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莫愁
刺目的血從白皙的手背流下,陸無雙一愣, 嘴唇顫抖:“你的手……”
江雲樓渾不在意道:“無事。”
一旁的曲洋卻看見東方不敗捏着茶杯的手緊了緊, 臉上仍是一片沉靜, 幽幽的目光落在江雲樓的手背上。曲洋摸着胡子,移開視線, 若有所思的觀察起大堂內所有人的一舉一動,正巧就看見躲在櫃臺後面的店小二,哆哆嗦嗦的爬進了廚房。
李莫愁哈哈笑道:“你們可知我為何要進這個店?”
江雲樓的眉頭微微蹙起, 他身後的老尼姑更是目露兇光的瞪着李莫愁, 李莫愁大聲道:“河原居, 河原居,要怪, 就怪它取了這麽個名字!我一看見它, 就想起了何沅君那個賤人, 我要這整座客棧的人一起死!”
她的話音剛落, 廚房裏就傳出一聲凄厲的慘叫:“死人了,死人了——!”
偷偷爬進廚房的店小二屁滾尿流的退了出來, 他吓得雙腿發軟, 只能在地上胡亂爬動, 一副大驚失色、馬上就要暈過去的模樣。
老尼姑猛然站起來,越過店小二走進了廚房,想要一探究竟。她一進去, 便看見了廚房裏的兩個屍體,一個矮胖卻穿着體面的中年男人, 一個四五十歲的老頭,瞧着像是廚子,兩人皆是被一劍劃破了喉嚨而死。
與其同時,她聞到了一種隐隐的煙味,事态緊急,老尼姑暫時沒有多想,她走出廚房,一把揪住躺在地上半昏迷的小二,狠狠地删了他兩巴掌。
店小二勉強清醒過來,就看見一個女人放大的臉。
“說!裏面的兩具屍體是誰?!”
店小二幾乎要哭了:“是掌櫃和……和廚子……”
不出意料的答案讓老尼姑大怒,她放下店小二,轉身怒指李莫愁:“魔頭!你為了你的小情郎殺了那麽多人,還不滿意嗎?!”
江雲樓一聽這話,便明白發生了何事。李莫愁方才是從廚房裏走出來的,也就是說李莫愁一進客棧,就悄悄離開客房先後殺了掌櫃和廚子,她的目的是要毀掉這間“河原居”!
唯一沒有想到的是,這間客棧裏竟然還有這麽多礙事的人。
李莫愁冷笑連連道:“我發過誓!誰在我面前提起這兩個賤人,我就要誰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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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再也不管陸無雙,一掌便朝老尼姑打去,李莫愁以拂塵、冰魄神針、赤練神掌三招橫行江湖,殺人無數,叫人聞風喪膽,她這一掌威力自然不小!可掌風未至,她就被另一只手擋了下來。
江雲樓擡手一擋,手腕翻轉,幾下便将李莫愁的掌力卸開,李莫愁果斷撤掌,拂塵橫掃,卻只堪堪碰到江雲樓的一片衣角。
她的袖中飛出數枚銀針,一部分射向江雲樓,一部分卻射向江雲樓身後的老尼姑,銀針直刺江雲樓的雙目,江雲樓掌上覆了一層內力,他的手掌似快似慢,徐徐一拂,叮叮兩聲,兩枚銀針皆被他掃落在地。
老尼姑亦是一甩袖子,便擋下了李莫愁的銀針。
卻不想,這幾枚冰魄神針卻只是個幌子而已。
拂塵如一條毒蛇,狠狠纏上陸無雙的腳脖子,喀的一聲,她細小的腳腕發出骨頭斷裂的聲響,陸無雙俏臉一白,當即痛的暈了過去。
“魔頭!!”
老尼姑當即大怒,揉身而上,對着李莫愁就是一通疾風驟雨般的猛攻,李莫愁冷笑連連,她拂塵一甩,就将陸無雙甩了出去,眼看陸無雙就要撞在牆上頭破血流,老尼姑不忍看到無辜稚子受傷,只能追着陸無雙的身子掠了出去,李莫愁得意一笑,身後就有掌風襲來,李莫愁一招倒打金鐘,身子驟然間已躍出河原居的大門。
老尼姑道:“她要逃了!”
江雲樓一擡眼,只看見李莫愁身後憑空出現一抹紅色的身影,他用眼角餘光去看角落裏的座位,那裏只有曲洋一個人,早沒了東方不敗的身影。
李莫愁躍出河原居——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她人雖然瘋,卻并不是個傻的,她正欲施展輕功縱身逃離,背後忽然多了一個人。
背後之人只幽幽說了兩個字,“想逃?”
她面色大變。
下一刻,一只手掌将她推回了河原居,那陰冷霸道的內力簡直叫她毛骨悚然,她驚駭的說不出話來,河原居裏的青衣男子卻迎上來,一把扭住了她的手腕。
一股渾厚的不可思議的內力,從她的手腕處滲進她的身體,沿着她的經脈流遍全身,李莫愁瞪大了眼睛,只覺得腦中轟隆一聲,磅礴的內力在體內炸開,瞬間就廢了她的全身經脈!
腳腕處傳來咔嚓一聲脆響,杏黃衣衫的道姑頹然倒地,一張臉蒼白如紙,仿佛在一瞬間就失去了所有的生機。
她的渾身經脈盡數廢去,腳腕也斷了。
江雲樓道:“你這身武功,是我替程英廢掉的,你這只腳,是回敬你對陸無雙的所作所為。”
他說罷,再也不看李莫愁,反而向着陸無雙和老尼姑的方向走去。
李莫愁咯咯笑了起來,她的聲音很低,虛弱的随時都要斷氣一般:“那淫賊說得對,你不敢殺人……不敢……”
她一動也不能動,奮力睜開眼睛,也只能看見大堂門口處,東方不敗逆着光負手而立的身影,她低低笑道:“好,你不殺我……我将來……還是要殺更多的人……姓陸的,姓何的……我都要殺……”
東方不敗漠然的俯視着李莫愁,他雖然在看着她,但那樣的目光,卻仿佛從未将這個人看進眼裏。
……不可理喻。
老尼姑忽然将懷中的陸無雙交給了江雲樓,站起來,大步走至李莫愁身前,惡狠狠的指着她道:“你這一生,就為了一個情字而活嗎?!”
她指着李莫愁,恨鐵不成鋼道:“殺了那麽多人,做了那麽多壞事,将自己弄得滿手鮮血,聲名狼藉。江湖上人人怕你、笑你,只為了一個不愛你的男人,你值得嗎?!”
李莫愁的神情空白了片刻,随後忽然猙獰起來:“他愛我!他說過他要娶我!!”
她忽然有了力氣一般,大聲道:“他愛我!”
老尼姑看着她的表情,仿佛在看一個無藥可救的瘋子,李莫愁又笑了起來:“是啊,你怎麽會懂,你一個老尼姑,你又懂什麽?你們都不懂……你們這些臭男人,又有哪一個不是三妻四妾,負盡了女人的一顆真心……你們都該死!都該死!”
她猛然吐出一口血,不斷的咳嗽起來。
廚房裏的煙味慢慢飄了出來,所有人都聞到了。曲洋站起身,嘆了口氣,道:“有人放了火。”
是誰放的火?
當然是李莫愁。
幾個恒山派的小尼姑騷動起來,其他的人卻都是面色平靜,毫不驚慌。
遠遠的,澄碧帶着兩個神教弟子趕回來,見到河原居外的東方不敗,急急道:“公子,走水了!”
東方不敗淡淡瞥她一眼,道:“我知道。”
他面色沉靜:“上樓把我們的行李拿下來,尤其是長生的琴。”
又看一眼另外兩個弟子:“去後院把馬牽出來。”
弟子們得令,紛紛去執行教主的命令了。
此時的後院已經被熊熊大火吞沒的差不多,神教弟子勉強把主子們的馬兒牽出來時,就見河原居外已到處都是人,全是出來滅火的鄰裏鄰居,而東方不敗等人則站在河原居門外,江雲樓懷裏抱着一個昏迷的女孩兒,恒山派的老尼姑指揮着幾個小尼姑把店小二以及掌櫃、廚子的屍體拖了出來。
不斷蔓延的大火之中,忽聽得河原居中飄來一陣輕柔的歌聲,歌聲吐字清亮,清清楚楚:“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
老尼姑神情動容,良久,她大嘆一聲。
身旁的小尼姑不忍道:“師父,我們不救她嗎?”
老尼姑厲聲斥道:“救什麽救,她是死有餘辜!赤練仙子死了,那是為江湖除了一害!”
她嘴唇蠕動,終究還是道了一句:“……讓她死吧。”
小尼姑點點頭,黯然道:“她求的,也不過是一生一世一雙人而已……”
老尼姑瞪眼,“誰教你的這些渾話?!”
小尼姑自知失言,讷讷的不敢再說話了。
老尼姑道:“去,幫大家滅火,後院連着好幾戶普通人家,這場大火,怕是要把大半家底都燒沒了!”
小尼姑們應了一聲,紛紛加入了滅火的行列。
東方不敗深深看了一眼河原居的大門,一揮袖子:“走。”
李莫愁的歌聲還在身後隐隐傳來。
“……形單影只,今後該往何處去?”
…………
……
那天傍晚,東方不敗與江雲樓等人,又一次在偏僻的客棧裏與恒山派一行人遇上了。
老尼姑見了他們,低聲囑咐弟子們老老實實的吃飯後,便走了過來。
“貧尼道號定逸。”
此時,在大堂裏坐着的只有東方不敗與江雲樓。
澄碧在陸無雙房裏照顧昏迷不醒的孩子,曲洋吃了晚飯就回去研究他的廣陵散去了,唯有東方不敗與江雲樓還呆在大堂裏喝茶。
江雲樓手背上的傷口已經塗了藥,白皙的手背上抹了紅色的藥水,十分突兀,江雲樓嫌他難看,方才就打算洗掉,卻被東方不敗不輕不重的瞪了一眼,只好摸了摸鼻子作罷。
定逸來了,江雲樓立刻起身還禮道,“原來是定逸師太,在下姓江,名雲樓。”
定逸憂心道:“那孩子呢?”
江雲樓苦笑一下,答道:“請了郎中看過,被李莫愁扭斷的腳已經接上了,只是已經跛了的那只腳,卻是沒有辦法了……她這時還未醒,正由我們的侍女照顧着。”
定逸看了看江雲樓,又看了看一旁抿着茶不言不語的東方不敗,問道:“你可是打算帶着這個孩子回家?”
江雲樓臉上浮現幾分無奈,他回答道:“我們本是要去拜訪一位友人的,只是現在出了這樣的事,計劃怕是要變一變……”
定逸打斷他的話,單刀直入道:“我是想問你,你有沒有打算讓這孩子拜入恒山派?”
江雲樓聽了定逸的話,不由吃驚。
定逸解釋道:“她身上的傷只是一回事,她如今的心性才是最大的問題!我聽你們交談,這孩子似乎已經沒了親人,只有一個表姐?”
江雲樓肅然道:“是。”
定逸問他:“你可有自信将她的心性矯正回來?她遭逢大變,又跟在李莫愁身邊耳濡目染,我瞧她的樣子,已是有些不好了。”
江雲樓沉默的點了點頭。
陸無雙如今的性情,是個人都看的出來很有問題。他的私心,是希望陸無雙可以忘記這些痛苦的事情,重新變得開朗起來的,最好能像程英那般……只是,她這一年所經歷的一切,加上那只跛了的腳,這些傷口,真的會因為跟程英的團聚而痊愈嗎?
而自己,難道就會悉心照顧陸無雙,一直一直陪着她走出陰影麽?就算他肯,他難道就有幫助陸無雙解開心結的能力嗎?
江雲樓沒有這個自信。
東方不敗看出他的猶豫,适時的出聲道:“恒山派門風好,比你‘家裏’更适合她修身養性。”
江雲樓白天順口說了一句程英在他家裏,東方不敗便也用一句‘家裏’代指黑木崖,江雲樓猶豫片刻,很快下定了決心。
他對定逸深深一揖道:“師太仁善,若無雙能夠拜入師太門下,那晚輩也就放心了。”
定逸聞言,表情也柔和了下來。
“只要她肯,我就一定用心教她!”
江雲樓輕輕嘆了口氣:“只是那兩個孩子,終究還是得見上一面的。一年之內,我定然親自帶着程英去恒山派看望無雙。”
說着又擡眼去望定逸,征求意見道:“這樣可行?”
他說話溫溫和和,一直表現的像個溫文儒雅的書生,直到這小心翼翼的一眼,方露出幾分不同的模樣來。定逸一愣,随即爽快的應承道:“可以。”
她道:“你來了恒山,只管說你是來找陸無雙的,我定然叫守門的弟子放你上山!”
江雲樓松了一口氣。
他眉目含笑道:“多謝師太。”
心中對恒山派的印象亦是大好,連東方不敗都會說一句恒山門風好,那自然就是個門風極好的地方了……
一個小尼姑匆匆走進來,手裏抱着一個壇子,低聲道:“師父,李莫愁的骨灰……”
定逸回過頭瞪了她一眼,小尼姑噤了聲,又小心的詢問道:“這個該怎麽處理?”
在場的人都不約而同的想到了李莫愁最後的那句“形單影只,今後該往何處去?”,不由心下悵然,只覺得這女魔頭又可恨又可憐,心情說不出的複雜。
定逸緩緩道:“她是古墓派的人,自然應該送回古墓派。”
小尼姑道:“可我們還要趕去衡山賀壽……”
另一個小尼姑插嘴道:“如今還要分出人手,送我們的新師妹回恒山修養哩。”
定逸聽了這話,也覺得十分頭疼。誰知道去恒山賀個壽而已,還會遇上這些事?只是陸無雙和這女魔頭的骨灰,都是不能不管的。
江雲樓思索片刻,主動道:“既然定逸師太幫了我們一個大忙,那這骨灰,就由我們送到古墓派吧。”
東方不敗:“…………”
又是衡山鎮,又是福威镖局,又是帶着程英去恒山,現下又來了個古墓派……他忽然發現,這場江湖之旅,可能比他想象的還要漫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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