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葬禮

兩個人各懷心事地閑聊着，司徒瑞心中也慢慢有些明白了。他媽雖然沒有直接問，但是一直旁敲側擊地關心他有沒有什麽關系好的女孩子，什麽時候帶回去看看。司徒瑞一邊打着哈哈，心裏又有一些忐忑，他和葉知秋現在是什麽關系他自己都有些沒有底，若是現在就讓他媽看到葉知秋，他害怕直接把葉知秋吓跑了。

他賭不起，只能委屈自己媽媽了。

母子兩人坐了這麽久，夏玲也看出來自己兒子是有心不告訴自己了。她心裏多少窩着氣，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就要走了。司徒瑞心裏雖然對夏玲抱歉，但是奈何現在還不是時候，只能陪着小心将媽媽送出了門，想着等過段時間兩個人穩定下來了，再帶着葉知秋回家去見爸爸媽媽。

誰知道卻再也沒有這個機會了。

夏玲來訪之後的兩個月，司徒瑞和葉知秋的小日子還在持續着，司徒瑞對他們現在的生活很滿意，這中間那個男人又去過一次葉知秋的公司，司徒瑞在葉知秋身邊盯着他似乎是打算他再動一次手就馬上撲上去，那個男人卻一改之前的惡劣态度，對着葉知秋和司徒瑞笑眯眯的，還告訴葉知秋有空帶司徒瑞去“家裏”吃飯。

自然沒有人回答他。

葉知秋也從來不在司徒瑞面前提起這個男人有關的事情，因此司徒瑞也就不問。一天早上他剛剛送葉知秋去上班回到自己住的小公寓樓下，就被幾個身穿警察制服的人攔住了。

司徒瑞被人帶走了。

事情發生的太快，幾乎讓人措手不及。他被帶到了一個房間裏面，不斷有人來來往往，重複問着他知不知道自己爸爸貪污了巨款的事實。司徒瑞一開始還瘋狂咆哮着自己爸爸不可能是這樣的人，司徒瑞從小淘氣，幾乎是被從小訓到大，但是那個男人在他面前永遠剛正不阿，不管是作為一個父親還是作為一個官員，司徒瑞對他都充滿了崇拜。

那些人口中的這個父親，不是司徒瑞的父親。

然而這審問似乎是沒有盡頭。

他沒有手機，不知道時間，只知道已經過去了很久，腦海中一個角落隐隐想着，他沒有去接葉知秋，她應該着急了吧。他已經很久沒有吃飯了，嘴唇也幹裂了起來，坐在他對面的人輪班倒，所有人都在要求他說出關于他爸爸貪污的事實，司徒瑞已經徹底失去了力氣，一件沒有的事情，為什麽會被人說成事實。

直到連審問他的人都覺得疲憊了起來。

司徒瑞在模糊之中看到有人進進出出，他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他雙眼已經熬得通紅，但是還是不能閉上眼睛。大腦就像是快要爆炸了一般，腦子裏面已經沒有了連續的意識，只是斷斷續續地想着，爸爸到底怎麽樣了，這個審問要持續到什麽時候，葉知秋……現在怎麽樣了？

他被人叫醒了。

也不知道是在什麽時候睡着的，司徒瑞被人叫醒的時候，還覺得腦子昏昏沉沉的。一個剛才審問他的警察居高臨下地看着他，臉上的表情卻沒有了之前的兇狠，不知道是不是司徒瑞的錯覺，從這個警察的臉上，他似乎看到了一絲同情，還有一種如釋重負之後的輕松。

司徒瑞的心裏突然升起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他強行壓制住自己的這種預感，那個警察率先站了起來，打開了一直緊閉着的審訊室的門。司徒瑞在這個房間裏已經呆了太久，門突然打開，居然産生了一種畏懼感，似乎外面有什麽東西已經在悄然改變了。警察走在前面，只對着司徒瑞說道：“跟上。”

直到走出來之後，才發現現在已經是深夜了。但是即使是這個時候，警察局裏也是人來人往。似乎是發生了什麽事情，很多穿着制服的人在走廊裏跑來跑去，司徒瑞看到有穿着白色衣服醫生模樣的人從裏面走出來，而他們現在去的，似乎就是醫生剛走出來的地方……

這段時間過得飛快，葉知秋的手一寸一寸撫過司徒瑞的臉頰，他瘦了很多，看上去也比以前成熟了一些。青春期距離他們已經這麽遙遠了，但是以前的司徒瑞臉上還是有些嬰兒肥，因此葉知秋總覺得，他笑起來的時候還是有些孩子氣。

現在她卻懷念這孩子氣了。

司徒瑞直勾勾地看着葉知秋，她跟分開之前卻好像沒有什麽不一樣，還是那麽好看。高中開學第一天，司徒瑞在人群之中一眼便看到了葉知秋。他的心從那一天開始就被葉知秋塞得滿滿的，開學一個月的時候，有一天司徒瑞在男生寝室大喊葉知秋一定是他媳婦兒，第二天這個消息就被傳遍了全班。那個時候大家都還很青澀，就連司徒瑞這個厚臉皮都有一些害羞，可是葉知秋就這麽坐在最後一排，插着手冷冷地看着他。

司徒瑞伸出手去，撫摸着這同一雙眼睛，明明跟當時的那雙眼睛一樣，可是此刻裏面卻漾起了柔情。

司徒瑞的手機就是在此刻響起的。

院子裏沒有人說話，因此這聲音不免顯得有些刺耳。司徒瑞頓了一下，從口袋裏掏出手機來，卻是房東打來的。葉知秋看着司徒瑞接聽電話，然後在一瞬間，臉色變得蒼白。司徒瑞似乎都有一些站不穩了，葉知秋擔心地看着他。緊接着就看到他像是回過神來，一把甩開葉知秋的手，往外面狂奔而去。

客廳裏的人全部都被吓住了。餘念抱着小林星上樓去了，林慕安本來站在原地和一個老同學說着話，便看到司徒瑞臉色蒼白地從院子裏狂奔進來，然後往外面沖去，林慕安皺了皺眉頭，就看到葉知秋跟在司徒瑞身後跑了出來，他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事情，也跟了上去，只留下還站在原地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的客人們。

林慕安沖出來的時候司徒瑞和葉知秋已經上了同一部車疾馳而去。林慕安馬上上了車跟上，緊跟在他們車的後面。随着車子慢慢行進，林慕安猜到是他們的目的地了。司徒瑞的爸爸司徒卿在警察局自殺之後，他們家裏的全部財産都被沒收充公，司徒瑞和他媽媽現在住在他外公外婆留給夏玲的舊樓房裏。之前搬家的時候，林慕安去過那裏幾次。難道……他不敢再接着往下想了。

林慕安的車子開進一個小區裏面，卻被堵在路邊再也無法前進半步。前面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附近的居民全部都聚集在樓下，林慕安坐在車子裏面，看着前面的方向，正是司徒瑞現在的家的方向……

林慕安回來的時候已經是夜裏兩點鐘了。客廳裏還亮着一盞小燈，身體已經很累了，但是心卻更加無法放松下來。他反身關上家門，正準備往樓上走去的時候，樓上一個人走了下來，林慕安擡起頭來看過去，是自己的父親。

林楚今年也快五十了，雖然相比同齡人顯得年輕一些，但是到底已經這麽大年紀了，頭發也開始花白了一些。他似乎沒料到林慕安回來了，臉上帶着一些驚訝，父子兩人沉默了一下，林楚開口道：“司徒瑞怎麽樣了？”林慕安搖了搖頭，只說：“不太好。”似乎是回想起之前看到的什麽事情了，臉色又差了一些。

不免又想起了一些事情。林楚也只是嘆了口氣，拍了拍自己兒子的肩膀：“早點睡，有什麽能幫的盡量幫一下。”林慕安點了點頭，往樓上走去。

一進房間，就看到餘念披着毯子躺在沙發上睡着了，手邊的地板上還攤着她的手機。林慕安走過去将餘念的手機從地上撿起來放在桌子上，然後蹲在了餘念身前。他已經太久沒有這麽仔細地觀察過餘念了，兩個人在一起太久，以致于餘念的變化在林慕安眼中變得太過理所當然，而難以發現。比如此刻眼前的餘念，身上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開始流露出了女性的氣息。

林慕安将餘念小心翼翼地抱起來，抱到床上去，餘念剛剛沾到床單，便一把摟住林慕安的脖子，安心地将腦袋埋了進去，似乎完全沒有察覺到環境的變化。林慕安被餘念勾着脖子一起躺在了床上，心裏的千頭萬緒在此刻被一一撥開，明天的事情，便留給明天來解決吧。此刻，相愛的人陪伴在身邊，能做的只有一起入夢。

在司徒卿自殺的四個月之後，他的結發妻子夏玲選擇了和他相同的自殺方式死在了家中。夫妻兩的葬禮都很冷清，不一樣的是司徒卿的葬禮上跪在那裏的是司徒瑞和夏玲，而夏玲的葬禮上跪在地上的是司徒瑞和葉知秋。司徒瑞雙眼通紅，臉色極其蒼白，但是還是強撐着要送自己母親最後一程。

司徒家的親戚在司徒卿出事之後便再也沒有出現過，此刻的禮堂，不免顯得有些冷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