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三十七

“莉！——”

英航扔掉書包，朝屋裏跑去。

客廳的地上灑落着從瑤莉的包裏掉出來的東西，錢包、手機等等。

“莉！”

英航繼續一路找過去。

廚房也是一地狼籍，平底鍋摔在地上，半生不熟的菜肴灑得到處都是，地板上滿是帶油星的水漬，另外還有一把菜刀，被丢在洗碗槽下方的角落裏。

英航首先去撿起那把刀，把它放進了抽屜，然後他繼續去找瑤莉。

最終，他在卧室的衣櫥後面，看到了躲在裏面瑟瑟發抖的瑤莉。

“莉，你怎麽在這裏？”

他蹲下身，朝瑤莉伸出手去，結果瑤莉把自己縮得更緊了。

“槍！有槍聲！”瑤莉說。

“什麽？”

“有人開槍了！！剛剛！啊！！！”瑤莉用雙手緊緊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英航的眼圈猛的紅了一下，他朝瑤莉無力地笑了笑。

“沒事了，都已經結束了，別怕，把手給我……”他靠近一些，把瑤莉的手從耳朵上拿下來，然後拉住它們，一下把瑤莉抱進了自己的懷裏。

瑤莉緊緊地摟住他的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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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警察來了嗎？你把警察叫來的？”

“是啊，所以壞蛋們都已經被帶走了——”

“有人受傷了嗎？”

“沒有。”

“你确定？”

“我确定。”

瑤莉明顯地松了口氣，稍後，她擡起頭來，雙眼朦胧地望住英航：“英航，是你嗎？”

英航感到一陣心酸。

“是我。”

“你沒受傷吧？”

“沒有。”

“對不起，我把買給你的冰淇淋摔碎了……”

“不要緊，我們下次再去買……”

鼻酸更強烈了，為了不讓眼淚流出來，英航鼓起一個更大的笑容說：“莉，我肚子餓了……”

“哦？是嗎？啊！對不起！我不知道時間已經這麽晚了，糟糕！我爐子上還開着火呢！！！”話音剛落，瑤莉已經奮不顧身地跑進了廚房。

結果廚房的一片狼籍再次把她吓壞了。

“發生了什麽事？家裏遭小偷了嗎？為什麽亂成這樣？”她一臉不解地轉頭望向英航。

英航無言以對，只能苦笑着說：“對不起，都是我——”

“哎呀！原來是你這個冒失鬼！”瑤莉咯咯一笑，轉身去拿掃帚和簸箕了，剩下英航一個人呆呆地站在原地，想哭，又不敢哭，想狠狠地揍自己一頓，又怕會吓到瑤莉。

“她患了創傷後應激障礙。”

那是在成為人質的瑤莉成功被解救、然後在醫院裏處理了她身上的外傷、她卻突然又在醫院的走道裏像受了什麽刺激一樣發狂般地大吼大叫、最後被再次收治後從精神科醫生那裏得到的論斷。

“很明顯，她在案件中受到了強烈的刺激，原因應該就是因為親眼目睹了被害人被劫犯槍殺致死……”

“那她能治好嗎？”

“目前來說，心理治療是最有效的方法，但時間和效果要看個體情況，暫時我無法給你一個确切的答案……”

瑤莉很快就把地上打掃幹淨了，地板又煥然一新。

瑤莉看起來還是和從前一樣，做什麽事都是幹淨利落的，一點兒都不拖泥帶水。

“瑤莉真是我所見過的最溫順的女孩子，誰要是有幸娶了她做媳婦，真是大大的福氣。”記得有一次，姑姑曾這樣當着大家夥的面兒誇獎過瑤莉，結果把瑤莉鬧了個大紅臉，可她越是這樣害羞謙卑，似乎就越是博得大家的喜愛，而坐在一邊旁觀的英航，心裏只有苦澀和自責。

他不是沒想過要把瑤莉還給江悅，事實上，那個用冰淇淋交換的秘密就是他準備要向瑤莉忏悔和說明當初導致江悅與她分手的原因，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誰能想到，那一天，他從手術室裏出來并沒有等到冰淇淋，而瑤莉，也已經變成了眼下這個樣子——

瑤莉的心理治療一直沒能取得好的結果，有些時候她看上去似乎全好了，可是不經意間，讓她突然聽到一些比較響的聲音，或是路邊有人争吵之類的，只要是類似的一點點刺激，就會使她的病重新發作。

最嚴重的時候，她甚至都不能接受除了英航以外的人靠近，哪怕是姑姑和表姐他們。

“不知道把她送回國去會不會好一些？讓她呆在她父母身旁？”有次，幾個表姐這樣提議，英航也試着去問了，沒想到把瑤莉吓壞了，她死死地抓住英航胸前的衣襟，吓得魂不附體地說：“英航，你不要我了？你要抛棄我了？為什麽？是我哪裏做得不好？你告訴我，我改！就是請你，不要趕我走，我不要回去，我害怕，我哪裏也不想去，我害怕……”

瑤莉之所以變成現在這樣，都是被自己害的，所以，英航還能怎麽做？除了緊緊地抱住她，答應她想要的一切，再沒有別的了……

瑤莉好像要重新做飯了，她打開冰箱，從裏面拿出食材，然後放在水龍頭底下沖洗起來。

英航走過去，“我來幫忙吧？”

瑤莉扭頭，笑得一臉嬌俏地說，“不用了，你就坐着等吃吧！”

“不要緊的，反正我也沒事做……”

“作業呢？”

“早做完了。”

“那就去玩嘛，聽聽歌，打打游戲什麽的，上了一天學，你一定很累了……”

“我不累——”

結果，英航的手剛一放進洗碗槽，瑤莉就變了臉色。

她把她手裏正在沖洗的菜突然拎出來摔在了地上，剛被清潔過的地面，馬上又灑滿了水漬。

英航低頭不語，稍後，他蹲下身，準備把那些菜撿起來，結果瑤莉又一腳踢了過來。

“我說了不用你幫忙，你沒聽見嗎？你耳朵聾了嗎？還是故意在跟我對着幹？哦，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在瞧不起我啊？覺得我是個廢物對吧？那你直說啊！說你不想再看到我了，說你想讓我離開，你說啊！你說啊！！！”

英航閉嘴不語。

瑤莉突然冷笑，“你是不是不好意思開口啊？那行吧，那我自己走……”瑤莉說完轉身，英航從她背後抓住了她的手，誰知瑤莉轉身就是一腿，直接踹中了英航的心窩。

英航悶哼一聲，捂住胸口，蜷縮在地上。

“混蛋！你幹嘛要拉我？警察來了，你的死期也到了！快還我的冰淇淋！快還給我我的香草冰淇淋！！！”

瑤莉發狂般地叫着，英航伸手，用力把她拉入了自己的懷中，他不顧她的瘋狂掙紮，緊緊地、緊緊地抱住她，然後，他就失控般地痛哭了起來。

“英航……”一聽到英航的哭聲，瑤莉瞬間不動了。

她整個人像是剛從夢裏走出來似的，一臉的恍惚。

英航咬住嘴唇，直至絲絲血腥味從他的舌尖處彌漫開來。

胸口劇烈的疼痛，像是有齧齒類動作正在啃咬着他的心髒。

瑤莉驚慌失措地叫了起來：

“對不起啊，航，我是不是又犯病了？我沒把你怎麽樣吧？你沒受傷吧？”

瑤莉想推開英航看看，可英航拼死不讓。

有太多的話，堵在喉嚨，這是長久以來，一直被自己強壓在內心深處的對瑤莉的歉意，而這些道歉的話，不是他不想說，而是他——不敢說，也不能說。

“我沒事，只不過——”

像瑤莉這樣心地善良的人，別說跟她道歉了，大概只需要自己稍微對她和顏悅色一點，她就能把什麽恩怨全都忘得一幹二淨了吧？

“因為你剛剛拒絕了我幫忙，所以——”

所以，我是不會跟她道歉的，因為，我沒有資格求得她的原諒。

“所以你要接受我一個小小的懲罰。”

“懲罰？那是什麽？”瑤莉一臉呆萌地問。

不要原諒我，瑤莉，永遠，不要原諒我，請一輩子把我當成仇人，請一輩子恨我，因為只有這樣，我才能稍微為你做出一點補償。

“閉上眼睛和嘴巴！”英航說着，摟住瑤莉的後頸，把唇壓向了她的唇。

啪！

一個耳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扇了過來。

好痛！

痛得半邊臉頰像是火燒起了一樣。

可是心裏，卻感到很爽？

“你瘋了嗎英航？你為什麽要這樣做？”

瑤莉的眼中，浮起了屈辱的淚水。

雖然很心疼，可是——

“什麽為什麽？難道你留在我身邊，不就是想跟我做這樣的事嗎？”

（對不起）。

“你！你怎麽能說這樣的話？”

“我怎麽啦？我今年都20歲了哎！你總不能讓我一直是處男吧？”

（對不起）。

瑤莉變得越發惱怒了，“閉嘴！你快給我閉嘴！否則我又要打你了！”

“那就打呗！看看你還能打得多重！來呀！動手呀！”英航挑釁般地把臉湊過來。

瑤莉伸手往英航的肩上重重一推，英航身子一倒，腦袋撞在了身後的櫥櫃上，發出了一聲巨響。

瑤莉吓壞了，“英航——”

英航甩開瑤莉，捂着頭去冰箱裏找冰塊，瑤莉追過去想幫忙，結果被英航狠狠地推開了。

“英航，別生我的氣，我不是故意的……”瑤莉站在一旁眼淚汪汪地說。

英航冷冷地望過來：

“你幹嘛要跟我道歉？”

“因為我把你推倒了呀……”

“那是我自作自受！跟你毫無關系！”

“可是——”

“別可是了！你為什麽老是這樣？明明不是你的錯，卻總是把錯攬在自己身上？明明被欺負了也不肯說，所以才會被像我這樣的人一天到晚地耍弄！你就是活生生的那種被人騙了還替人數錢的例子！你不是病了，而是已經傻了，你從頭到尾就是一個傻瓜，你已經沒救了！”

“所以……你不要我了嗎？”瑤莉淚如雨下。

英航強忍住內心的悲痛，用力別過身去，然後冷冷地開口道：

“不是我不要你，而是……你需要的人，根本不是我。”

英航去學校請假那天，又遇到了米娜。

“英航，你怎麽樣？還好嗎？”

“我要回國了。”

“诶？真的？要回去多久啊？一周？”

“暫時還不知道。”

“是不是要回去見你那位勇敢的女孩呀？”米娜笑得一臉俏皮地說。

英航定定地看着她，然後聳了聳肩，語氣平淡地說：“不，我是要送她去見她真正喜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