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寒毒
從那一天起,紅箋便開始往江雲樓的私塾走動,一天一碗藥,每日清晨親自煎了端到江雲樓手上。
江雲樓從紅箋那裏了解到,需要出門的事情東方不敗大都是交給紅箋去辦的,凝紫多數時候都是呆在教主的院子裏伺候教主的飲食起居,不常外出,只偶爾跟着教主去過一回聖姑那裏,正巧見過江雲樓一次。
紅箋是個很能幹的姑娘,性子爽利果決,是東方不敗一手提拔上來的侍女,教中的大多數紫衫侍衛她都指使的動,于是就比一般的侍女大膽些,相熟之後也敢與江雲樓聊一些話。
這一天,紅箋早早就去了半山腰的私塾,江雲樓面色蒼白,卻勉強撐着笑容,将紅箋帶來的湯藥喝了。紅箋當時還擔心的問他是否身體不适,江雲樓只是搖搖頭,叫她不必擔憂,她遲疑一會兒,還是離去了。
卻不想她走後沒多久,江雲樓就出了事。
這一日,東方不敗與堂主長老們正巧因着一件事關重大的事,而很是熱鬧的争執了一番,長老堂主各不相讓,話不投機之後又差點動起手來,等他們終于各自散去時,已是到了下午時分。
東方不敗與童百熊一起走出議會的大廳,童百熊還罵罵咧咧道:“哼,白白耽誤了一上午的時間,也沒讨論出個所以然來,只知道扯着嗓子吼,難道他們還有人吼的過老子麽?!”
東方不敗語氣平和:“事情已成定局,方法自然可以慢慢想出來,童大哥不必生氣……”
說話間,卻見任盈盈匆匆忙忙帶着侍女走上來,東方不敗蹙眉道:“盈盈?”
任盈盈見了他,面上浮現一絲尴尬,卻也大大松了一口氣。
她上前兩步,肅然道:“東方叔叔。”
東方不敗點了點頭,随口道:“這個時辰了,怎麽沒有跟着先生學琴?”
任盈盈蹙眉道:“先生上午在私塾裏吐血暈倒,我們去請了教中大夫,老大夫卻說不知該如何解決,我、我真怕先生快要撐不住了。東方叔叔,能不能請你為先生召請神醫?”
東方不敗一愣,他身後的紅箋便低聲道:“婢子今日送藥時江先生便面色不好,這……”
東方不敗當下便道:“速傳神醫!”
紅箋立刻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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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
……
東方不敗趕到私塾時,黑木崖上的老大夫正在屋子裏救治江雲樓,按他的話說,這樣只是死馬當成活馬醫罷了,可救人總要比不救強。
桑三娘剛下了會回來,就得知江雲樓又病倒的消息,直念叨這小子真是紙糊的身子,風一吹就倒,站在院子裏連連嘆氣。
——殊不知這次還真不能怪江雲樓,問題還出在平一指的湯藥上。
東方不敗在來的路上就已經想通了這一點,平一指當時說的話便是“藥喝夠了再找他施針”,如今江雲樓吐血暈倒,怎麽也該算是喝夠湯藥了。
沒過多久,平一指也被紅箋找了過來,他向來趾高氣昂,尋常人請不動他,也唯有教主身邊的紫衫侍女親自去請,他才肯賞臉過來。這也是任盈盈特意上山去求東方不敗,而不是直接去找平一指的原因。
平一指一進門,便把那老大夫一腳踹了出來。
桑三娘愣了一愣,就聽平一指在屋子裏陰陽怪氣道:“老夫既已來了,還要你這庸醫做什麽!”
他對着同行張口閉口就是庸醫二字,那老大夫被一腳踹出屋子,氣的胡子都吹起來了,奈何平一指是真有本事,他便道:“好,好,好,老夫技不如人,這庸醫二字我也認了!”
說罷便氣呼呼的往外走,看也不看旁人一眼,渾然不知黑木崖上的最尊貴的教主和聖姑此時就在一旁看着。
桑三娘嘆道:“這殺人名醫的臭脾氣,還當真是十年如一日的差……”
任盈盈松了一口氣,道:“無論如何,神醫來了,先生那邊總該平安了罷。”
桑三娘點點頭,拿眼角餘光觑東方不敗,見他背着手,不言不語的站在那裏,一副要在這裏等平一指把人治好的架勢,心中訝異不已。
她試探着道:“教主,您進去坐一坐吧?”
東方不敗瞧了她一眼,想了想,反而吩咐道:“不必這麽多人看着了,桑長老忙自己的去罷,盈盈,你也回去等消息。”
教主,聖姑,再加上長老和神醫具在此地,這樣的陣仗,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日月神教裏什麽極重要的大人物病危呢。桑三娘一想,覺得也是,自己在這裏呆着也确實沒什麽用處,手頭上亦有事情要做,左右平一指已經來了,就是真死了也能給那小子拉回陽間,便幹脆的向東方不敗一拱手,腳步匆匆的離開了江雲樓的院子。
任盈盈猶豫片刻,亦是道:“好,那東方叔叔,我先回去了。”
東方不敗點點頭,随口道:“紅箋,去送一送聖姑。”
任盈盈擺手道:“不必了,紅箋跑了兩趟也累了,我自己回去就好。”
說着轉身走向大門,又在即将踏出去的前一刻停下來,轉過身,低聲道:“東方叔叔。”
東方不敗微微側過身。
任盈盈低下頭,叫人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上次的事情,是盈盈任性沖動了,往後再也不會發生同樣的事情了,盈盈……也相信東方叔叔。”
東方不敗聞言,不以為意的一笑,只淡淡道:“我并未責怪你。只是江湖險惡,人心難測,盈盈貴為神教聖姑,更應該保重自己,不以身犯險才是。至于那些人,自有本座親自處理,盈盈不必再記挂了。”
任盈盈乖巧的應了一聲,再次向他道別,才領着侍女離開了。
良久,東方不敗才無聲的勾起一個笑來。
小丫頭也學會了與他虛與委蛇,看來是他這個長輩教的好。
他又想起那日在酒樓外聽見的對話,江雲樓說眼見為實,只因東方不敗确實對任盈盈極好,江雲樓才願意相信東方不敗,當真是……單純的叫人不知該說什麽。
思索着,又忽的想起去年冬天,江雲樓一個人在院子裏堆雪人的場景。
——相見即是有緣,給你取個名字吧……我字長生,不如就叫你長樂。
——不好,不好,你又不是我一個人做出來的,給你取名也總該跟我的學生商量一下。
也不知,那名叫長樂的雪人融化時,江雲樓有沒有覺得很難過。
紅箋遲疑了一下,低聲道:“教主,婢子在這裏看着便好,您……”
東方不敗不鹹不淡的看了她一眼。
“無事,本座閑着也是閑着。”
聽了半天的争吵,他現在倒是很願意一個人清淨清淨。
紅箋便不再出聲相勸。
東方不敗在院子裏站了一會兒,才走進了私塾的屋子裏。江雲樓的卧房房門仍然緊閉着,平一指正在裏頭醫治,他無心打擾,轉而走進了一個堆滿書籍,疑似江雲樓書房的房間。
紅箋極有眼色的候在江雲樓卧房外,沒有跟着東方不敗一起進去。
牆上挂着幾幅畫,大都是黑木崖上的風景,花草樹木、亭臺閣樓,還有孩子嬉戲打鬧的場景之類,應當是到黑木崖定居之後所作。
這麽多的畫……都是閑時畫出來的罷。
或許江雲樓在黑木崖上的日子其實并不怎麽有趣,甚至是有些枯燥的。
他說想要名揚天下,想要出去闖蕩江湖,可偏偏是那樣孱弱的身體,又涉世不深,一個人獨自離開黑木崖後,又該如何闖蕩天下?
細細算來,端午節快到了,曲洋無論有沒有找到廣陵散,都應該回黑木崖一趟,到時候由曲洋接手任盈盈的琴藝,江雲樓就必定要離開黑木崖。
啧。
他随意翻了翻桌上放着的書籍,無非就是一些有關錦朝風土人情的書本,沒什麽特別的,至于仔細收在一旁的畫卷,東方不敗沒有去動。又過了好些時候,另一邊的屋子終于有了動靜,東方不敗只聽見一番忙亂的聲音,很快——
“教主,江先生醒了。”
紅箋跑到書房外提醒。
東方不敗輕輕颔首,邁步走向卧房的方向。
屋子裏開了窗,卻仍是有濃重的血腥氣。
紅箋之前已經手腳利索的将染血的被褥抱了出去,又把裝了血水的水盆端出去,還開了窗通風,才去迅速通知東方不敗。
江雲樓勉強清醒過來。
他躺在床上,臉色蒼白,嘴唇亦是沒有多少血色,上身的衣衫淩亂的散開,露出雪白的胸膛,看起來虛弱極了。
平一指已經将金針收了回來,摸着下巴道:“怎麽樣?”
江雲樓方才一睜眼就看到了粗的令他汗顏的數枚金針,沉默片刻,他才慢慢點點頭,一時卻說不出話來。
平一指嘿嘿一笑:“這樣你身上的寒毒便排的差不多了,只剩下一些無關緊要的餘毒……”
他伸出一指搭上江雲樓的脈,臉上得意洋洋的表情卻在剎那間凝固了,他的額上仿佛有青筋跳起,本就醜陋的相貌顯得更加猙獰。
平一指喃喃道:“這不可能,這不可能……”
他跳起來,指着江雲樓怪叫:“這不可能!”
江雲樓看着他的表現,立刻便明白了如今的狀況,他微微苦笑,若是短短幾天就能根治,他幼時在萬花谷的那幾年早就已經醫好自己的病了。
他寬慰平一指道:“當年也是如此,大家本以為毒已經清幹淨,可幾日後這毒便又在體內複蘇,這病确實是根治不了的。”
東方不敗站在門口,聞言冷冷道:“平一指。”
平一指怒目圓睜,他臉上的肌肉不自然的抖動着,猛然揚起手,對着自己的腦袋就是一掌!
江雲樓大驚,欲要起身攔住他,卻渾身軟綿綿的沒有任何力氣。平一指卻“啊!”的一聲怪叫,手掌心已刺進了一枚細小的銀針。
東方不敗冷冷道:“你欠本座一條命,可不是自我了斷就能還上的。”
平一指大叫:“我不是欠你的命,我是欠閻王爺的命!”
紅箋急忙走上前扶住江雲樓歪掉的身子,江雲樓被她扶着坐起來,皺着眉,聲音虛弱道:“我還沒有病到要立刻去見閻王爺的地步,你就急着以命抵命做什麽?”
平一指怒氣沖沖道:“這世上就沒有老夫治不好的病!!”
江雲樓無奈。
其實就算治不好,他也依然可以用內力鎮着體內的寒毒,雖然壽命一定不比旁人,但多活幾年總是沒問題的。
他甚至覺得,因着平一指這不斷灌猛藥的行為,他這幾日過的簡直比不喝藥時還要難受。
東方不敗只是冷笑一聲,淡淡評價道:“庸醫。”
平一指聽聞這一聲庸醫,氣的胡子都要倒豎起來,他怒指東方不敗,道:“你等着!老夫一定有辦法治好他的病!”
說着便氣沖沖的往外走,再也不理會江雲樓這個病人了。
江雲樓深深呼吸一口氣,只覺得呼吸比往日都順暢了不少。他身子雖虛,但此刻神清氣爽,也沒有平時那樣怕冷了,雖然過一陣子或許又會恢複成原來的樣子,但此刻卻是久違的清爽舒适。
他嘆了一口氣。
“平老神醫不愧是神醫。”
東方不敗看他如此,微勾了勾嘴角:“看來這一趟折騰也不算白受。”
江雲樓也笑道:“我确實好很多了……只是這樣的折騰,受一次就夠了,我可經不住第二次。”
他又無奈的道:“你怎麽還叫他庸醫,無論脾氣多好的大夫,你說他不會醫人,他都是要跟你生氣的……”
東方不敗沒告訴江雲樓,先前的老大夫是如何被平一指氣走的,只滿不在乎道:“本座不喜歡他的脾氣,便随口一激罷了。”
他望着床上臉色蒼白的人,目光若有若無的掠過那白皙的胸膛,淡淡道:“本座會派個人照顧你,這幾日就好好休息罷。
江雲樓輕輕嘆氣。
“我這個做先生的,三天兩頭便要休息,真是比學生還愛逃學……”
他搖搖頭,又低聲對東方不敗道:“多謝你。雖說朋友之間不該太過客氣,但這一陣子受了你許多照顧,我心裏總有些過意不去。”
東方不敗莞爾:“你心裏知道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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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