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酒樓

開春之後,江雲樓的病顯而易見的好了許多。

這一日,江雲樓帶着程英下山一趟,主要目的是買擦琴的油,他領着程英去了曲洋推薦給他的店——還是特意抱了琴一起過去的——他與掌櫃商量了大半天,最後還是買了份銀杏油,又囑托掌櫃晚些時候送上黑木崖。

這家店在黑木崖下開了許多年,很有些自己的門路,便爽快的應承了下來。

“若還有新來的曲譜,也請掌櫃的替我留一份。”

“唉,那當然,老朽記得的。”

掌櫃滿面笑容的将江雲樓送出了店門,心道這樣從不讨價還價的主顧實在是稀少,又文質彬彬的,好說話的緊,他本人是很願意江雲樓多來光顧他家的生意的。

出了店門,江雲樓拉着程英,走在繁華的街上,并無即刻回返的打算。今日下午不用去任盈盈處教琴,又難得下來一趟,他自然不會急着回去。

“英兒,你有什麽想買的東西麽?”

程英咬着糖葫蘆,聞言默默搖了搖頭。

江雲樓左右看了看,目光停留在街邊小攤上擺放着的幾個盆栽上,走上前,端詳起了一顆仙人掌。

他指了指最小的那盆,問道:“這盆仙人掌怎麽賣?”

攤主說了個價錢,江雲樓便又挑了個順眼的花盆,摸出銀錢一并付了帳。

攤主喜滋滋的收了錢,還态度極好的說了句“客官下次再來。”

等江雲樓抱着仙人掌走出去十幾步,程英才道:“江哥哥,你買貴了。”

她在私塾裏随着別的小朋友一起喊江雲樓先生,結果下了山就自己改了口,想來心底還是更願意喊江雲樓一聲哥哥的。

江雲樓詫異道:“是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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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英點點頭:“你應該再與他說說價的,貴了十幾文呢……”

估摸着是攤主看江雲樓穿着不俗,才試探着加了價,而江雲樓果然一文錢都沒有與他講。

十幾文……

江雲樓在心底想了想,覺得只是貴了十幾文罷了,于是微微一笑,對程英道:“沒關系,貴了就貴了吧,不礙事。”

程英默默點了點頭。

她看過江雲樓行囊裏的東西,大部分東西她都不認得,卻直覺的認為十分昂貴,而她義母也肯定了這一點,又說江雲樓衣服的料子也是不同尋常,上了街還有看什麽就買什麽的毛病,因此私下還曾猜測過江雲樓出身富貴,一般出身富貴的人花錢大都是大手大腳的。

她就是有些擔心,再這麽大手大腳的花下去,會不會入不敷出……

程英人小鬼大的嘆了口氣。

江雲樓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不明白這小娃娃好好的,做什麽唉聲嘆氣?

他的腳步忽然頓住了。

前面酒樓處一閃而過的人影,匆匆忙忙的……似乎十分眼熟。

那身影,竟像是任盈盈。

他愣了愣,下意識的帶着程英快步走向了那座酒樓,卻冷不丁的撞見了另一個熟人。

——紅箋。

紅箋見到江雲樓也是一愣,正遲疑間,江雲樓已走上前,詢問道:“方才那人可是盈盈?”

紅箋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

江雲樓蹙眉道:“她與你一起來的?”

紅箋道:“婢子也是偶然撞見了聖姑,見聖姑獨自一個人,有些放心不下,這才偷偷跟上來,并非與聖姑一道。”

她将全身裹得嚴嚴實實,看着就像個風塵仆仆的江湖人,又特意戴了鬥笠,不想江雲樓還能認出她來。

……到底還是準備的過于匆忙了。

江雲樓蹙眉沉思。

任盈盈一個十歲的小丫頭,怎麽會一個人走下黑木崖,還鬼鬼祟祟的跑進酒樓裏去?

他直覺不對,問紅箋:“教主知曉此事麽?”

紅箋目光微閃,但很快便從容含笑道:“婢子來不及抽身去禀報教主,教主自然是不知情的。”

江雲樓看看酒樓大堂裏坐着的一桌桌人,其中大部分都是江湖人,赤着上身大碗喝酒、大口吃肉,這樣的地方……盈盈一個小姑娘獨自進去做什麽?

他蹙眉道:“我進去看看她。”

紅箋聞言,立刻應道:“那婢子去通知教主,聖姑跑下黑木崖,教主一定十分擔心,早些告訴教主叫他安心也好。”

江雲樓心中隐隐覺得哪裏不對,卻仍是點了點頭,剛要踏進酒店,卻發現身邊還有一個程英,他不禁遲疑了一下,程英立刻抓着他的手說:“我跟你一起進去。”

“……也好。”

江雲樓點點頭,帶着程英踏入了酒樓。

他進去後,紅箋立刻向身旁幾個普通百姓打扮的神教弟子使了個眼色,其中一個小夥子毫不猶豫的轉身,施展輕功向着黑木崖的方向飛去,正是回禀教主去了。

任盈盈偷偷下山這件事,早已由安插在任盈盈身邊的青荷悄悄傳話給了教主,教主便即刻下令,命路上的守衛們故意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将任盈盈放下山,又派了幾個人不動聲色的尾随任盈盈,至于紅箋,是東方不敗為了以防萬一才派來的,不想江雲樓眼力那樣好,一眼就與她四目相對,叫她避無可避。

紅箋的思緒飛快的轉動着,思索着接下來的狀況該如何應對。

江雲樓随手拉住一個吃飯的客人問了,知道任盈盈上了二樓,到了二樓時,又恰好遇上一個從客房裏走出來的房客,那人剛與一個稚齡少女擦肩而過,江雲樓一問,他便道:“好像是走進最盡頭的房間裏去了。”

江雲樓低聲道了謝。

最盡頭的客房裏,房門緊緊關閉着,江雲樓将手中的仙人掌交給了程英,程英默默接過,懂事的沒有發出任何多餘的聲音。

江雲樓側耳聽了半晌,屋子裏只有一個人的呼吸,沒有第二個人的動靜,也沒有絲毫的交談聲,他蹙眉等了許久,才伸手推開了房門。

吱呀一聲,門被推開了。

任盈盈猛然轉過身,一雙眼睛瞪的很大,似乎是受到了極大的驚吓。

她瞪大眼睛愣了半晌,“……先生?”

江雲樓平靜道:“我見你一個人進了這家酒樓,有些放不下心,才跟進來看一看,可是吓到你了?”

任盈盈大大的松了一口氣。

她或許是有些驚慌的,偷偷下山被人發現,自然會覺得驚慌,但更多的卻是安心,像是獨自漂浮在水裏的人,忽然找到了個可以抓住的依靠一樣。

江雲樓微微蹙着眉,慢慢道:“若你無需我多管閑事,那我也可立刻離開……”

任盈盈猛然拉住他的袖子,急切道:“不,先生,你別走。”

她神色不安,有些猶豫不決道:“我一時沖動便來了這裏,但是……但是……”

到底還只是個十歲的丫頭。江雲樓拍拍她的背,柔聲問她:“究竟出了什麽事?”

任盈盈一咬牙,道:“有人要見我,但我并不知道他究竟是誰,對我又有什麽企圖!”

江雲樓的臉色不由更加凝重了。

他走出去左右看了看,确定外面暫時沒有其他人之後,才将程英也拉進屋子,輕輕合上了房門。

他沉聲道:“盈盈,你慢慢說。”

任盈盈平複了一下心跳,顫抖着、低聲開口道:“有人給我遞了一封信,約我在此處見面,上面只寫了日子與地點,落款……則是我爹。”

任我行!

消失兩年的日月神教前任教主任我行,居然給任盈盈偷偷遞了消息,叫她來此處父女相見!

任盈盈卻篤定道:“可我知道,那個人一定不是我爹。”

“為何?”

任盈盈搖了搖頭:“直覺而已。我覺得我爹一定還活在世上的某個地方,但一定不是他給我寫的這封信。我不知道給我寫信的人究竟想做什麽,猶豫了許多天,還是決定親自過來看一看。”

江雲樓嘆道:“你太沖動了。這樣的大事,你為何不告訴教主,叫他替你拿主意?”

任盈盈苦笑。

她沒有對江雲樓說實話,那封信,其實是她的奶娘,冒着被東方不敗發現的危險悄悄交給她的,她來不及詢問這封信從何而來,奶娘就急急忙忙的走了,走之前反複囑咐她莫要告訴東方不敗。

而信上約定見面的日子,其實是一個月前!

她,足足遲了一個月。

約她見面的人或許早就已經離開了,但是事關她爹爹,她無論如何都不能不來。

對于她爹爹不告而別的事,任盈盈心裏一直是十分疑惑的,她有時候甚至覺得東方不敗并不像表現出來的那樣喜歡她,他對她好,只是做給教衆看的而已,只有高高捧着任我行的女兒,才不會有人懷疑是東方不敗……是東方不敗……

不,東方叔叔待她一向很好,她其實不該這樣懷疑他。

或許東方不敗真的是真心為她好,而偷偷約了她在此處見面的人,才是心懷鬼胎之人,想利用她對神教不利。

任盈盈搖擺不定,十分不安,既害怕東方不敗發現這件事,又害怕那神秘的傳信之人真的出現在她眼前,又覺得這一趟只是白費力氣罷了,她誰也不會遇見……思緒紛雜。

就在此時,江雲樓出現在了她眼前,這無疑是一顆強效的定心丸。

雖然江雲樓近日與東方不敗走的有些近,但他到底不是神教之人,對她毫無惡意,她,相信江雲樓。這個即是先生又像兄長的人,一定不會害他。

江雲樓看着任盈盈難看的臉色,心中思索,便暫且沒有提起遇上紅箋一事。

他道:“與你相約在此地之人,看起來并沒有到。”

任盈盈胡亂點了點頭。

江雲樓道:“那我們再等一會兒罷,只是對方不知是敵是友,不可大意,待到天黑,你就得與我回黑木崖。”

任盈盈感激道:“好。”

于是江雲樓與任盈盈、程英三人各自找了位子坐下,靜靜等待約任盈盈在此地見面的人到來。

過了許久許久,還是沒有任何人過來敲門。

任盈盈一點一點的冷靜下來,甚至想着,那人果然已經放棄了,畢竟離約定的時間已經過了一個月,這一趟……大概是不會有什麽收獲了。

日落西山時,客房的雕花木門仍是沒有任何打開的跡象。

江雲樓慢慢起身,正要帶任盈盈離去,忽聽一陣細微的腳步聲靠近了這間客房。

他做了個禁聲的手勢,任盈盈與程英不約而同的屏住了呼吸。

外面傳來極輕的聲音。

“咦?裏頭有人。”

隔着一道門,兩方人各自戒備起來。

——吱呀一聲,門被推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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