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章
午夜的鐘聲響起,埃德加自教堂上層望向亞哈革的方向。鎮靜劑送達的時間比預期早了些,路德維希已經把血月狩獵的第一梯隊派了出去,不需他再勞頓。埃德加扶了扶眼鏡,暗自得意。
早在勞倫斯和威廉大師分道揚镳之前,教會就在拜爾金沃斯內部探聽各位學者的口風,以尋求支持者。那件事情是足夠早,早在埃德加和密寇賴許的生意開始之前,早到密寇賴許還沒完全失去理智。
埃德加不記得自己的出身,他只記得一些含糊不清的傳言:沒比他大幾歲的密寇賴許在入室行竊時發現他,周圍留着具産婦的屍體,接生婆不知去向,家裏沒有男主人,沒有錢,沒有任何能換成錢的東西。密寇賴許餓着肚子把他撿起來,偷偷放到威廉大師的書房。
就連這些描述,也是埃德加由無數人的只言片語拼湊出來的。經歷獵人的夢境之後,他更模糊了回憶和現實的界限。密寇賴許從未提及這段過往,他們之間保持着平實的默契。
埃德加還是個男孩的時候,貧苦的生活度日如年,過早地消耗了他的純真。和所有懵懂的男女幼童一樣,他堅信到了恰當的時機,生活會發生改變,未必是毀天滅地的傾覆,倒該有好轉的可能性。
撇開那難以澄清的故事,埃德加記憶裏的威廉遙不可及,克制、嚴密,謹慎得反人性;而勞倫斯更為直接,出手恰到好處。為勞倫斯做事得到的東西未必多,卻總能抵上比底線稍微高一點的位置。也許是幾千回響的小費,也許是打磨武器所需的最後一塊血石,甚至還可能僅僅是句精準的貼心話。雅楠人所需,無非高于貧瘠,即便少于富足。
威廉給予的教育是基于對未知的敬畏,而勞倫斯展露的則是現實的希望。
埃德加回到他的單人宿舍,取下背上的聖劍,倚靠在角落的陰影裏。走廊裏,守夜人來回巡視,燈籠的火光忽明忽暗。
再熬過這一夜。
慣常的閃念掠過埃德加心頭,他摘下眼鏡,和衣躺到床上,教堂的高樓寂靜如死,冰冷的床鋪毫無生氣。
密寇賴許當年未追随勞倫斯的理由簡單而深邃:在拜爾金沃斯有事可做,收入夠填飽肚子,圖書館還是他躲避現實的理想鄉。
認識羅姆之前,密寇賴許是社會哲學系最好的學生。除此之外,他更有個避世的愛好:古蘇美魯的語言。
相比通用典籍上常見的英語和拉丁語,蘇美魯語有更為精妙的音高重音、詳細的體詞區別、多達六種的動詞變格,繁複的文字樣式堪比符文。由于歷史年代斷層、古物失佚,其中含有相當難以明确的內容,甚少作為公開的參考。拜爾金沃斯的課程中,對這門語言牽涉及淺,哪怕該隐赫斯特的貴族,也無人可以之作為學識廣博的吹噓。
密寇賴許在此展露了吊詭的天賦,入學的第二個年頭,他在完成平素的學業之外,更将兩本以蘇美魯語言寫成的星相古籍轉譯為當代英語。盡管無從驗證正誤——語言和星相的——亦無人為此出價。他依然樂此不疲。
埃德加對此羨慕不已,比起精神的滿足,他更追求口腹之欲——在雅楠,真是奢求。他的智慧并沒達到理解躲進知識之海樂趣的地步,也不認為發狂是件好事,畢竟密寇賴許是他唯一信任的人,從教會的秘密生意和其他層面來說,均是如此。
埃德加閉上眼睛,就算在教堂裏相對安全的地方,他也無法入睡。血月不祥的光芒籠罩着全雅楠,活着的人,死去的人,或許能在此刻連通。
腳下的水波無聲蕩漾,密寇賴許停下腳步,黃白色的暖光籠罩着他,讓他頭腦發昏。前方的白衣女士轉過臉,面紗下的眼睛原本虛無浩瀚,此刻又多了些神秘的恐怖氣息。密寇賴許回過身,幻景的另一頭,羅姆靜靜伫立。
“你也來?”密寇賴許狠狠地揉了揉眼睛,他的聲音清晰起來。
“我不放心。”
羅姆揮揮手杖回答。在手杖頂端,宇宙的痕跡纏繞其上,星光華彩流動如水;她腰間的□□閃過寒光。進入夢境所需的儀式物品繁複難尋,她一定早就準備好了,或許她早就期待這一天。
密寇賴許微微颔首,轉身向前。對于噩夢中女士的身份,他早有所猜測。但面對面承認這一點,則需要太多東西。勇氣、智慧、力量、命運的眷顧,還有恰當的契機。
羅姆的身影在他腦海中掠過,這次會面将帶來何種結果,無人知曉。密寇賴許緩步行至白衣女士面前,停在恰當的距離,清了清嗓子,躬身行禮。
“古代的魂靈,”密寇賴許以蘇美魯的語言發聲,他的聲音一掃令人不快的粘稠,變得清亮高昂起來,“何事幹擾您的安眠?讓您屈尊行進現代人的睡夢?”
白衣的女士投以難以言說的目光,回以相近的言語。而這聲波中夾雜着某種類似喊叫的成分,逼得密寇賴許倒退兩步、跌坐在地,頗似中了某種怒吼般的秘法。不遠處的羅姆握緊手杖,快步向前。而噩夢的女士先于生者意識到了這一點,她擡起右手,那華貴的儀态任是最野蠻的造物也感受得到其中悲憫。羅姆停下腳步,看着亡靈扶起倉皇失措的密寇賴許,展開他攥緊的左手,輕柔有如母親愛撫嬰兒。
密寇賴許穩住手臂,任她用沾滿幹涸血塊的指尖在他手心畫出繁複的形狀。
“吾名雅楠,應世人之呼喚而蘇醒。而當世之煩憂,唯當世之人可解。”
密寇賴許的心提到了喉嚨。自勞倫斯離開拜爾金沃斯,召喚古神便成為了全雅楠城風靡的儀式。古神奧秘無窮,所行儀式需精密準确,如果出了差錯,召出別的東西也不奇怪。治愈教會成立初期,有疾病患者以海水灌注頭腦,以期取得與古神的聯系,收效甚微,遺禍慘烈;另有獵人于蘇美魯墓穴中實行召喚儀式,以期召喚出古代獵人增強探寶戰力,而被召喚的狂人時常把舉行儀式的獵人殺個精光;近期的血色月相在拜爾金沃斯學院內更掀起了沸騰的傳言,一說教會獲得了新生古神作為治愈之血的來源,另一說勞倫斯本人掌控了蒼白之血的秘密。類似的謬誤,密寇賴許聽聞無數,而錯誤的召喚古神儀式導致的結果,他卻頭次經歷。
待雅楠女王寫明她所求之事,密寇賴許雙腿一軟,跪倒在地。
“此事超乎我等所及,”密寇賴許低聲說,同時向羅姆撇了一眼。
羅姆聽清他的話語,見他臉色難看,心知不是什麽好事。雅楠女王不露聲色,又寫下闡明之語,密寇賴許領會她的意思,全身斷線風筝般地搖了搖,幾欲嘔吐。
“容我等相商,”他抽回手,細碎的血塊随即消失不見。
女王欲言又止,深入骨髓的音波再起,密寇賴許連滾帶爬地奔回羅姆身邊,抱緊她的雙腿。兩人雙雙捂緊耳朵,水波随風卷起。等他們回過神來,雅楠已在遠方的地平線上,周身沐浴着月光的血色。
“怎麽了?”羅姆問。
“勞倫斯猜對了,蘇美魯人沒準備好,”密寇賴許擦擦額頭上的汗水,“我想……我們也沒有。我們所做的,和古人并無區別。或許我們的後人,也不會有區別。”
“她要我們做什麽呢?”
羅姆把手杖插到腰後,摟住密寇賴許,他渾身上下被汗水浸透,散發出緊張的氣味。
“殺個古神,”密寇賴許回答,“誰會去做這種亵渎的事?”
“這對我們來說……或許很難辦吧。”
“誰會去?!”
“勞倫斯,和他的同僚。”
羅姆輕聲說,遠方的亡靈回望,那眼神裏似乎包含了些許期望的成分,顯然是聽到了她的答案。羅姆回應死者的視線,懷裏的惱人貨抖得更兇了。
“她一定是找過勞倫斯了……出于什麽原因,勞倫斯沒答應,”羅姆說。
“這……你為什麽确定?”
“你忘了吧,勞倫斯過去也是拜爾金沃斯的學者。”
羅姆停了停,假如一個學者想得到正常的尊敬,或多或少會重視拉丁語的學習。而勞倫斯獨辟蹊徑,是當年全學院唯一一個選修蘇美魯語言的。而他的導師,正是威廉。密寇賴許被他的狂熱和命運的方向左右,或多或少被卷入了這些令人瘋狂的秘密。古代的女王自然不願屈尊降貴,修習後世的語言。
“也許是不相信,也許是……她還說了別的什麽嗎?”羅姆又問。
“如果我們答應,就前往她的墓室,她說了開啓墓室的辦法。她……”
密寇賴許保持最後的鎮定,完整重複了他們對話的內容。包括開啓墓室儀式所需的供品組分和用量。
“明天找威廉大師處理,這件事……過于沉重,”羅姆輕聲回答。
“快快快我們快回去,我要鎮靜劑,鎮靜劑!”
此時,雅楠女王已消失在血月的殘影之中。羅姆深吸一口氣,拍了拍密寇賴許顫抖的肩頭,她深知夢境是他認可的唯一避世之所,他找到了進入夢境的方法,明确了在其中如何實行儀式,更深信意識在夢境之中可以逾越生死和時空的界限。這些研究耗時良久,而古代亡靈的造訪,讓他所做的一切都失去了意義。
羅姆轉了轉手腕,冰冷的觸手從她袖子裏滑出。她獨自在教師辦公室午睡時、最糟糕的白日夢裏偶爾會掠過密寇賴許的死相;她也無數次潛入密寇賴許的噩夢,把他從恐怖的幻境拉出來,然而今晚……
羅姆開了槍,沉重的水銀子彈在密寇賴許的頸動脈上開了個洞,如果不這麽做,他還會記得夢境裏發生的事情,而這一點小小的折磨,足以帶他的痛苦邁向真正的瘋狂。噴濺的鮮血中,密寇賴許甚至還笑了笑,那笑容頗有些許解脫的意味。
“現在你将醒來,你會忘記一切,”羅姆平和地說,夢境的虛影在她懷中化為烏有。
如果此事未曾發生,密寇賴許自此醒轉,即刻加入雅楠城內為數不少的狂人大軍,那麽亞哈革也就少了一派邪教,外鄉人也不會被綁架、以血肉填充重生的神靈。盡管無人能預料此事是否會扭轉雅楠破敗腐爛的命運,而在知曉此事的人群中,它俨然化為羅姆諸多愚行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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