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普度

和恩将分到的屋子整理好,重新戴上笠帽,壓下帽檐,确保能遮住面容。再披上一身尋常不引人注意的灰色寬袍,去隔壁門口請示道:“師父,弟子出門一趟。”

裏面的老僧微微颔首。

“早些回來。連日趕路,你該累了。”

和恩颔首道:“是。”

夜幕四垂。

和恩緩緩下了山道。手中提着紙燈,一步一步,踩在飄落的葉片上,衣擺微微揚起,走得穩當,也走得小心。

·

邱季深躲在暗處,看着一抹橘黃色的光點在移動,下意識地便朝後面退了一點,以防對方發現。

待靠近,僧人那坦然又淡泊的姿态,讓她莫名覺得自己現在真是萬般猥瑣,像躲在陰暗處的蟲鼠,不敢見人。

雖然沒有看見臉,她也知道,那應該就是和恩。應該是個清隽俊秀的人。

……同理,她應該也是。

原來她帥得那麽犯罪,表妹竟然會不喜歡她。

邱季深亂七八糟地想,等和尚在前方随着山道拐過彎,觑緊時機,連忙動身跟上。

這和恩說是江南來的,卻對京城無比熟悉。

邱季深起先還會注意腳下,不要踩到或踢動什麽,以致于驚動了對方。到後來就要小跑着追逐,才能跟住人,縱然如此,那道看似悠閑的人影還是會時不時從她視線中消失。

再到後面,就什麽都顧不上了。

Advertisement

光色暗下來之後,城裏的路并不好走,地上總會有一些石頭散落在中間,還有各種坑坑窪窪的起伏。她磕磕絆絆了幾次,心中越發自我惱怒,知道對方肯定是已經發現自己了,幹脆跑着上前,想要喊住他。

結果到了視野開闊之地,眼前只有一片空寂的街道。

這分明是跟丢了。

邱季深轉了一圈,一時失了方向。她對京城還不算很熟,尤其是夜間的街道。仰着頭,根據兩側的招牌仔細辨認了一下,才知道自己目前的所在。

從寺廟,到這裏,中間雖然繞了些路,但是這方向……像是去邱家的啊!

邱季深盤算了一遍,覺得還真不對。

這瓜娃子是要認祖歸宗了嗎?這分明是要命啊!

她決定直接橫穿去邱家門前等着,最不濟是推測錯誤,守個空門,若是運氣好,真将人攔下,那就是自救一命了。

她這樣想,也這樣做了。幹脆不再管對方去了哪裏,只想早點回到邱家門前。

跑到一半,在低頭辨認路況的時候,肩上被人不輕不重地拍了下。

邱季深神經正緊繃,條件反射的就是一巴掌扇去,結果被對方敏捷地抓住手腕。

身後葉疏陳也是一吓,眨着眼睛道:“是我,冷靜些。從沒見你反應這樣快,打人的時候怎麽就那麽迅速?”

邱季深不理他的揶揄,問說:“你怎麽會在這裏?”

葉疏陳沒有回答,只是松開她的手,勸說:“你先回去吧,我幫你攔他。他畢竟是從小學武的人,你這樣是不行的。讓人看見,反而覺得你鬼祟。”

雖然葉疏陳處處都透露過,可邱季深總覺得他是在詐自己。真擺在面前的時候,才不得不承認這青年比自己想得要神通。

“你怎麽認識他的?”邱季深說,“你知道他是誰?”

“我當然認識他。當年陛下要找人時,我還任千牛衛。”葉疏陳說,“想找人,說難卻也不難,只要他還活着,總是有些痕跡的。只是他不願意回來,我就當成全他。結果不出幾年,你就出現了。”

邱季深一時無言,支支吾吾道:“我……”

葉疏陳擡起手道:“你要是不想說,我不逼你,但如果是騙人的話,你還是別說了。白白叫我難過。”

話已經叫他說明白了,邱季深道:“那其它事嗎?你一點都不想問嗎?”

“與其問了聽你的謊話,還不如什麽都不知道呢。”葉疏陳說,“何況我這人,就喜歡猜來猜去。有趣。”

邱季深:“……”

小老弟你怕不是腦子有病病哦。

葉疏陳掰正她的肩膀,朝向高吟遠家的方向:“我覺得你二人還是先不要見面的好。我幫你問清楚,再來轉告你。走吧。”

邱季深走了兩步,遲疑地轉過頭。

葉疏陳揮揮手催促道:“快點回去呀。”

邱季深一步一步試探的,慢慢走遠。

·

和恩手上提着的那盞燈,在黑夜中尤為顯眼,吸引了幾只随光而聚的蚊蟲,于陰影中不斷徘徊。

走到這一片熟悉的地方,和恩的腳步開始躊躇。

周圍的商鋪已經幾番變轉,這棟舊宅也翻修過數次,記憶中紅漆凋零的大門,如今已煥然一新,那些各式的面孔,卻全部模糊了。唯有透露出的冷漠頑固一如當初。

他從未想過自己闊別數年再回到這個地方,竟然會是這樣的心境。胸口還有一些令人窒息的疼痛,提醒他曾經的天真。

他以為自己可以做到廓然無累,原來不行。

“不用去了,他已經搬走了。”

和恩停下,轉過身道:“是你。”

“自然是我。你回來了怎麽不來找我?”葉疏陳笑着走近說,“你當初不是說,再也不會來京城了嗎?突然得到消息,我可是給你吓了一跳。”

和恩看了眼邱宅,遂往相反的方向走去,一面說道:“我可以不來,那世上應該就沒有邱季深這個人。但是我在寺廟中聽到的,卻不是這樣。”

葉疏陳:“你聽到是怎樣?”

和恩探究地瞥他一眼,說道:“我聽到陛下找到了他的舊友,為他安排了一個官職。那位舊友卻欺下媚上,趨炎附勢,還不分黑白,冤殺好人。”

“顯然是誤會。別說風聲從京城傳到你江南了,就是從城東傳到城西,男的都能變成女的,交惡的都能變成相好的,你怎麽能信呢?”葉疏陳搖頭說,“邱季深……我是說那個人,就因為要救高家的長孫,如今閑賦在家了。他搬出邱家後,正跟高吟遠住在一起,怎可能如你說的這般?話說高吟遠,你還記得嗎?”

和恩:“大概有些印象吧。”

兩人走在空曠的街道上。一盞橘燈橫在二人之間。

和恩說:“你急急趕來……”

葉疏陳:“你不也突然出現嗎?”

和恩淡淡說:“我來帶他走。”

葉疏陳:“他願意倒是好的,可如果他不願意……”

和恩說:“不願意我也要帶他走。”

葉疏陳沉默片刻,說道:“如果是我不願意呢?”

“由不得人。”

葉疏陳攔到他面前,阻了他的去路。

和恩靜靜看着他。

“你要做和尚,就該六根清淨,怎麽還這般浮躁?”葉疏陳說,“你犯了戒不說,難道還要逼着人跟你一起做和尚?”

“邱季深死了,才是一件能叫人心安的事。”和恩低垂着眼眸說,“你替他說話,你拿什麽替他保證?”

葉疏陳屏住呼吸,靠近他耳邊神秘說道:“我正想問,他本名究竟是什麽嗎?你悄悄告訴我。”

和恩平靜的表情終于有了波動,對他露出一絲郁悶的神情來。

·

邱季深跑回高吟遠的院裏,高吟遠竟然也才從外面回來。兩人看見對方都是驚了一下,眼神中透露出“大晚上你又跑哪兒去厮混”的家長臉。

高吟遠将院門關上,然後從袖子裏拿出一個袋子,潇灑抛到桌上。

邱季深跑過去打開,發現裏面竟然全是錢。

高吟遠賣一輩子馄饨都賺不到的錢!

“你你你……”邱季深指着他大驚失色,“你竟然背着我做出這樣的事情!錢重要嗎?竟要你犧牲至此!你應該要自愛一點。”

高吟遠簡直不想理她,脫了外衣就去缸裏打水。

邱季深又數了一遍,發現足有五十多兩,一袋子的錢幣放在手心沉甸甸的,捧着過去追問道:“你哪兒來的?”

高吟遠淡淡道:“有人找我買傘。預付的錢都在這裏。”

由于工期太長,邱季深差點都要忘了這事。

“哪位?”

高吟遠說:“幾位朝中官員。是我祖父曾經的舊友。”

是接濟的銀子啊。

“哦,也可以。”邱季深明白過來,點頭說:“挺好的,不要白不要不是?看來還是有好事的。”

高吟遠沒吭聲。

邱季深跑回自己房間,将之前唐平章賞給她的銀子,還有平日抄寫書冊的攢下來的錢都拿了出來,堆在一起。用手指一枚一枚地數着,再歸類放好。

高吟遠奇異地看她就那樣發起愣來。

邱季深心裏不自覺想到了葉疏陳。

現在冷靜下來,發覺出些許貓膩,之前遺漏的困惑也有了新的猜測。

葉疏陳早知道她不是“邱季深”本人,所以很有可能,當初就是故意借由高吟遠的案子,讓她被罰停職在家的。

沒想到世界不允許她低調啊。

冒名頂替這罪過,重嗎?當事人願意和解,自己認錯态度良好的話,能不能減刑?

高吟遠在她面前揮了下手,問道:“你魂不守舍的,做什麽?”

邱季深直起身,看着他,铿锵有力道:“人的生命,要有點重量,才有活着和被原諒的價值!你說對不對!”

高吟遠:“??”

邱季深毅然地将所有的錢都推到他的面前。

高吟遠這次是真的驚到了。

“你不要錢了?”

邱季深說:“不。我是想讓你幫我,全部拿去買白疊子。”

白疊子,就是指棉花。也可以稱吉貝。

高吟遠并沒覺得有多好,反而覺得她更瘋了。

“你買那個做什麽?裏面都是一些去不幹淨的籽,而且這個時節也買不到品質好的白疊子,要麽是些冷硬的成年貨。又沉又冷,不能保暖,還不大值錢。你如果是有錢沒地去,還不如買些綢緞,以後還能傳下去。”

棉花在這個時代并未盛行,中原跟江南地區都沒有種植,一般要從北面傳入。京城還能買到,百姓也見過,但了解實在有限。這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沒有相應的處理工具。棉花中的雜質難以去除,需要耗費大量人力,另外紡織工藝也相對落後,生産效率低下,無法有效利用。

這些人是沒有見識過彈棉花的力量。不知道那軟軟的,厚重的,溫暖的棉被,那他們那一床床用蒲葦絨捏成的顆粒被子要好上千百倍。

“高兄。”邱季深正色說,“你平時賣馄饨,也賺不到多少錢是不是?傘嘛,投産後就不需要你多操心,從今天起你有了新的責任。我會教你擀、彈、紡、織,而你就去交給世人!別忘了報上我的名字,讓我與你一起名垂青史!”

他們就是異次元的黃道婆!

邱季深一身金光閃閃的正氣,宣誓道:“從今天開始,我要做一個,以普度衆生為己任的好人!”

高吟遠沉默許久,問道:“你今天是在街上遇到僧人了嗎?”

邱季深驚呼:“你怎麽知道?是我身上閃耀着被普度的光芒嗎?”

高吟遠說:“我看你不止被普度,你都快被超度了。”

他說完甩了下毛巾,将桌上所有的錢幣卷走,賞她一個白眼,直接關門上鎖。

同類推薦

從零開始

從零開始

想要讓游戲幣兌換現實貨幣,那就一定要有一個強大的經濟實體來擔保其可兌換性。而這個實體只能是一國的政府。可是政府為什麽要出面擔保一個游戲的真實貨幣兌換能力?
戰争也可以這樣打。兵不血刃一樣能幹掉一個國家。一個可以兌換現實貨幣的游戲,一個超級斂財機器。它的名字就叫做《零》一個徹頭徹尾的金融炸彈。

福晉有喜:爺,求不約

福晉有喜:爺,求不約

老十:乖,給爺生七個兒子。
十福晉握拳:我才不要做母豬,不要給人壓!
老十陰臉冷笑:就你這智商不被人壓已是謝天謝地!你這是肉吃少了腦子有病!爺把身上的肉喂給你吃,多吃點包治百病!
福晉含淚:唔~又要生孩子,不要啊,好飽,好撐,爺,今夜免戰!這已經是新世界了,你總不能讓我每個世界都生孩子吧。
老十:多子多福,乖,再吃一點,多生一個。
十福晉:爺你是想我生出五十六個民族五十六朵花嗎?救命啊,我不想成為母豬!
言情史上生孩子最多女主角+霸道二貨總裁男主角

穿越之農家傻女

穿越之農家傻女

頂尖殺手因被背叛死亡,睜眼便穿成了八歲小女娃,面對巨額賣身賠償,食不果腹。
雪上加霜的極品爺奶,為了二伯父的當官夢,将他們趕出家門,兩間無頂的破屋,荒地兩畝,一家八口艱難求生。
還好,有神奇空間在手,空間在手,天下有我!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新書《神醫小狂妃:皇叔,寵不停!》已發,請求支持)初見,他傾城一笑,攬着她的腰肢:“姑娘,以身相許便好。”雲清淺無語,決定一掌拍飛之!本以為再無交集,她卻被他糾纏到底。白日裏,他是萬人之上的神祗,唯獨對她至死寵溺。夜裏,他是魅惑人心的邪魅妖孽,唯獨對她溫柔深情。穿越之後,雲清淺開挂無限。廢材?一秒變天才,閃瞎爾等狗眼!丹藥?當成糖果吃吃就好!神獸?我家萌寵都是神獸,天天排隊求包養!桃花太多?某妖孽冷冷一笑,怒斬桃花,将她抱回家:“丫頭,再爬牆試試!”拜托,這寵愛太深重,我不要行不行?!(1v1女強爽文,以寵為主)讀者群號:,喜歡可加~

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

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

回到一九九六年,老謝家的女兒謝婉瑩說要做醫生,很多人笑了。
“鳳生鳳,狗生狗。貨車司機的女兒能做醫生的話母豬能爬樹。”
“我不止要做醫生,還要做女心胸外科醫生。”謝婉瑩說。
這句話更加激起了醫生圈裏的千層浪。
當醫生的親戚瘋狂諷刺她:“你知道醫學生的錄取分數線有多高嗎,你能考得上?”
“國內真正主刀的女心胸外科醫生是零,你以為你是誰!”
一幫人紛紛圍嘲:“估計只能考上三流醫學院,在小縣城做個衛生員,未來能嫁成什麽樣,可想而知。”
高考結束,謝婉瑩以全省理科狀元成績進入全國外科第一班,進入首都圈頂流醫院從實習生開始被外科主任們争搶。
“謝婉瑩同學,到我們消化外吧。”
“不,一定要到我們泌尿外——”
“小兒外科就缺謝婉瑩同學這樣的女醫生。”
親戚圈朋友圈:……
此時謝婉瑩獨立完成全國最小年紀法洛四聯症手術,代表國內心胸外科協會參加國際醫學論壇,發表全球第一例微創心髒瓣膜修複術,是女性外科領域名副其實的第一刀!
至于衆人“擔憂”的她的婚嫁問題:
海歸派師兄是首都圈裏的搶手單身漢,把qq頭像換成了謝師妹。
年輕老總是個美帥哥,天天跑來醫院送花要送鑽戒。
更別說一堆說親的早踏破了老謝家的大門……小說關鍵詞: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無彈窗,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最新章節閱讀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本文一對一,男女主前世今生,身心幹淨!】
她還沒死,竟然就穿越了!穿就穿吧,就當旅游了!
但是誰能告訴她,她沒招天沒惹地,怎麽就拉了一身的仇恨值,是個人都想要她的命!
抱了個小娃娃,竟然是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這個屁股後面追着她,非要說她是前世妻的神尊大人,咱們能不能坐下來歇歇腳?
還有奇怪地小鼎,妖豔的狐貍,青澀的小蛇,純良的少年,誰能告訴她,這些都是什麽東西啊!
什麽?肩負拯救盛元大陸,數十億蒼生的艱巨使命?開玩笑的伐!
她就是個異世游魂,劇情轉換太快,吓得她差點魂飛魄散!
作品标簽: 爽文、毒醫、扮豬吃虎、穿越、喬裝改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