流量最大的時候。
青春期的男生們一身熱血力量正愁無處安放,送上門一個持刀行兇的男人,他們一擁而上,把邢建軍死死踩在地上。
“秦則初不是個東西!同學們,你們聽我說。”邢建軍躺在地上嘶吼,“他廢了我一條腿,我今天必須廢他兩條腿……”
“去你大爺的。”一個男生一腳踩在他嘴巴上,“校門口當街持刀行兇,你跟警察說去吧。”
“報警報警,有人報警了嗎?”
“報過了,保安來了。”
根本輪不到秦則初去收拾他,邢建軍先是被同學們揍了一輪,又被趕來的保安制伏住。
見形勢不利于自己,保安真要把他扭送給警察,邢建軍開始認慫:“我沒有要殺人,那個是我外甥,親外甥,不信你問他,我就是想拿刀吓唬他一下……”
同學們不幹:“我都看見你揮刀了。”
“保安,他的刀在這裏。”
“他剛才還口口聲聲說要廢誰誰兩條腿,橫着呢。”
“……”
許央見秦則初無礙,松一口氣,撿起地上的書包,再擡起頭時,如墜萬丈深淵。
母親的車就停在正前方。
黑色奧迪,濱A6XXX。
貼着車膜,看不到車裏的情形。
靜靜泊在哄鬧的街面,車輪壓着一處亮晶晶的水窪。
身體內像是被倒灌了一桶冰,許央甚至能聽到心髒一寸寸凍裂的聲音,她一手拎着雨傘一手提着書包,緩緩扭頭。
秦則初正在和保安交涉,沒注意到她。
突然一聲車喇叭。
不知道是不是發自奧迪車。
所有的勇氣都被這聲喇叭吹散。
許央打了個哆嗦,小腿打着顫,一步步挪過去。
越過人群,秦則初看到許央打開車門,坐了進去。
距離不算近,按理說他根本看不清許央的神情,但不知為什麽,許央開車門的剎那,他似乎看到她的手在顫抖。
秦則初扒開人群,扶起地上的單車,飛速蹬車去追。
白色襯衫在洶湧的車流裏穿梭,像一朵流雲。
奧迪車沒有回宣坊街,右拐到慶豐路,然後緩緩停靠在路邊。
秦則初沖過去,單車橫在奧迪車頭,雙腳剎車,眼睛筆直地射進車裏。
豆大的汗珠沿着眉骨下滑,流進眼睛裏,澀疼。
駕駛門從裏面推開,伸出來一只黑皮鞋,踏在地上。
一個男人從車裏下來。
許央的父親。
許央推開副駕駛的門,看了秦則初一眼,又匆忙垂下頭。
時間靜止了五秒。
沒人再下車。
許父對上秦則初的目光:“你是?”
秦則初咽了下發幹的喉嚨:“秦則初。”
“有印象。”許父說,“我和許央在這裏吃晚飯,一起?”
許父指了下“私人小廚”的招牌。
“謝謝。”秦則初淡定地把單車推到飯店門口,一副既來之則安之的模樣。
泊車員過來,許父把車鑰匙遞給他,率先進了飯店。
秦則初等許央走過來,小聲說:“有我在,不要怕。”
許央眼睛裏泡了一汪水,拼命咬着唇,跟他一起走過去。
很意外。
許父很客氣,點菜的時候,甚至還會問秦則初的飲食喜好和是否忌口。吃飯過程也很和諧,由上次期末考試的成績談到高考,又談回到宣坊街便利店,最後談到剛才校門口的騷動……
每個話題都是淺嘗辄止,不發表評價也不帶個人态度。
許央如坐針氈,沒有什麽胃口,只喝了一小碗粥就再也沒動過筷子。許父瞟了她一眼,倒是沒說什麽。
一頓飯結束,許父邀請秦則初一起回去,秦則初沒有拒絕,道謝後把單車放進後備箱,乘車和他們一起回到宣坊街。
“央央,你先回家。”許父把車停在花園洋房前的胡同裏。
許央坐了一會兒,提着書包下車。
許父看着她走進院門裏,擡起眼對上內視鏡裏的一雙眼睛,說:“你有什麽話要跟我說嗎?”
秦則初直視着他:“您想聽哪方面的?”
許父皺眉。
視線在內視鏡裏交彙。
秦則初緩緩開口:“我想先跟你聊聊華爺。”
晚上八點半。
父親端着一杯牛奶敲開許央的門,接牛奶杯的時候,許央的身體還在發抖,差點端不穩。
“央央。沒關系的。”父親嘆口氣,拉過來一張椅子在她對面坐下,“你媽媽還沒回來。”
“爸爸。”許央混着眼淚喝了兩口牛奶,懇求道,“你能不能不要告訴媽媽。”
“告訴她什麽?”
“……今天的事情。”許央的眼淚一顆顆往牛奶杯裏砸,“還有秦則初。”
父親問:“你覺得秦則初是個什麽樣的人?”
許央咽唾液,艱難地道:“學習好,人也很好,是個各方面都很優秀的一個人。”
父親像是琢磨了遍她的話,說:“如果你所說的屬實,那你被這樣的男同學吸引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不用為之羞愧。”
第49三場雨04
許央猛擡頭, 不敢相信父親的話。
“人們都喜歡美好的東西, 無可指摘。這也是青春期必經的一個階段,怪我以前沒有跟你講過,是我的失職。”父親娓娓道來, “愛情本身是一件美好的事情,但不是生活的全部, 也不是這世上唯一美好的事情。每個階段都有各自的使命,不能單單因為一件事就耽誤荒廢其他重要的事情。”
“我知道。”許央小聲道, “我不會影響學習,也不會影響到高考。”
“學習也只是一方面。當然,現階段, 學習和高考幾乎就是你生活的全部。”父親正色道, “我相信你會分清主次,也相信你有能力處理好個人的感情問題。”
許央一時不知道父親所說的處理個人感情問題是什麽意思, 是分手和秦則初斷幹淨,還是說平衡好學習和感情。
“希望你學會辨別。”父親沉吟道,“好的愛情不會把人帶入深淵, 好的愛情是向上的,是可以讓彼此變得更好的一種存在。它會挖掘出體內隐藏的能量, 也會讓一個人看到自己身上的閃光點。”
父親又道:“這些可能在你聽來很假大空, 但爸爸還是希望你能好好想一想我今晚說的話。”
許央點頭:“謝謝爸爸。我會的。”
父親一向談吐儒雅,這也是當初吸引母親的地方。後來不知道為什麽,可能是生活的蹉跎,以前吸引母親的東西, 漸漸變成她暴躁的點,有時争執吵架,母親常常以此攻擊父親,甚至會口不擇言指責他這是懦弱無能一棍打不出個悶屁。
父母當年一定是一對相愛的戀人,不然母親也不會抛下江市的一切跟父親來到濱城。許央不由想,可能愛情真的會被生活蹉跎消磨,她和秦則初也會這樣嗎?比如她現在喜歡秦則初身上所有的優缺點,餘生會一直喜歡下去嗎?現在想來,應該是會的,以後呢?會不會變得和媽媽一樣?
父親也像是陷入了沉思,坐在椅子上沒動,待許央喝完牛奶,把牛奶杯放在書桌上,杯底觸碰桌面發出清脆的聲音,父親像是恍了下神。
他按着額角笑了聲,感慨道:“央央長大了,變得勇敢了。今天在校門口,剛開始我沒認出來那個勇敢的女孩是你。”
“爸爸,你都看到了……嗎?”
“嗯。當時我在找車位,遠遠看見這一幕。非常震撼。認出是你的時候,邢建軍已經倒在了地上。”父親笑容慈祥,“央央勇敢、善良、機智,爸爸為你驕傲。”
父親話頭一轉,語氣裏帶着擔憂:“但是以後再遇到這種事,要注意自身安全,幸虧是在校門口,人多,車輛限速,不然你這樣莽撞的沖過去,早就被車撞倒了。”
許央:“知道了。”
父親簡單囑咐了她幾句,站起來去拿書桌上的空牛奶杯:“早點休息,你放心,今天的事情我不會告訴你媽媽。”
“爸爸。”許央突然站起來,抱住父親,眼角紅紅,哭腔道,“謝謝爸爸。我愛你。”
父親拿玻璃杯的手顫了兩下,甚至比許央還要感動。
久違的擁抱,久違的直接表達愛意,以及久違的撒嬌。記得上次擁抱還是她幼兒園時期,她小小團一個肉球,在他懷裏軟糯糯撒嬌:“央央愛爸爸。”
恍如隔世。
他曾和妻子讨論過此事,說他看見別人的女兒做錯事跟父母撒嬌,居然非常羨慕。妻子當時說他神經病:“央央從小學起就沒做錯過什麽事,你不覺得我教育辛苦居然還羨慕別人的女兒做錯事?”
夫妻兩人的關注點十萬八千裏。
關于許央的教育問題,兩人一直有分歧。
許央小時候還好,漸漸大了後,妻子就會說,女兒大了,你一個男人照顧不方便,聽我的準沒錯,她在我手裏一定是最成功的一個孩子,她也一定會是大家口裏的別人家的孩子。
後來像是印證妻子的話,許央從小到大沒讓他們操過什麽心,懂事聽話乖巧,學習好性格溫順,是老師眼裏的好學生家長口裏的好孩子。
他也一直這樣認為,許央乖巧聽話溫順,雖然未免有些太平太靜太過沉悶,可能性格使然,這就是原本的她。直到今天親眼目睹校門口的那一幕,帶給他的震撼無以言表。
不誇張地說,他在許央身上看見了光。
他的女兒,原來如此的有活力。
勇敢、果毅、光芒四射。
父親輕輕拍了拍許央的後背,柔聲說:“爸爸也愛你。”
許央細聲嗚咽。
父親又說:“如果以後你有任何困惑,可以直接告訴我。爸爸會和你一起面對。”
許央:“好。”
父親走到門口。
許央鼓足勇氣,問:“爸爸,你覺得秦則初怎麽樣?”
父親沉默了一會兒,說:“他讓我想起以前的一些事。”
許央揣測道:“是有關他爸爸秦川的事情嗎?”
父親:“算是吧。”
許央又問:“秦川是個怎樣的人?”
父親思忖道:“挺優秀。”
許央笑了下。
父親從她臉上移開視線,轉身關上房門,有些疲憊地下樓。
許央迫切想聯系秦則初,但手機被母親沒收,母親這兩天忙,答應的老年機尚未給她。洗漱後,她把窗戶開了條縫,開始寫作業。
睡覺前打開窗戶查看了翻,秦則初沒有來過。
第二天,天氣放晴。
秦則初保持右臉枕胳膊的姿勢,趴在桌上睡了兩節課。
許央只要稍稍偏頭,就能看見他的睡顏。
眉頭舒展,很安靜。
他的眼皮很薄,睫毛卻很長,根根分明。側臉線條立體堅毅,确實是楊音音口裏的360°無死角顏值。
他突然掀開眼皮。
許央差點咬住舌尖。
秦則初彎眼,懶洋洋的:“看夠了麽?”
“誰看你。”許央垂眸寫題,“我就是提醒你下節課要交生物試卷。”
“借我抄抄。”
“不借。”
秦則初重新合上眼皮,眼珠在眼皮底下轉了兩圈,慢慢掀開眼皮,視線定在許央的脖頸上。
細膩光滑,皮膚白到發光,彎起的弧度很好看。
想更靠近,想要咬上一口。
想做個吸血鬼。
許央感應到被盯着的目光,瞥他一眼:“你昨晚沒睡好麽?”
“吸血鬼晚上不睡覺。”秦則初咕哝道。
許央:“??”
秦則初繼續從喉嚨裏咕哝:“許央,我覺得你的脖子像一道彩虹。”
許央沒聽清,身體稍稍傾斜,靠過去。
秦則初的呼吸吹進她脖頸裏,他說:“昨天你的書包在空中劃了一道弧線,很像我一次看見你時的那道彩虹。很好看。”
第一次聽他說這麽文藝的話,許央有點不适應。不适應的同時還有點小難過,不由想起那半封情書裏的彩虹和他當時的心情。
秦則初:“你揮傘的樣子很可愛,是不是怕被我打屁股?”
許央:“……”
又來了。
秦則初笑:“謝謝女朋友。”
許央很沒出息地被這個稱呼電了一下,她小聲問:“昨天我爸爸跟你說什麽了?”
秦則初眨了下眼睛,說:“他告訴我,男孩子一定要懂得保護好自己,不然就會被外面目的不純正的女孩子騙到。”
許央:“……”
秦則初問:“你爸爸有讓你和我分手麽?”
許央想了一會兒:“沒有。”
上午放學,許央在校門口等到秦則初,沒告訴他什麽事,直接拉着他上了一輛公交車。車上人不多,他們坐在後排兩個位置。
她不說目的地,秦則初也不問。
兩站後,許央問:“還困嗎?”
秦則初懶散地靠在座椅上:“還行。”
許央看着他泛青的眼底:“昨晚一夜沒睡?”
“睡了半個小時。”秦則初微眯着眼睛,“在派出所待了半宿,後來和我姑姑又辦了點別的事情。”
“邢建軍的事情怎麽處理的?”
“尋滋鬧事,拘留半個月。”
“他出來後,會不會再來找你?他這回在學校門口吃了虧,下次肯定不會選在學校門口。”
“不會有下次。”
“可是——”
“我不會讓他有下次。”
語氣帶着點不易察覺的狠。
“……”許央看着他略微困倦的側臉,說:“一夜沒睡,你今天可以請假的。”
秦則初撩她一眼,道:“我想見你。”
本來覺得午休時間帶他出來有點不應該,現在突然覺得其實還行??
許央小聲嘀咕:“那你下午接着睡吧。”
秦則初笑笑沒說話。
【終點站南河公園站到了,請攜帶好自己的随身物品準備下車。K6路公交祝您旅途愉快,萬事如意。】
兩人先後下車,許央進了一家小飯館,點了兩碗粉,又要了兩瓶冰鎮可樂:“你如果吃不飽,前面有一家肉夾馍店,味道正宗。”
秦則初擰開可樂瓶:“你帶我來就是為了吃頓飯?”
“不是。”許央說,“殺人分屍。”
秦則初:“??”
許央喝一口可樂:“你吃飽好上路。”
秦則初懶洋洋地掰開一次性筷子:“那你分屍的時候記得先給我刮刮毛,我的靈魂有點潔癖。”
許央:“……”
飯後。
許央帶他進了南河公園,沿河一直走到盡頭,牆角有一棵兩人合抱的老榕樹。
她繞到樹後,比量着自己的身高,尋到一個地方,撥開與胸口齊等的數根爬藤,樹幹上露出一個碗口大的凹洞。
“秦則初,你過來。”許央介紹道,“這是我的好朋友懂懂。”
“懂懂。”秦則初輕輕念了遍這兩個字,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懂你的樹洞?”
“不許笑話我。小學五年級時,班裏組織來公園游玩,我偶然間發現它的。”許央眼睛透亮,“不開心的事情對着它說一遍,再敲一敲它,它就會幫你把所有不開心的事情全部消化掉。回去睡一覺,醒來就會變開心。很靈的。”
秦則初靠着樹,擡手把她臉頰的一縷碎發別到耳後,笑道:“我信。”
“信就跟它說。我不偷聽。”許央擡腳要走。
“許央。”秦則初叫住她,“昨晚你爸爸跟你說什麽了?真沒讓你和我分手?”
“沒有啊。”許央把父親的話告訴他,最後說,“反正你不會把我帶入深淵。”
正相反,她覺得自從遇見秦則初,她每天都在一點點從深淵裏往外爬。
“你爸爸說的對。”秦則初眼睛望着爬藤上的某點光影,愣了會兒神。
然後,他側過身彎腰,朝樹洞裏看了看,嘴巴湊過去,說:“秦川,許央剛告訴我,好的愛情不會把人帶入深淵。連小孩子都懂的道理,你怎麽就不懂?”
他趴在洞口沒動,良久,又說:“我忘了,你那時也是個小孩。小孩,你在那邊好好的,對自己好點。”
沒有避諱許央。
許央站在他旁邊,猶豫着要不要離開。
“許央。”秦則初叫她,偏過頭問,“是在這裏敲麽?”
“再要往裏邊一點。”許央走上前,握拳伸手進去,幫他敲了敲,嘴裏念念有詞,“懂懂,這是我男朋友,他現在不開心,請你幫幫他,讓他明天開心起來。”
秦則初伸手過去,跟着她在裏面敲了敲:“懂懂,謝謝你。謝謝你這些年來替我照顧我女朋友。”
兩只手挨在一起,不知誰先觸碰到誰,手指交纏在一起。
許央踮起腳尖,在他臉頰上輕輕親了下,說:“秦則初,你要開心吖。你在半封情書裏寫,我跟你和好,親你一下,你就給我寫剩下半封情書。我現在不要你剩下的半封情書,我要你開心。”
“許央。”秦則初把她按在樹上,眼角赤紅着,嘴巴貼上她的脖頸,張嘴想要咬下去。
突然想起這是夏天,脖頸露在外面會被發現痕跡。
“我想明天就高考。”他貼着她吹彈可破的皮膚說過這句話,離開她脖頸,下一秒,他突然扯開她肩膀的短袖襯衫,張嘴咬在肩頭的血管上。
第50三場雨05
秋高氣爽, 大朵大朵的白雲從頭頂飄過, 濃郁的桂花香被風送往操場各個角落。
體委振奮地做完一番激情演說,籃球隊的男生們人手一個紅頭繩,振臂高呼着:“打倒文三!”抱着籃球往籃球場沖。
許央買了一大袋冰棍, 給留在看臺上的同學們分發。
“早知道包攬全班的冰棍就可以不參加運動會,我才不報名。”老杜膝蓋上攤着一本習題集, 從許央手機接過一根冰棍撕開塞進嘴裏,繼續低頭寫題, “淨耽誤我刷題。”
許央笑笑:“你報的什麽項目?”
老杜嘴裏含着冰棍,吐字不清道:“長跑。”
長跑挺考驗體力和耐力,以老杜刷題的姿勢來看, 他确實很有耐力, 許央:“加油。”
學校已經發出通知,這次50周年校慶運動會全校師生都要參與。
同學們心知肚明, 運動會過後,以後的體育課九成要被其他科目占滿,換言之, 這次的運動會是用高三所有的體育課換來的,大家分外珍惜, 表現踴躍, 幾乎人人都報了項目,拼了命要把時間贏回來。
許央去報名的時候,體委收起報名表:“沒名額了。”
“我沒有勸動秦則初打籃球,以後也不會再勸。”怕體委又要她去勸秦則初, 許央堅決道。
“連你也勸不動?”體委嘆氣,“那就算了,反正他原本也不是我們理七的人。”
“那我的項目——”
“真沒名額了。”體委把報名表給她,“不信你自己看,都滿了。”
許央在男子項目裏看見秦則初的名字,對應的項目是:【跳高。】
“……”
被震驚到,實在想不出他跳高的樣子。
體委:“前幾天你腳不是扭了麽,再做劇烈運動也不太合适。不如這樣,你給大家買根冰棍降降暑。”
許央猶自停留在秦則初跳高的畫面裏,随口“嗯”了聲。
冰棍發到一半,發到張斌跟前。
“謝謝。”許央遞給他一根冰棍。
上次他在老暴面前幫她解了圍,一直沒機會感謝他。
張斌接過來冰棍,腼腆地笑了笑,什麽也沒說。待許央給下一個人發冰棍時,張斌清了清嗓子:“許央。”
許央扭頭。
“加油。”張斌撓了撓頭,說,“高考加油。”
許央笑:“會的,你也加油。”
秦則初剛枕着臺階眯了一會兒,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坐起來,正好看見許央對着張斌甜笑,瞌睡頓時消了大半。
換成別的男生他還不會覺得怎樣,偏偏是這個張斌。
當初在食堂門口,那幾個男生跟張斌說什麽來着?哦,想起來了,他們說,斌子,你被學委看上了,就偷着樂吧。
操。
許央拿着最後一根冰棍,看向臺階最高處的秦則初。
秦則初光明正大看着她。
“許央,英語作文最晚什麽時候交?”有個女生咬着冰棍問。
“今天晚自習,交給張靜。”
住校的學生要上晚自習,晚上九點半下課。
“許央,你過來。”楊音音神秘兮兮地跟她招手。
許央瞥了眼秦則初,拿着冰棍走到楊音音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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